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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笔触一勾一画皆显风姿,仿若一位遗世独立的佳人。
园内,香气浓郁的桂子树下,十几个身穿儒生袍服的男子或坐或靠,嬉笑怒骂对诗联句皆带了七八分酒气。唯有云启一人神色清泠的坐在榻几上,手指捏着一只象牙酒樽,微抬着头看着天空中的明月,沉思不语。
“元敬兄。”秦淮手中亦端着一只象牙樽走了过来,在云启对面坐下来后,举杯道:“来,我敬你一杯。”
云启收回目光,微微笑道:“南浔兄,请。”
秦淮豪放的把杯中酒喝干,又笑问:“今天元敬兄一直闷闷不乐,是有什么心事么?”
云启抬手揉了揉眉心,轻笑道:“南浔兄说哪里话,弟不过是不胜酒力,头有些发晕罢了。”
“听说元敬兄跟大周公主有些交情?弟今日想请教元敬兄一个问题,还望兄台如实相告。”秦淮朝着云启拱了拱手,敛去了笑意。
“兄台请讲。”云启微微颔首。
秦淮先叹了口气,方郑重问道:“又是一年春去秋来,自从先帝驾崩的缘故,三年一届的科考已经蹉跎至今。国家虽然经历了改朝换代,但庙堂之上除了皇帝换了,大臣们却还都是旧臣。所以咱们很想知道,大周皇帝将如何取舍天下的读书人?是抹去功名从新来过,还是承认前朝的科举成绩,延续科举?”
“这个么,还真是没听他们提起。”云启微微叹了口气,忽然又笑道:“不过我猜,至少不会抹去功名重新来过。因为……沈著已经入朝为官了。”
秦淮一愣,皱眉问道:“元敬兄说的是沈著沈微之?”
“是的。”云启点了点头。
秦淮立刻冷笑一声,不屑的说道:“哼,他这个官儿是拿江南水师六万子弟的命换来的!不提也罢!”
云启立刻微皱了眉头,反问:“南浔兄此话怎讲?”
“若非沈家同意调水师北上,他沈著凭什么能入朝为官?哦,我听说,他到了帝都直接去了翰林院?不用做文章也能做翰林!若大周的官都是这样做的,我等宁可游荡山林吟风弄月去罢!”
云启看着秦淮愤愤然的样子,轻笑着问:“南浔兄是对沈著的事情愤懑呢,还是对大周皇帝不满?”
“我听说这事儿是大公主的主意?掌管翰林院的上官大人曾经是名门之后,只不过……一个做过军奴的名门之后,不知道还有多少风骨?说起来也是读书人的耻辱!”秦淮趁着酒气,也不知道究竟是瞧不上什么,总之满腔愤慨终于找到宣泄口,竟一发不可收拾,把上官默的旧事翻出来,骂了个酣畅淋漓。
云启的脸色越来越差,等到秦淮怒言‘我等圣人门生居然比不过一个下贱卑微的军怒’时,云启抬手把自己的酒樽‘啪’的一声摔在案几上,冷声道:“南浔兄,你醉了!”
“……元敬?”秦淮正骂到兴头上,冷不防云启变了脸,一时摸不到头脑。
“天色不早了,弟身体不适,恕不奉陪了。”云启说完,长袖一甩,转身走了。
“怎么回事?”秦淮奇怪的看着左右。
旁边一个圆脸书生凑过来,一脸八卦的劝道:“唉!南浔兄有所不知啊!东陵王跟大周公主关系匪浅!你如此诋毁公主身边的人,于大周公主的颜面置于何处?你岂不是连大周公主一起骂了?你骂了人家的心上人,人家自然要不高兴了。”
“哼!”秦淮不悦的一甩袖子,“我就是骂他了,又如何?”
另有一人慢悠悠的走过来,拉着秦淮的袖子,叹道:“南浔老弟差矣!夕日上官氏为奸党所害,全族获罪,为由不足十四岁誉满京城的‘锦绣神童’上官瑾幸免一死,却被押送军营为奴,此乃迫不得已。之后不知经过几多波折,竟然进了李氏家门,又机缘巧合做了天子家臣。这一切只能说天不亡他上官氏一族。”
“此等皆是旧事,难道就因为他是被冤枉的,又进了一个好门第,就可以执掌翰林院?翰林院是什么地方?不是皇上的掖庭宫!”秦淮冷笑道。
“好吧,旧事不可提。咱们不说夕日誉满京都的‘锦绣神童’,单说那两篇讨伐大云皇室的檄文,南浔兄应该晓得吧?”
“那两篇檄文笔锋犀利老辣,堪称千古绝骂。天下读书人哪个不知,谁人不晓?”秦淮说着,朝着一旁拱了拱手,“在下佩服的很呢!”
“那两篇文章,皆出自上官之手。”
“什么?”秦淮登时愣住。
“此话当真?”另一个读书人也膛目结舌。
“千真万确!二位如若不信,他日进京,随便问问六科廊里的言官们,便可知晓。”
这位书生说完,也不等秦淮等人做何反应,便端着自己的酒樽另寻别人高谈阔论去了。
却说云启听了秦淮的那些愤愤之言后,心中不快,便不欲久留,直接出了婉园沿着幽静的山路往下走。云少棠见他不告而别便放下酒杯匆匆的跟了出来,关山长策等几个护卫更是紧紧相随,并早早的命人去牵了马车来缓缓地跟在后面。
云启一口气走出一二里路,直到身上出了一身汗才止了脚步。
“累坏了吧?这大半夜的你跟他们置什么气呢?”云少棠递过一方帕子,无奈的叹道。
“也不算置气。”云启接过帕子来擦了擦额上的汗,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
其实秦淮骂上官默跟他并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一想到上官默是李钰的人,他就没来由的生气,好像那些污秽之言都是朝着自己来的,而他又偏偏不能反驳,不能骂回去,心里憋闷的很。
如今踏着月色急急地走了这一段山路,出了一身的汗,反而轻松多了。
云少棠看云启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便招手叫马车上前来,劝道:“行了,上车吧。就你这身子骨儿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云启也不多说,踩着梯凳上了马车,又忽然想起什么来,掀开车帘子问关山:“家里有消息没有?”
“还没有。王爷放心,一有消息,他们会立刻飞鸽传书的。”关山低声回道。
云启放下帘子,略有些失望的靠在了车壁上。
云少棠看了云启一眼,敲着案几酸溜溜的叹道:“明明对那疯丫头是真的动心了,却死撑着不承认!你这般口是心非的,怎么对得起哥哥我为你筹谋计划啊!”
“行了吧你,你不掺合还好,越掺合越糟糕。”云启淡淡的哼道。
“你这话怎么说的?感情我成了捣乱的了?”
“你以为你不是?”云启说完,抬手拿了一个靠枕丢到一侧,转身躺下去,闭上眼睛不愿再多说。
动心么,自然是已经动了。喜欢?也是真心的喜欢。
可是就像是燕北邙说的那句话:喜欢是每天都想她,但爱她,就应该为两个人的将来做打算。
将来啊!云启想到这两个字,便忍不住叹息。
如果李钰的父亲没有登基称帝,李钰不是大周的公主。
如果自己不姓云,不是前朝皇室后裔,身上没有背负着那么多仇恨和责任。
他们的将来,应该是和风细雨春暖花开的吧?
可是,偏偏她就是公主,他就是前朝皇室后裔,身上背负着的是十来年的精心筹谋以及数万人的生与死。
这样两个人的将来,要如何打算?真的要跟苏听泉说的那样——联姻吗?可外祖父那边又如何能答应?云启躺在马车里,一直想到头疼也没有答案。直到后来随着马车的颠簸渐渐睡去。
第二日一早,秦淮便登门拜访,想对自己昨夜的酒后之言告罪。
敲开门时却见云启和云少棠都换了素锦长袍披了披风,身后的随从护卫也都背着包袱拿着兵器,看样子是要赶路离开。于是忙拱手道:“元敬兄,昨夜是我吃醉了酒,胡说了两句,今日特来给你赔罪。还请元敬兄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哦,南浔兄,昨晚之事,我也是喝醉了。早就记不清楚了,何谈怪罪之说?”云启说着,又拱手歉然道:“我家中有急事要赶着回去。兄台若是有时间,请到东陵一游?”
其实此时云启的这一句邀请只不过是客气话,就是急着赶路没时间跟你闲聊改日再会的意思。熟料秦淮有心通过云启结识上官默,便拱手应道:“好啊!弟早有去东陵一游的意思,只是被一写俗务纠缠着没脱开身,索性这几日清闲,原本想邀大家在青梅山小聚,既然元敬兄相邀,那就随你走一趟吧。”
云启闻言愣住,半晌才笑了:“那好,南浔兄,咱们这就走吧。”
“好,走。”秦淮这个人,说好听了是洒脱,其实也就是个二愣子,人来疯,基本不懂看人脸色。
云启不好多说,只得随他。
一行人匆匆忙忙赶路,连中饭也不曾停下,终于在天黑之时进了东陵城。
云少棠看了一眼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云启,低声嘲讽道:“就你现在这副样子,十成十的痴心郎模样,那疯丫头见你这般,怕是心里要乐翻了。”
“哟?元敬兄急匆匆的赶回来是因为心上人到了东陵?”秦淮诧异的问。
云启依然闭着眼睛,只淡淡的笑道:“七哥,我决定了,外祖父那边的事情,你去替我回绝了。你是我的兄长,这事儿也只有你能说的上话了。”
“这怎么可能!”云少棠立刻笑不出来了,“老侯爷那脾气我可不敢惹。而且……”而且又刚被人捋了老虎须,我这会儿送上门去,不是等着给人填坑么?
云启完全不理会云少棠的反抗,好像根本没他听见他的话。
“这事儿我真的办不了,你还是自己去吧。”云少棠继续解释,“他是你的外祖父,再生气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吧?我就不行了,我……”
云启依然不说话,好像老僧入定。
“我说你至于吗?不愿意就是不愿意!难道牛不喝水强按头?”
“哎呀,好了好了,我去就是了!烦死你了!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儿就是给你当哥哥!”云少棠挫败的撑着额头靠在车壁上,临下车前又补了一句:“最可恶的是这哥还不是亲的!”
“七哥。”云启终于睁开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在我心里,你就是亲哥。”
“去!谁稀罕。”云少棠翻了个大白眼,转身跳下了马车。
旁边的秦淮完全没听懂这兄弟二人打的玄机,只是东陵王府已经到了,他也来不及多说便跟在云启之后下车。
云启进门后,直接吩咐关山:“带秦公子去朗月轩安置。”
关山忙答应一声,转身对秦淮拱手道:“秦公子,请随属下来。”
“哎……这?”秦淮实在不明白云启这是何种待客之道,哪有客人进门就直接打发去安置的?至少也该让进客厅用杯茶客气两句吧?
只是他这儿满腹疑问还没来得及问,云启修长的玉色身影已经消失在幽静的长廊拐角处。
“秦公子,请。”关山默默一叹,这个秦淮还真是世间罕有的直肠子,一根筋。你跟人家坐车赶了一天的路,居然还没弄明白人家为什么急匆匆的跑回来?没看连七爷都被打发了吗?
云启一路急匆匆的进了内苑,早有丫鬟迎上来请安。他依然快步往里走着,一边问:“公主安置在何处?”
“回王爷,公主住在了西月姐姐的屋子里。”
“墨逸轩?”云启的脚步顿了顿,忽而又笑着加快了脚步。这死丫头居然敢住我的院子,就不怕……不怕府里的下人们嚼舌根么?!
李钰这两天把杨时昀和韩胄交给仇老怪,让这位唯利是图的家伙带着两个朝廷命官在东陵城里逛,逛店铺,吃酒喝茶,还去西洋教堂,让韩杨二人全面了解东陵这座中西合璧的繁华都城。
而她自己则泡在东陵王府足不出户,独享美食。然后一个没小心中午这顿就吃多了。吃饱饭又闲着没事,下午一觉睡到天黑。
此时暮色四合,黄昏将至,尚未掌灯。西月听见帐子里的人叹了一句‘天又黑了么?’便忙进来服侍着,又问大公主晚饭想吃什么,李钰靠在被子上懒懒的叹道:“吃不下,刚睡觉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不如先弄些热水来给我泡个澡,顺便消消食再想想晚饭吃什么?”
“还有泡澡消食之说?”西月失笑,但还是叫人去抬了热水来。
李钰直接脱了身上的贴身的衣裤泡进热水里继续闭目养神。
西月原本要在一旁服侍,奈何李钰最不喜欢洗澡的时候有人在旁边,便随便说了两样吃的让她去厨房准备,只叫小丫鬟把半桶热水和换洗的衣服放在一旁,都打发了出去。
云启匆匆推门而入的时候李钰正泡在水里唱歌儿。门被推开她也没在意,还以为是小丫鬟不放心又进来伺候,所以她头也没回,一边撩水一边唱。
云启听见久违的歌声就笑了,一时也没在在意屏风之后氤氲开的层层水汽便转身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