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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夜…吃…早膳罢…”青鸢努力让自己的笑意如昔,但眼神却显得有些游离。
“我的小姐呐”,桓夜兀地低下头,咬住了青鸢的耳坠子,“桓夜真想哪日把小姐吃了,以免他人占了便宜。”
男子的声音低沉压抑,些些嘶哑,唇齿间的热气带着潮湿的魅惑,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冷严镇静,让青鸢兀地愣住:“桓夜…你…说什么?”
桓夜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眉梢一挑,恢复了如昔的神色。放佛刚才那一句话只是青鸢的幻觉:“小姐,巳时送葬。由长安西的延平门出。”
青鸢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自昏倒后,无论神识,还是听觉,都有些恍惚了。她自嘲的一笑,只当自己才清醒,耳朵不太灵敏。
“好。朱雀门那事,是我对不住兄弟们。阎摩也跟了我五年了。三百多条命,总要送送。”青鸢恢复了常态,拿起筷子,却没有注意到桓夜眸底的异样。
延平门。位于长安城西郊。
临近延平门的一幢大宅里。此刻却十里白幡,哀乐声声。整个的街道从街尾到宅子门口,全部插满了素白祭幛。无数身着麻衣的人,几乎令街道壅塞,列队在宅子门口,等着进门最后辞别。
“这是哪家大人去了?如此大的手笔。”路过的一位屠夫惊诧的叹道。“哪是大人,是道上的人。听说是世家乱用仙法,炸死了几百人。”一个书生啧啧叹道。那位屠夫吓得慌忙掩口:“几百条性命,真是作孽。哪是谁来了?”
几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因为三抹身影缓缓行来,身着麻衣,神情哀然。周围的人却在看向当先的人时,俱俱眼眸一亮,然后唰唰拜倒一片,没有一丝迟疑。
“那是道上的哪位英雄?”屠夫疑惑的擦了擦眼睛。
“一定是鸢姑娘了。只有鸢姑娘,才有如此声望。”书生一拍脑门,拉着屠夫也齐齐跪倒。
正是青鸢、桓夜、落英一行。当先的青鸢一袭白衣如雪,青丝未梳髻,飘散在朔风中沾惹上了一层雪沫。那清冷的容颜此刻却散发出凄凄哀然,让跪倒的诸人都不敢抬头,只是敬畏的目送着女子走入宅子。
“鸢姑娘?”青鸢一走进灵堂中,哭泣的众人都停了下来,略带差异的瞧着她。道上二主之一,按理说倒也没必要为几个道派辞灵。况且青鸢还身着缌麻“小功”的丧服仪制,乃是为族兄弟所服。
“奴叩谢鸢姑娘。”一个年进三十的女子已经哭成了泪人,踉跄着走过来,便要跪下。
青鸢连忙扶住她,安慰的拍拍她的手:“是阎嫂子罢。阎摩跟了我五年,是我对不住他。”
那女子噙泪摇头:“鸢姑娘能来送送他,还以‘小功’之服执族兄弟之礼。奴感激不尽。”
青鸢掏出罗帕为她拭了拭泪珠,瞧着四五个孩子穿着不合身的麻衣,懵懵懂懂的跑过来,唤那女子“娘亲”,她的鼻子也有些发酸。
“阎嫂子。逝者长已矣,还请节哀。”落英过来一手扶住了女子,一手递给青鸢三只香火。
青鸢会意的对她点点头,接过香火神情严肃的走到供桌前。案上乌木牌位上竟然写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八个字。
“这是他当年和帮内兄弟们的约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死也要死在一块,享福了也不能落下谁。这不是阎兄弟一个人的牌位,而是整个灭心宗的牌位。”单混头无力的声音传来。
青鸢深深吸了口气,为灭心宗诸人上了香,拜了拜,眼眶微微湿润。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阎摩,是她刚刚掌管一半道上,她才十一岁。诸人都还很是不服,只有阎摩哈哈大笑的摸了摸她的头道“小女娃娃,有意思。我阎摩就奉你为主,瞧瞧你能捅出什么天来”。
青鸢转过身,瞧着灵堂内七八十个面容:“此番朱雀门罹难的宗派,我青鸢以小功服制执族兄弟礼,祈尔来世安稳,魂安魄宁。逝去兄弟们的遗孤、遗孀、老母,都是我青鸢的亲人。我青鸢当行奉养之则,保尔等余生安稳!”
诸人惊了惊。青鸢这番话,竟然是要将死去三百来人的遗亲全部奉养,不论是人数还是钱财,都是笔惊天的数目。
“鸢姑娘不必了。奴如何忍心连累姑娘。”阎摩发妻噗通一声跪下,膝行到青鸢面前磕头。
青鸢让落英扶起她。旋即朗声大喝:“这是鸢姑娘的命令!尔等,谁有异议?”
顿时,一股冰冷的威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让人生不起反抗的念头。只能默默跪倒一片:“遵鸢姑娘命。”
第55章 金乱平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送葬了。”桓夜走上来,对青鸢低声提醒道。
青鸢点点头,整了整自己的麻衣,把眼眶一滴泪抹去:“送兄弟们!”
顿时,笙箫阵阵,鸣锣声声。白幡飘扬,哭声震天。
阎摩的子孙上前来抬起一坐坐棺木,三百多具棺木被移出了灵堂。浩浩荡荡的壅塞了整条长安街道。整齐而沉重的步法,庄严而哀痛的哭丧,将半个长安城的天空都撕裂。从延平门出城,是长安郊外,一望无尽的关中平原。
送葬队伍行到某一处宽阔的平地,已经有人在整理上百个坟坑,中间歪歪斜斜的插了个木牌,隐隐认出上面的字体“灭心宗宗墓”。
“阎大哥说,就算死了,灭心宗的人也是要葬在一块儿的。来世继续做兄弟。”单混头抚了抚那块木牌,身形隐有不稳。
“官人呐——你怎么忍心丢下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仙人们都不长眼么——”阎摩的妻子忽地大恸,挣脱开扶她的落英。一把扑到阎摩棺木和墓穴的中间,跪地哭道:“不要把他送到那里去!他一个人会害怕的!他就是个胆小的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道上的爷!”
女子的哭泣撕心裂肺,四五个孩子也扑上去,哇哇大哭起来。诸人都愣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是不是应该阻止那个女子,把棺木放到墓穴里去。
“鸢姑娘,求求你,不要放他进去!如果要,我陪他!我陪她!”女子扑到青鸢脚下,抓着青鸢的衣角连连磕头。
“阎嫂子,入土为安,阎摩来世好投胎。你还有儿女,为了阎摩可要好好珍重自己呐。”青鸢把泪水压回去,扶起女子,对她努力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
“下葬罢。”青鸢对着呆立的诸人点点头。单混头当先对阎摩妻子跪下磕了个响头,道了声对不住,才指使着众人把棺木降到墓穴里。
“官人——我陪你去——那里太黑,我陪你!”阎摩的妻子哭着要冲上去,落英死死的抱住她,不让她乱动,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起落泪。
随着一把把铲土,漆黑的棺木缓缓被掩埋。恸哭声响彻九霄,天地都无言动容。
青鸢默默的抬起头,雪花落到她的瞳仁里,她却不忍闭上眼,让那冰冷沿着瞳仁浸润到心尖,才能缓解她此刻窒息般的疼痛。
因为她,三百多条性命,都做了鬼。因为她,天下近十万冤魂,都向她索命。这是她青鸢的罪孽。总有一天,会报个干净。如同红莲业火,轮回不息。
棺木全部入土为安,诸人都没有离去,目光看向了青鸢,那一袭白衫玲珑,没有落泪的女子,却让他们觉得,哀然入骨。
“因为金价,我和周鸣海结怨。三百多兄弟的死,是由了我。你们,可恨我?”青鸢发问,声音竟然嘶哑的吓人。
单混头惊了惊,跪倒抱拳道:“混这条道的,都是血里滚过来的,并不敢贪生怕死。鸢姑娘的金价之乱,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子。这样的手笔,才是小的们的主子!”
“死了那么多人,罪孽。”青鸢眸色闪了闪,夜色翻涌。
静了片刻。兀地,在场数百道上的人呼呼跪倒,郑重的对青鸢齐齐抱拳,朗声大喝:“混我们这道的,谁不是罪孽无数的人,谁不是下辈子要偿命的人!”
青鸢莞尔,眸色顿时精光凛凛。她一把撕下自己的衣襟,露出佳人玉肩上,一痕鸢鸟印记:“天赐青云彩鸢,吾名青鸢!厌我者,尽管拔剑。惧我者,尽管离去!”
场中有片刻的寂静。却没有一个人动手,也没有一个人离去。连目光,都是一派了然。
青鸢微微吃惊。她一直隐瞒了“鸢姑娘”就是“青鸢”的事实,没想到诸人这般冷静。
单混头重重的膝行了几步,重重的一磕头道:“小的们早就猜到了。鸢姑娘就是青鸢。什么为天所弃,生为不祥,混咱们这道的,从就不是信天的人!”
“小的们,誓死追随青鸢!”朗朗大喝震天,带着如山的坚毅。诸人对着青鸢拜倒,不为着是青鸢还是其他,只为了是一个十一岁就控制一般道上的女子,一个敢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的女子。是道上二主,青鸢。
青鸢听着诸人没有再唤她鸢姑娘,而是第一次堂堂正正、不带一丝厌恶的唤着自己的名字。青鸢兀地朗声大笑,甚至都笑出了泪花:“好!好!不愧是我青鸢的兄弟!都是逆天不怕死的!这盘棋我青鸢赢了!赢了天赢了人心!”
一袭白衣的女子,浑身宛如迸发出了慑人的光芒,一双瞳仁更是熠熠灼灼,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连黑暗都黯然失色。所有人的双眸都宛如被灼伤,都只能深深在她面前俯首拜倒。
“三百六十道,听我号令!”
“在!”
“停金乱,惩恶霸,辅市令,助官府!”
“遵鸢姑娘命!”
数百个道上的人,数百个呼风唤雨的人,此刻却没有一丝迟疑,恭敬的刷刷拜倒。
“此番金价得利,我青鸢丝毫不分!全部拿去告慰死去的兄弟。抚恤遗孀,奉养双亲!”
诸人顿时呆在原地,不敢相信道上二主,搅乱金价的女子。竟然不要一钱,这笔足以富可敌国的财富。
“鸢姑娘,这不太好罢。毕竟你是主子,怎么可以一钱不要。”单混头有些为难,迟疑道。
青鸢淡淡一笑。道上二主,富可敌国。却不知浮华与她,不过是一场烟云。
“这是,青鸢的命令。”青鸢没有再多言,只是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话,没有丝毫波澜。
诸人静默片刻后,再次拜倒一片。弯曲的脊背线条,是源自内心的敬畏和追随:“遵,鸢姑娘命。”
朔风剪来六出雪花,千里银装素裹。这片寂静的关中平原,瞬间被大雪湮没。
没有谁知道这一场送葬,也没有谁知道这片墓地埋了谁。只是那白衫女子的一句话,即将终止大魏几个月来的噩梦,成为后世史书上缺失的记载。
第56章 金乱平
停金乱,惩恶霸,辅市令,助官府。尘埃落定,太平重归。
大魏的史书没有记下那抹白衫倩影,只有民间坊间酒肆,说书人翘着板子,说着那茫茫雪原中,一个女子如何的,恍若神明。
是之为,十九归安。
敬天十一年十二月十九。
帝祭昆仑,礼仙人,拜三清,大修大明宫三清殿。
长安洛阳更是连办了十天的盛大法事,祈求国祚安泰。之后,听闻有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使者进宫,皇帝亲迎于宫外,商讨平稳金价之事。
百余年来,第一次仙人下凡。听闻长安彩云缭绕、霞光万丈,万民跪拜,蔚为壮观。
后世史书记载为“平金价,仙人策,国大幸”。
十二月廿。
拜昆仑公子为翰林学士,加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同丞相,准入参政堂议政。
同日,昆仑公子含元殿觐见,献《平金安国对策论》,字字珠玑,举国瞩目。龙颜大悦,嘱六部按照其策论遵照行事。
大理寺和刑部联手追查传谣之人,严刑查处强买金矿的豪强,取缔黄册,发放黄册的官员一律贬官外迁。
掌管全国矿冶的少府监在全国张部告示,定下金矿交易最高价,官牙人受市令监管,撮合浮动金价。
拜郑家为平叛将军,东征兖州、青州,控制华州“华安教”东入;
魏军在濠州大破汴州黄眉军,黄驷自缢;
方家军、龚家军内乱,被魏军围攻于汾州;
魏军控制岭南道陈甫楠,破其大本营泉州,西追残兵入汀州、虞州;
。
一日之间,二十余道圣旨,宛如惊雷,响彻了大魏的年关。
坊间农田,百姓鼓舞,仙人下凡更是成为百年盛世。一宫一阁一轩楼的威望再次达到巅峰,无数人以家中有子弟入山修道为荣。全国三清殿隐隐比官府衙门还要尊崇。
同样的,昆仑公子的名号如日中天。皇帝亲赐“白衣卿相九州无双”的牌匾,令史官为之单独列传。民间甚至有流言,昆仑公子便是一宫一阁一轩楼的仙人。
但是,另一边,道上诸派也消停了下去,民间有传闻,金价的迅速平息也是他们助力。但一切都无从查起,连那个“鸢姑娘”的名号都销声匿迹。
长安。花间楼。
一处雅间内。摆置着一副绿檀棋局。似乎是两个人在对弈,但棋局上却是寸许来长的各式小人、鸟兽分成了两方,对阵列兵,厮杀鸣叫。赫然是一出缩小的战场。
棋局一边,是身着靛蓝色绣纹紫蛟龙竹枝绫衫子的男子,身前飘拂着一张符箓。他双手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