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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长安家,就是那个有钱人家。
季伟英因为勤快不多话,深得吴家人喜欢,外加自己无家庭子女更没这方面的琐事,在吴家一呆就是很多年。
再后来,某一天,季伟英带了个女孩子来吴家,说是自己认的干女儿,吴家缺一个临时工,她便领了过来,让主顾看看,要是合适,就留下来打着份工。
吴家不缺钱,刚好也需要人,看女孩子白净也乖巧,做事还算麻利,便同意了。
那个女孩子,便是辰涅。
辰涅那时候已瘦了不少,模样长开,个子也抽了条一样长,没有再上学,社会上打磨几年,人安静不少,气质也沉淀了些,就是有些阴郁,并不开朗。
吴家觉得女孩儿话少很好,总好过莺莺燕燕一般的吵闹活泼,家里有个成年的还有一个待成年的,都是男孩儿,被会来事儿会说话的女孩儿勾了去可不好。
为此,吴家对辰涅分外满意。
可是偏偏啊,在有些心智还未彻底成熟的男人心目中,少言寡语如辰涅这般的阴郁气质,也是十分有吸引力的。
吴长安年轻那会儿,混是混的,但偏偏模样帅,很受女孩儿欢迎,他上学的时候谈过几个女朋友,稀里糊涂的,过家家一样,牵个手就了不得了,再大一些,更关注异性的气质。
他长这么大,一路私立名校上过来,身边都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儿,这些女孩儿的气质性格都差不太多,时间一久,在他眼里就和流水线上下来似的,一个两人还新鲜,多了就觉得腻味。
辰涅却不一样。
长得好看,又瘦,干活儿就低着头,无论怎么逗,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表情清清淡淡,性格比表情还寡淡。
吴长安年轻时候心里那根骚动的弦,没人拨,自己闷声响了。
他心说,这个女孩子,管她是不是家里的临时工,先追到再说。
跟台言小说似的,吴家正经大少爷,为了追个临时工小保姆,耍出了各种花招,使尽了能用的小把戏。
连当时正发育长个对喜欢个女孩子是什么感觉还懵懵懂懂的吴长生都觉得,他哥好像喜欢那个临时工姐姐。
但辰涅并不这么认为。
她早熟地了解这个社会,感知他人情绪,她不喜欢吴长安,讨厌他的追逐,她觉得他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她内心里觉得他的喜好和追求大概就是:温室的花儿看腻了,突然在路边看到一朵野花儿,觉得新鲜,就想要摘。摘完了,随手就会扔掉,搞不好还嫌沾了一手指的花粉。
辰涅对他避无可避,只能敬而远之,她觉得自己命不好,运气更欠佳,还是老老实实活着过日子吧。别回头让主顾家的男女主人撞上,觉得是自己带坏了大少爷。
可偏偏,这运气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有钱人家后院失火在任何年代都见怪不怪,连老话都有总结:男人有钱就变坏。
吴老板是越来越有钱,越来越富态,越来越有老板样儿,连养个小老婆这种事,也越来越有恃无恐,终于有一天,吴太太这个正宫大房受不了了,来了一趟大闹天宫。
闹完之后,夫妻两人撕破脸皮家庭眼看着分崩析离,吴太太瞧见围着小保姆团团转的儿子,恍然狐狸精果然都是从小养成的——家外头养着一个两个也就算了,家里她竟然亲自养着一个。
即便在当年的辰涅看来这是个误会,在那时候的吴太太眼中,一切年轻漂亮会讨男人喜欢的女人,都是狐狸精。
吴太太把辰涅赶了出去,连带着在吴家呆了很多年的季伟英一并辞了。
辰涅那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没人要的孤儿一个,季伟英愿意在她艰难的时候收留她,还认作干女儿,实在是天大的恩情,这份恩情她还没来得及回报也就算了,不能再牵累,工作赚钱,钱就是尊严,她那时候也不大,但也知道,人不能没了吃饭的钱,更不能没尊严。
但辰涅又觉得,自己的尊严大概也是不值钱的,或许,恰恰这不值钱的,如今也是唯一可以用来换钱的。
她平日里冷冷清清半个字都不说,吴太太要辞掉季伟英的时候,却求了许久,尊严踩在脚下面的那种求,哭着求。
吴太太和吴老板吵架的气头上过去,也问了一圈,知道是自己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小保姆根本没怎么样,但看着辰涅的哭求,那因为争吵不甘怒火充斥的心房里,扭曲地生出了几丝无从察觉的快意。
她像一个窥探人心的观察者,问辰涅,你们这些从小就穷的女孩子,接触到了有钱人的生活,不会羡慕嫉妒吗?不会想要抢过来吗?
辰涅懂的,吴太太需要的不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被吴老板的小情妇们挑衅的吴太太,只是需要一个类似狐狸精的女人,当着她的面承认她们的龌龊和羞耻,她想要羞辱的快感。
辰涅太懂了。
她顺从地照做了。
她说:“我特别穷,我想过有钱人的日子,穿好看的裙子漂亮衣服,这些我都没有,我家也没有,但是你们有,我就想争过来抢过来。”
吴太太叫来自己的大儿子,她想要和至亲分享她已然扭曲的内心快感,她想要给那个背叛他的男人的孩子亲眼看看这个“真相”,就好像这样,吴老板就会看到这个“真相”一般。更进一步,又好像,看到了就会回心转意。
这好像一场正义的审判,辰涅说完,吴太太不知透过这些话或者透过辰涅的脸看到了谁,想到了哪个狐狸精,紧跟着说道:“所以,你就用年轻的资本勾引我丈夫对吗?”
辰涅对世态炎凉与叵测人心有些麻木,为了让季伟英能保住工作,她满足了吴太太的幻想需求,她点了点头。
而吴长安,在吴太太分享出的扭曲快意下,他心里有些什么,碎成了齑粉。
辰涅离开原生家庭后,活得最浑浑噩噩的那些年便是被季伟英收养前后的那几年,经历这般放弃尊严的羞辱,普通女孩儿必然会哭成泪人,委屈又难受,但辰涅没有。
她有些麻木,麻木中又庆幸,能保住干妈的工作也挺好,只能怪她自己倒霉吧。
离开吴家,辰涅继续找工作,年纪不大,又没有文凭,能干的也就是服务员之类的。
吴长安却找到她,像过去一次次的纠缠那样,他以前总逗她,但也懂得发乎情止乎礼,从无言语逾越,然而这一次,他给了辰涅一大把钱。
他轻蔑冷漠地说:“你不是缺钱吗?我给你好了。你早说你要钱才跟我,我早就给你了。”
纵然再浑噩,那也是被讨生活的忙碌和苍白颠簸得麻木,但这样的羞辱,无疑是一把利刃,一刀插在心口。
辰涅惊愕睁眼,浑身血液回流,在一下比一下快的心跳中,她突然想起来,她这条命是别人给的,是有个人拼命拉着她的手,将她从山里推出来的。
曾经被呵护珍视的这样一条苟延残喘的薄命,不是用来给别人践踏的!
☆、第44章
厉氏待不下去,吴长安那边也避而不见,陈枫林的那些野心无从安放,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他想办法找过厉兆,可厉兆给他的依旧是警告,早已不将他当成族中长辈,如此,他只得放低态度联系厉承,厉承倒是给他指了条“明路”——回凉山。
回凉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此之后,他就彻底退休了,景区里颐养天年,厉氏和外面那些权利地位相争的花花世界,再与他无关。
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他不能接受没有他陈枫林坐镇的厉氏,更不能忍受,厉家兄弟将他甩包袱般无情得丢到一旁!
好在,他手里还有筹码,他拨通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对那头道:“那个女人还在吗?……把上次那个记者的号码发给我。”
厉兆在公司并没有呆多久,不久就带着梁笑笑离开,走前叮嘱厉承,不该心软的时候不必心软,对凉山,他们兄弟两个早没有延续下来的那份义务了,他们做得比厉家任何一个先祖都要做,也算得上仁至义尽。
这夫妻两前脚一走,辰涅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厉兆便因为一个项目,马不停蹄出差去了。
亲自开车将人送到机场,辰涅由衷的表示:“厉总,一路顺风。”
厉承没急着去换登机牌,抬手去揽她:“我争取早点回来。”
辰涅:“你该早点回来,要不然我这个助理就成了只拿钱不干活儿的闲人了。”
这次的项目厉承身边没带人,只让秦微风后脚把他们项目组的人带上,辰涅这话,无疑是敲打,意思大概是——我都总助了,怎么你出差我不能跟着,我不能跟着你,还不如在秦微风那边跟项目,在他那边这次还能跟着。
厉承恰到好处的感受到了醋意,心中暗笑,只得拿出男人哄女人那套:“我会带礼物回来,想要什么?”
辰涅:“快别,我不缺礼物,就缺男人。”
厉承倒是格外认真的想了想:“倒是可以每天晚上或者凌晨飞回来,第二天赶最早的飞机再过去。”
辰涅本就是随口这么说,见厉承如此认真,当即道:“快算了,我还是要礼物吧,你这样乱来,回头别把我男人弄残废了,我可不要报废品。”
厉承轻轻一笑:“废不了。”
送完厉承,辰涅转头回公司,路上却突然想起某件一直记得却无意间在最近被耽搁下的事。
她想了想,又给公司和厉承分别去了一通电话,前一通请假,后一通用来批假。
厉承在电话里问:“什么事这么急?刚刚没听你说。”
辰涅想了想,没有隐瞒,边开车边如实道:“之前我进大寨的时候,还有其他游客,你还记得其他几个人吗?”
厉承:“有点印象。”
辰涅:“其中一个女的,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不是中途被气走的那个,也不是和我同屋住的那个,叫郑优,当时她特别急,比所有人都急着进大寨。”
厉承想了想,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女人大致的身影,道:“记得,这个人怎么了?”
辰涅突然想起什么,当即道:“不对,按道理来说,你该知道的比我清楚。”
电话那头传来航空公司的登机提醒,厉承:“慢慢说,我听着。”
辰涅这才一一道:“我觉得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但现在想想,你好像并不清楚。那个郑优,其实也不是游客,那天是去找人的。十年前她妹妹被人拐卖,她找了很长时间,最后找到了凉山,我也是听说的,据说她的行为,当时惊动了你们寨子里的人,这事你清楚吗?”
厉兆的声音很平静:“这件事,我并不清楚。”顿了顿,又道:“景区的事务有专人管理,我一向不太过问,目前为止,也没人和我提过,你继续说那个郑优的事。”
辰涅却在想别的事,沉默一会儿,才道:“没什么了,只是和你说一下,还有,我们那行人中,有个叫孙戗的,那个胖子是个记者,他现在一直在跟进这件事,也清楚你们凉山的背景,之前我没想起这件事,没来得及和你提,现在你看看,是不是要管一下,别让事情闹大。”
厉承:“我知道了,放心。”又说:“寨子里早年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上山,我也未必很清楚,有些人总要弄点事出来瞒着我,背地里再弄点事。如果真的还有其他人被买到寨子里,”顿了顿,“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不要管,这些事我来处理。”
辰涅知道厉承是想尽可能保护她,不让她再和那些不好的事产生瓜葛,但挂了电话,她心里却放不下。
想起郑优,想起她寻找了十年的亲妹,隐约中,她觉得这件事并不止是这样。
她最终还是联系了孙戗。
孙戗一接电话,听说是她,起先有些诧异,过了一会儿,倒是平静说:“哦,辰涅啊,好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怎么想起联系我了。”
辰涅也不拐弯抹角,但说得也不直接,只在电话里道:“有时间吗,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孙戗啧了一声:“辰涅美女,说请教谈不上啊,这样吧,你先回答我个问题,我再考虑要不要赴你的饭约。”
辰涅:“好,你问。”
孙戗:“我听说,你现在在厉氏工作是吧?”
辰涅:“是。”
孙戗:“哦,那我知道了,刚好,我也有点事情想请教你,见一见吧。”
吃饭的地点约在厉氏大楼对面的咖啡店,上次和孙小铭一起吃过饭,这次换成了孙戗。
两人都提前到,孙戗没客气,说他请客,点了一堆吃的和咖啡。
点完单,他转眼看看窗外,刚好正对厉氏大楼,翘起脚,朝外一指:“我说辰涅,你怎么又到厉氏来工作了?”
辰涅平静看着她:“有机会,就来了。”
孙戗问:“那天那个男的,我要是没猜错,就是厉承吧?”
辰涅:“你早确认了,干嘛又问。”
孙戗点点头:“是这样,别介意,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做我们这行的,后天形成的好奇心。”
辰涅没什么吃饭的心情,但也不急,等上了菜和咖啡,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