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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义的生活 作者:许佳-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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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拉,以非常缓慢的进度推进挑选和决定的过程。我请她吃了一个冷饮,是她最要吃的“意国咖啡”。后来我又说我要买杂志——我们站在杂志的货架面前,我问B:“买《萌芽》还是买《收获》?”B笑着说:“我看你还是买《萌芽》比较好。《收获》你看不懂。”我说屁,过五秒钟又嘟囔道:“小看我!”于是我就拿了一本《收获》去付账。走出罗森的时候,我挥舞着《收获》,对B说:“我这是超前消费。”B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你这种人哦。” 

高考前三个月(4) 
  我一边跟着B走回上图,一边打量着手里的那本《收获》。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它是那么厚——那么厚,从没想到过的厚。穿过马路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过来:我是不会去看这本《收获》的。也许是因为它实在太厚了,也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走到上图的二楼,就透过玻璃墙看到了A和C,另外还有F和D跟他们在一起,环绕着圆桌子,围成一个大半圆。B惊讶地说:“咦,杜霜晓嘛!什么时候来的?”说着,我们就进了门,朝他们走过去。F第一个看见我们,在桌子前面托着腮帮子,穷笑。我们走过去,大家打招呼。C在看梵?高的画,A的面前有好几本书,我弯腰看看,都是昆曲、和声、调性无调性之类的怪书;F和D在讨论题目。B手按在桌面上,说:“走吧?买了吃的,大厅里去吃。”C抬头说:“好的好的!”A说:“可以带东西进来吃的吗?” 

  我们谁也不知道,原来上图里是不能带东西进来吃的。我们六个人端着各式各样从罗森买来的吃食,坐在大厅沙发上大吃特吃——也许那些穿蓝衣服的工作人员从来没有见过我们这样空前的排场。有个中年管理员走过来,勒令我们马上停止这样的行为。B小声说:“我上次就在里面吃过一顿饭。”我说:“我们目标太大了。”C说:“你快点不要说了,被他们听到,要算我们屡教不改了。”我们笑起来。A提议到地下餐厅去,于是我们溜到地下餐厅。坐了没多久,有个小姐走过来——还是不准带东西进来吃。她要赶我们出去,A做了个手势,说:“我们不知道。马上就好,对不起。”我窃笑,说:“魅力值很高的么。” 

  我们坚持吃完了饭再出上图。我出了很多汗,脸热得要命,差点没噎死。当我跟在A身后走出上图的时候,喉咙里塞满了罗森的寿司。我回过头去,对B说,我胃难受死了。B没说什么,冲我点点头。她脸上没有表情,可是她的眼睛很深很深地看到我的喉咙里面去。我望着她的脸——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我又伤心起来,米饭在我喉咙里痛苦地颤抖。 

  然后,B就走上前来,和我手拉手。我们两个人走得很慢,拖在所有人的后面。A和C在我们前面,F和D走得最快,健步如飞。我问他们:“现在干什么?”他们说:“干什么?回家呀。”F回过头,大声说:“我想到学校去晚自习。一起去吧?”C笑嘻嘻地说:“我知道,又是去约会。”F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是一直说:“去吧?去吧?”我拉着B的手,轻声说:“其实我也不想回家。”B说:“那就去晚自习好了。” 

  我们达成共识,一起去学校晚自习。A说:“你们胃口很好的嘛!”他好像并不怎么愿意去,不过他没有反对。A最近总是不肯反对任何事。 
  天色渐渐地变晚了,马路在灯光里,有一种泡在酒里的感觉——就是一种颜色很漂亮的陈年老酒。我和B走得越来越慢,一荡一荡。我的魂灵从我肩膀上一点一点地滑落下来,像面包屑那样掉在地上,一路撒过去,撒过去。我把头放在B的肩膀上,目光在前面几米的A、C和F身上颠来颠去。我小声说:“我出来就是想走路。没劲透了。”一边说,我一边发觉自己的声音非常非常忧伤,就像最远处那幢大楼的玻璃窗上反射的灯光一样忧伤。我重复地表示着我想走路的愿望,对我自己忧伤的声音越来越着迷。我说,我想走路,我想走路想得要死,我想走路想得要疯掉了。B安安静静地听着,没说什么,一直什么也没有说。我太想走路了。 

  我说:“要是我一个人,就一路逛回去。”B说:“人太多了。”我说:“以后我们两个人来么。”B说:“一个人也挺好,两个人也挺好,三个人就不行了——要不停地回头,三个人都要彼此兼顾到,说话太累了。”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头一直低着,说完之后,就把头抬起来。我的头一直靠在她的肩膀上。我说:“烦死了。我就想,不要乘上车,不要乘上车,走慢点——我是不是很坏啊?”说着,我自己笑了——我是很坏么。B说:“等一会儿车来了,我们不要跟他们坐在一起,好不好?跟你讨论讨论襄没城。”她这句话,在我听来说得很奇怪——什么叫讨论讨论襄没城?我静静地琢磨了一下,偷偷笑了出来,说:“真的不要?”B说:“不要。”我说:“你说的哦?”B笑了,说:“嘿嘿,推卸责任啊?”我看着她,很开心地笑起来,说:“上次张先生跑进来问,你们班的某某某准考证号是多少多少吗?一个人说,是的。张先生问,肯定是吗?这人今天没来,要校对表格,所以我问问清楚。那个人说,肯定是的。张先生说,好,要是错了,就找你,你负责哦。我们哄堂大笑。那个人说,张先生要推卸责任啊。”B在旁边穷笑,笑过之后说:“哦哟,张先生。”B总是要说“哦哟,张先生”,好像和他很有渊源的样子。我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上移到她的手肘,挽着她。过了半晌,我突然叹出口气,说:“我觉得我傻透了。”B摸摸我的头,说:“别想了。”“我觉得我傻透了。”我说。 

  我们一直不停地朝车站走过去。C回头大声说:“你们两个走快点。”B说:“你们走快了,我们自会跟着,又不会走没了,”C说:“你们别存心拖在后面呀。”他皱着眉头。我说:“张斓要气死了。要不要你去陪他?”我们停在一块广告牌后面,B说:“管他呢!”说着一笑,脸上看起来模模糊糊,很寂寥。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停在这里,总之我们就是停了一停,听着汽车开来开去的声音——那种声音似乎也很寂寞,跟B脸上的表情一样寂寞。我探头朝大部队张望了一下,扭头对B说:“我看到张斓的脸了——吓人得要命。”B想了想,扮了个鬼脸。我拍拍她的肩膀,傻笑着。 

高考前三个月(5) 
  再次走起来的时候,B说:“很多时候,我会回想起以前做的傻事情。”我兴奋地说:“是啊,我也是!”她说:“有时晚上睡觉的时候想起来,会把头蒙到被子里去,很难为情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没有人看到。”我笑笑,说:“就是。有时自己想起来会难过得要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傻,其实老早就都过去了。” 

  已经快要到车站了,F突然朝后面跑过来。B对我说:“你看呀,杜霜晓干什么?”我说:“我怎么知道?”F一直跑到我们跟前,拉拉我的手,问:“你们说那边天桥上的紫灯好看吗?”我和B一起朝那里看了看,说:“蛮好看的。”她立刻转过脸对D大嚷:“哼,都说好看的,你还穷说我愚蠢!”D大声对我们说:“你们知道她怎么说的吗?她说:‘哇,那紫灯真是太漂亮了!’”我们——我、B、A、C——一起哈哈大笑,我在B的身边笑得一颤一颤,B烦恼地推推我,拖长声音说:“啊——呀——!” 

  公共汽车挤得屁也不要想进去,哪里还容得下我们六个人。现在是B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不停地踢着一面马赛克的墙壁。B说我的肩膀靠着真舒服。我说,嘿嘿,我的肩膀宽呀。B没回答,默默靠着,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比张斓的还要舒服。我惊讶地问,真的啊?B甜蜜地微笑着,说,那怎么可能?她的笑容模模糊糊,好像一个梦游的人。 

  D喊了一声:“襄没城,请客叫出租吧!”A笑笑。C附和道:“是的呀。大学也进了,不叫你请客吃饭也很不错了。出租总是要请的喽。”这时候,又来了一辆车,比前面那辆屁也挤不上去的还要挤。A说:“你们叫吧。不过我好像只有二十块了。都拿出来,好了吧?”他把手伸到裤袋里去掏钱,旋即拿着一张二元钞票在我们眼前一晃,说:“不好意思,我把它看做十元了。现在只剩下十二块,怎么办?”B说:“那就大家出吧,要不然来不及上什么晚自习了。”C说:“那么,两辆车,怎么个乘法呢?”A看看我们,一副说不出什么的样子。我笑着提议说:“大叉有福里气么。”他们大笑。A不解地问:“什么?”C笑着说:“她说大叉有福气。”“噢,”A嘀咕着,“有福气啊?”他们又大笑。我刚准备我们大家围成一圈,然后大叉有福里气,拼出黑白来,F和D已经飞快地拦了一辆出租,坐进去了。随即,A也拦了一辆——他第一个接近车门,C第二,我第三,B最后。C站在后门边等我的时候,我打开前门,坐了进去。在这一秒钟里,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驾驶员扭头看了我一眼,但是我自己并没有看他。 

  车子启动的时候,播了一段话,说什么叫乘客自己系好安全带之类的话。A从后座伸手拍我的肩膀,说:“喏,系上安全带。”我看了看缩在座椅旁边的安全带的头,拉了拉,扭头求助地看看司机,犹豫着问:“要么?”司机笑起来说:“这是形式。”我还以为他的意思就是系安全带是一种形式,正准备去拉,听见他又说:“用不着的。”我说:“哦。”A在后座昏暗的光线里,像某个神秘人物一样沉声说:“你以为我真的要你系啊?”我懊恼地说了一句:“我对谁的话都信以为真的。”与此同时,我从车窗里看见F和D坐的那辆车子被我们一下超了过去,F的一对眼睛,隔着玻璃和空气,还是那么黑白分明。C在我身后笑嘻嘻地说:“解颐,你别那么当真呀。襄没城考上大学的事也是假的。”我刚要回头说不信,就听见一阵厮打声,还有B的笑声。 

  车子开到高架上面的时候,B又开始说C新剃的那个头——这是她第n次说起这件事。她说:“你怎么剃得这么短?你为什么不剃光头?”这也是她第n次做出这样的评价。我接上去说:“张斓,你这样子不好看,没有原来好看。”C皱着眉头,有点不耐烦地说:“不好看么就不好看了。我本来就不好看。”我眼睛对着车子的正前方,心里想,C说自己本来就不好看,实在是太委屈自己了——真的太委屈了。想着,我就一个人在那里笑,穷笑。 

  我又扭头说:“剃了光头要烫九个点。”A说:“好像方丈才会有那么多点。一般的和尚,只有六个点。”我说:“那就六个点好嘞。”我的兴致高涨起来,在椅子里动了动,又说:“不对,你这种人不行。你是假和尚,只能烫三个点。”B好奇地自言自语道:“这是用什么烫的呢?”“香烟屁股呀。”我说。司机一直在笑,这时开口说:“香烟屁股不行。用一根铁棒,烧烧红,然后烫上去。”我说:“唷,那很痛的。”突然听到A说:“哎呀,这里还有钱的么!”C激动地问:“多少多少?”他说:“二三十,在我衬衫口袋里。” 

  车子在校门口的对面停下来。我往开过来的路上望着,说:“他们怎么还没到呢?大概差一个红灯——大概两个。”我念着数,A开始过马路。我说:“不等他们么?”A说:“嗯……”C说:“不等就不等吧。”于是我们四个人朝校门走。B对我说:“我们这些人怎么那么无聊的啦?”我心事重重地答道:“不知道呀。”B顿了顿,说:“襄没城今天精神不好。”我眼睛望着走在前面的A的背影,没吭声。只听见B又说:“他等了那么久,也的确很累的。”B的手软软的,把我的手握了一握。我一直望着A的背影——灯光照着他的肩和背,那以下就是昏黑的、潮湿的,感觉好像他趟水离去……我突然感到了区别……一丝陌生……他进大学了,而我在这里过马路,过了那么久,也没有到那个对面的地方。也许永远也不会到了。 

高考前三个月(6) 
  距离校门还有五步的时候,我一回头,看见F和D正走过来。马路上一辆汽车也没有,他们坐着来的那辆出租也不见影踪——仿佛他们就是这样徒步走来的,一直从淮海路走到这里。我们走进校门,他们赶了上来。我对F说:“刚才我们在马路对面撞到张先生了。”我的表情庄重严肃。F信以为真地说:“他说什么?”我说:“没说什么。不过他脸上的神态很怕人的。”F一开始呆呆的,没有什么反应,大家彬彬有礼地走了一段,要进教学楼的时候,她突然心事重重地低声说:“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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