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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雅
第1章 楔子
大魏敬天元年。六月十四。长安,死人坡,夏。
一望无际的惨白砂砾土地,场中有几个大坑,茅席、朽木、土块随意地遮掩着,从坑中伸到外面的骷髅,腐朽的关节已经散发出臭味。
其中躺着一名已然死去多时的小女孩,偏偏手里还紧紧攥着张布告。下半身已经埋在了尸坑里,裸露在上半身的肌肤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散发出和腐烂什物一般的恶臭。
围观路过的百姓脸色都脸色不善,呸呸的连声啐着:“妖女青鸢怎的还未入土?真不吉利!白天见鬼!该死该死!”
无一人可怜这半身入土的女尸,人群纷纷绕道,嫌恶地咒骂着。这当儿,忽见得一位着玄色衫子的少年并一位白衣男子走上前来,伫立在小女孩面前。
“这就是青鸢?世间八大世家守护八条龙脉,下任家主被赐族徽之名,仙封世子。然而这沈家小女儿出生星象奇特,逼得紫微宫赐下‘青云彩鸢’之名,那可是八大世家之首、皇室李家的族徽。”少年身后的白衣男子,瞧着小女孩玉肩肌肤上,露出的青云彩鸢痕迹,些些蹙眉。
当前的少年却恍若未闻,他无视冲鼻的血腥和臭味,修长的食指抬起青鸢的下颌,瞧着女孩儿已然生了尸斑的小脸。
“违背天意,还有你与我作伴么?很好,那我就要了你的命,我不许它丢了。听见了么?我不许。”
少年的声音冰冷似雪水,却又霸道坚毅,如海泽汹涌。他微微转过头,对着身后一名年轻男子道:“救她。”
那白衣男子脸色过于白皙,像是大病的书生,他有些为难道:“黑白无常都在路上了。”
少年似乎微微勾了勾嘴角,眸如辰星:“救她。”
依然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威压,那白衣男子身子一抖,不禁走到女孩身边,轻轻的用手抚过她的身子。
过处白骨生肌,气息重盈,蓦地,女孩儿握住布告的手指松了松。
少年舒了口气,目光投到她手中死死拽住的布告,上面写着“沈家上禀一宫一阁一轩楼,御史大夫沈岐与小女沈青鸢断绝名分,今生无此血脉。将其逐出沈家,流放崤山,生死与沈家无干。”
一宫一阁一轩楼,来生不渡此生愁。昆仑山上紫微宫,下设虚海楼掌四海,缈山阁掌三大仙山。可谓天下至尊。
瞧着布告上的字眼,少年的星眸兀地异彩灼灼,黑发飘拂过线条精致的下颌,宛如初生的神祗。
“十年后,崤山。”
第2章 青鸢姬
敬天十一年六月十四。长安,夏
崤山,凡四百八十里,巍峰插天,约谷深委。山林幽深可荫,沟壑瀑深流急。羊肠小道蜿蜒了两三里就没了踪迹。
青石山道上,隐约可见两个年轻男子,不急不缓的往某个山头行去。
行前的二十出头,身形颀长,姿态俊逸。眸若银汉皎洁,剑眉斜飞入鬓,深邃的眼部轮廓,睫毛浓密如燕尾,蔷薇瓣似的薄唇一抹浅笑长。刀削般完美的脸部线条,大理石般的肌肤如玉无暇,下颌流溢着日光云影。
青丝七尺,着黑曜石螭龙戏珠簪,一席檀色飞廉衔芝宝相纹丝罗衫子,用银线细细的绣作衣襟如意云纹,愈发尊贵清华。
二人行了几步山路,便伫足于一爿湖泊边。水光粼粼,莲荷摇动,接天数里,想来绕过去是不可能的。偏偏湖泊中散放着数十只小舟,凌乱的纠缠成一团。几乎堵了水路。
二人正欲渡舟过湖,忽地眼前一花,便见一名女子飘然而来,落在不远处的莲湖小舟上,俏生生的向二人看来。
身形婀娜,不过刚及笄。白瓷般的鹅蛋脸,眉目细长,琼鼻高挺,眸似秋水清泠澄澈,菱形的红唇噙着冷意。云髻峨峨并未梳髻,七尺青丝在风中飘拂,一席青丝罗裙瑰姿艳逸。
小童正欲抱拳行礼。忽听得女子一声冷笑,纤纤食指如穿花弄叶般舞动起来。莲池中的小舟放佛收到了指令,齐齐往公子二人的小舟涌来。让那小舟不禁剧烈晃动,激起了湖水波澜。
小童慌忙扶住舟沿,尖声叫道:“公子,快制止那个疯女人,咱们的小舟可要翻了!”
女子咯咯一笑,眉目好似鲜活的夏莲,让年轻公子的眸色深了几许。语调悠然清冷道:“家仆无礼,姑娘倒也失了待客之道。”
他蓦地运起轻功,身轻如燕,檀色身影有规律的隐现于莲荷中,食指优雅地划着轨迹。瞬时功夫,公子又跃身回舟,长身玉立,指尖挑着数根丝线,满池乱舟却已蔫塌塌的停了下来。
忽地,女子眸底闪过一线雪色,手执小剑便往年轻公子刺来,刹那间,那年轻公子亦是飞身跃起,一把打掉小剑。又借势抓住女子手腕一拖,女子纤细的身影便整个蜷在了他怀中。
二人落到一条小舟上。女子银牙紧咬,倔强的凤目凛冽地盯向抱着她的男子。眼前的男子容颜无双,宛如画卷,檀色衣衫上传来淡淡的草药香,让她蓦地红了脸。
“在下是令尊为姑娘请来的夫子,以免久居深山,失了雅仪文道。”男子低头一笑,语调如同魅惑。
忽地,女子手中的匕首逼近了公子咽喉:“沈家早当没我这个女儿,怎会人面狼心地,还为我请来夫子。”
女子的眸底没有一丝温度。这让年轻公子有些失神,趁着这空挡儿,女子猛地逃离公子怀抱。翻飞到三丈开外,戒备的握紧了匕首。
那公子眸色愈深,拂了拂袖,谪仙般的笑意蔓延在唇角,他俯身一揖。
“陵朔,方陵朔。”
女子眉梢一挑,朗声喝到:“桓夜!”
诸人眼前一花,场中便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他将女子拦腰抱起,小心翼翼如同一件珍宝,浅笑:“小姐又淘气了。”
方陵朔的目光微有凝滞,见得那女子从桓夜怀中露出半张脸,似乎想起了什么,正色对方陵朔应道:“天赐青云彩鸢之号,吾名青鸢。”
那漫天莲荷中的女子,那玄衣男子怀中的女子,一颦一笑,灵巧风流,六分灵气,三分清寒,一分哀怨长寂。唯有眸底如无边黑夜,幽深璀璨,却又不带一丝温度。
方陵朔蓦地莞尔。
后世的史书上永远找不到这一段记载。只是在民间酒肆的杂谈中,听得说书人翘着板子,说着二人第一次相见,那日莲荷如何妖娆。
白日的风波且不论。待得暮色渐沉,崤山安静如斯。
虽说是夏日,这幽谷中的夜,还是有晚风生凉,月影扶疏。一处深谷隐有一片前朝遗留下的府邸。朽木倾梁,破烂不堪。只有一处厢房似乎有人居住,府邸外一派青草连天。
白日里那唤“桓夜”的玄衣男子负手而立,凝眸远方黑乎乎的连山,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见月光勾勒出的剪影英拔冷峻。
忽地,数声刺耳的锐响,数十几把匕首似闪电疾风,刷刷的从各个方向往他刺来。可不到片刻,也不见得那玄衣男子如何身动,便是铛铛几声微响,数十匕首俱俱瘫在了草地里,连男子身旁十尺都未近得。
桓夜眸底划过一分宠溺的浅笑,看向不远处的青衫身影,悠然道:“太差。”
青鸢不甘心的下颌一抬,朗声应道:“我的绝技还没使出来!方才我可不是在拿你练手。本姑娘。只是在练习。兰陵王入阵舞!”、
似乎是为了证明,她取出一只黑玉面具带上,两只亮晶晶的眸子示威性的盯着桓夜。
“该就寝了。”桓夜并没有理睬青鸢的争辩,只是轻柔的吟出四个字,宛若在嗔怪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本姑娘最近身法也有长进!桓夜再试试!”一听要回屋,青鸢忽地往后轻跃,急急逃离,恍若云中归去的仙子。
这让桓夜的眸子深了深。
申屠,大魏暗夜之主。掌握了道上的所有生意和人手。这样一个人,却在五年前,被一个女子夺去了半边天下。道上诸帮诸派,只知女子唤作“鸢姑娘”。从此,大魏黑道之主,共尊“屠鸢”。
如此鸢姑娘,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当年的六岁小丫头,没事儿磕着红泥花生,欢喜腌酸黄瓜,连发髻都不会自己梳的心爱的小姐。
他似乎莞尔“小姐呐,就凭你那身法,不知天高地厚。你只要,依赖着我就够了”。说着,便要上前去把青鸢“捉回来”。
还没等他跃出去,便觉得眼前一花。
月影清辉之下,一抹檀色身影闪现,忽的把青鸢卷进了怀里,男子低头,修长的食指拿起青鸢脸上的面具,浅笑:“鸢鸢送我可好?”
月光下男子的容颜圣洁宛如神祗,戏笑的眸色隐有涟漪,风华无双。淡淡的草药香往鼻尖袭来,青鸢微有发怔。
看到青鸢乖巧的不再动弹,方陵朔满意地莞尔。正欲发话,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诡异的发紫。
青鸢的笑声蓦地响起,方陵朔便觉得浑身僵硬。只能眼睁睁瞧着青衫倩影逃离怀抱。
“奇毒紫牡丹,日日血毒蚀骨,拜师礼也。”青鸢跑回到桓夜身旁,笑意似一潭秋水,冷到了极致。
方陵朔的颜色如昔从容,他淡淡的玩弄着指尖面具,飘忽离去。只在风中留下一句话。
“沈家家主沈岐八十大寿。虽说你被逐出了沈家,但沈修阳还是给你发来了请柬。”
听得前半句,青鸢的小脸上毫无表情,却是后半句,听得“沈修阳”三个字,眸色泛出一点暖意。她侧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白石上,正有方陵朔留下的一枚朱红请帖。
沈修阳,沈家嫡长子。青鸢胞兄。当年青鸢被沈家断绝名分,逐出沈家。独独沈修阳十里相送。如果说世间还有一分亲情,无疑当是兄长修阳。
“小姐不愿去就不去。就算三千禁军提人,桓夜亦能保小姐无恙。”桓夜看着青鸢忽青忽白的小脸,心疼地抚了抚她的青丝。
青鸢抬眸,看向高她两个头的男子。眉目冷峻,如琢如磨,唯有迎向她的目光温柔坚毅。
“世人骂我、厌我、避我、弃我,唯有兄长修阳,当年十里相送。他的意思,我不忍不依。我就去几日贺寿,桓夜留下看屋。”青鸢柔声解释。
“好。”
“我饿了,想吃荷芽鸡菘卷儿的夜宵。”
“好”
桓夜笑着应允,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
当年他亦是被遗弃在崤山的幼童,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是当时只有六七岁的青鸢,把他拖回了废弃的院子。
他向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也向世人隐瞒了自己的存活。只是如名字一般,夜,守护着相依为命的小姐。
第3章 青鸢姬
敬天十一年六月廿八。
突厥骚扰边境。大魏反击,时胜时败。边患如何纷纭,都不会影响长安,一派繁华。
沈家,家主沈岐拜正三品御史大夫,这八十大寿,连八大家都派了使者,惹得旁人艳羡无比。
皆言:大魏以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为尊,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之八大世家为贵。八大世家守护天下八条龙脉,半步通仙。如今肯屈尊降贵,莅临寿宴,可见沈家盛宠犹殊。
长安城东南隅,芙蓉园。
初夏的风微醺如醇酒,丝竹声从各个方向传来,歌妓的妙音绕梁依依。正中一幢四角攒檐琉璃顶朱阑彭祖阁,寿星御史大夫沈岐端坐其中,满面红光的笑着。
正当口儿,忽地有一女子步行而来。一袭青衫,头戴白罗帷帽。正是独自下山的青鸢。
“喏,名帖何在,沈府大寿,不是贫民可进的。”小厮们觑眼打量着。见青鸢衣衫简单,也无随从,脸上不由浮现出了轻蔑。
“请修阳大公子一见。”青鸢悠悠应答,递过一张朱红请帖。
朱红色请帖,几个鎏金颜体大字“敬请家妹亲临”,小厮却瞬时变了脸色。沈修阳只有一个胞妹,便是若干年前被流放崤山的青鸢。
“见鬼了!妖女还没死!”
小厮脸色瞬间惨白,浑身像筛子样的抖起来,他猛地往青鸢跟前吐了口唾沫,脱下自己的一双臭鞋往青鸢掷去。
噗一声,青鸢的青碧裙角立马沾了一大块污渍,周围围拢来的小厮发出了放肆的大笑,旋即各种恶毒的咒骂、手中的什物、脚下的沙石,混杂着向青鸢掷去。
青鸢伫立在原地,白罗帷帽后的小脸满是迟疑。
既然沈修阳发来了请柬,说明沈府上下是允了她前来,至少苑子是应该进得的。
思量间,一个簸箕狠狠的掷到了青鸢的胸前,猝不及防下,她连退几步,簸箕里的面粉将她的罗裙污得青白不分,她更是呛得连连咳嗽,面粉把她的小脸染成了大花脸。
“婊子!瞧她那狗样子!连花间楼的娘们都比她干净!”
小厮们笑得前俯后仰,拍手大叫“投得好”,轻蔑的眼神好似在戏弄一条狗。
青鸢叹了口,正要去探袖中小剑,忽见得一男子出了府门来,对那些小厮喝道:“一群蠢东西,怎么闹成这样!”
男子二十四五,面色也算白净,浓眉颇是宽厚,褚红色的衫子沉的他也是年少英拔。
青鸢眸底的长夜瞬时秋水横波,她几步奔上去,笑道:“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