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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打着帘子,一位仪表出众的少年公子轻裘缓带,走了进来。他身穿玄色团花蝙蝠纹织锦长衫,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用束发冠松松冠住,玉貌朱颜,风姿秀异。
行礼厮见毕,杨阁老问及皖南匪情,张祜微笑道:“阁老大人无须挂怀,如今匪乱已靖,皖南安宁。”他虽然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已追随其父英国公征战经年,话语间自有令人信服之处。杨阁老听了他这话,心中稍定。
皖南确实有山匪作乱,朝廷才会派英国公张复率兵剿匪。不过这些山贼实属乌合之众,不经打,张复不费吹灰之力,已将他们尽数剿灭。
张复率领军队徐徐返回,张祜不耐烦,要抄小道回京。可巧杨二奶奶正想回老家,张祜只好护送她一路回来。好在皖南离夏邑不远,过了夏邑,他便可放马驰骋。
“有劳世子,老夫感激不尽!”杨阁老再三对张祜道谢。对于张祜这样的少年,护送官员家眷,实在是难为他了。
张祜如美玉般的面容上绽开温雅迷人的笑容,声音更是纯净如一泓春水,“阁老大人客气,晚辈愧不敢当。”
瑜哥儿、琪姐儿垂手侍立,时不时的偷偷看一眼侃侃而谈的张祜。他的风度真是优雅,而且,和曾祖父说起话来,这般从容,这般淡定!
二少奶奶在一旁侍立着,看看张祜,看看只比张祜小上两三岁的瑜哥儿,恨铁不成钢。瑜哥儿,你看看你,跟世子一比,你成小傻子了!
再看看清秀稚气的琪姐儿,心里怦怦直跳。要说家世,倒还相当;要说才貌,倒也相配;便是年龄,也是合适的。
二少奶奶正胡思乱想着,侍女掀开帘子,丫头们簇拥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走了进来。这小女孩儿大概六七岁的年纪,雪肤花貌,目剪秋水,竟是个美人胚子。
这……这岂不正是方才那嚣张的小村姑?二少奶奶心中恼怒,若不是碍于祖父在堂上坐着,更有尊贵体面的客人在场,真想好生发作这小村姑一番。
“小村姑”笑嘻嘻见过杨阁老,称呼“太爷爷”。杨阁老招手把她叫到身边,牵着她笑向众人,“这是我的小学生,名叫青雀。青雀,去见过张世子,见过你二伯母,还有瑜哥哥,琪姐姐。”
瑜哥儿、琪姐儿睁大眼睛。这,这不是方才树上那小女孩儿么?他俩虽在车中安坐,偷偷掀开车帘看过不知多少回,对那身穿大红袄、手提红缨枪的小女孩儿,印象深刻。
青雀按着杨阁老的吩咐,先是笑嘻嘻跟张祜见礼。张祜似笑非笑看了她两眼,从手上取下一枚象牙班指递给她,“这是哥哥的见面礼,小青雀别嫌弃。”
青雀看看杨阁老,用眼神询问,“太爷爷,收不收?”见杨阁老冲她含笑点头,大大方方拿过象牙班指戴在手上,“是射箭用的么?蛮好看,多谢你啦。”
这小丫头,东西只管收下,连声哥哥也不肯叫。张祜嘴角微翘,“你会射箭么,要不要哥哥教你?”不叫就不叫吧,横竖你也没反对,哥哥当你是默认了。
青雀笑而不答,转向二少奶奶行礼拜见,称呼“二伯母”。二少奶奶心里这个烦闷,就甭提了,这是从哪蹦出来的野丫头,也配叫我二伯母?当着杨阁老的面,笑容可掬的赞一声,“好俊的妞妞!”命人取了一个镶金嵌玉的荷包,荷包里放着两个金锞子,当作见面礼。
青雀道了谢,娴熟的把荷包挂在腰间,随手捏了捏。嗯,不少,虽然不够招兵买马,也能让兄弟们打个牙祭,不坏,很不坏。
青雀又和瑜哥儿、琪姐儿厮见了,笑嘻嘻叫了“瑜哥哥”“琪姐姐”。琪姐儿倒还罢了,瑜哥儿听了这娇嫩清脆的一声“哥哥”,红了脸。
晚上的接风宴,二少奶奶回避了,杨阁老带着曾孙子曾孙女、青雀,陪张祜饮酒。张祜冷眼看着,那小丫头只管埋头苦吃,杨阁老不停的给她添菜,这哪是小学生,分明是小祖宗。
酒宴上,杨阁老夸奖过张祜几回“年少英雄,古道热肠”,青雀充耳不闻。不过,当杨阁老夸奖张祜“小小年纪便战功赫赫,令人钦佩”的时候,青雀的眼睛亮了。
青雀捧着青花小瓷碗,大眼睛滴溜溜乱转,时不时的看向张祜。
张祜浅浅一笑,小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酒宴散后,各自回房歇息。张祜正坐在桌案前看着来往信函,窗户推开,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哎,你打过很多胜仗啊。”小女孩儿趴在窗户上,冲着他殷勤的笑。
“大同,宣府打过十一场仗,俘虏北元军两百人,斩首三千;辽东打过八场仗,斩杀女真人无数;平过山匪,杀过海贼。”月光透过窗户淡淡照进来,张祜面容宁静。
小女孩儿拍掌叫好,“了不起,了不起!”张祜不由的有些担心,就凭你,趴在窗户上还不老实,拍什么掌?万一把你掉下去,不是玩的。
小女孩儿机灵的钻过窗户,爬到张祜面前的桌案上,“哎,你明儿个不走吧?咱们打一仗,成不成?你带你的兵士,我带我的伴当,咱们公公平平打一仗。”
张祜埋头看信函,懒的理她。我带的是正规军,你带的是小屁孩儿,我跟你打,跌份儿。
第18章初见(三)
“哎,到底成不成啊,给个准话。”小女孩儿推推他的胳膊,催促道。
张祜抬起头,寒星般的眼眸沉静深隧,“首先,我有名有姓的,不叫‘哎’。其次,我和你实力相差悬殊,打着没劲。”
小女孩儿本是趴在他身边的,一脸殷勤笑意。闻言板起小脸,盘腿坐在桌案上,一幅要认认真真讲理的架势。张祜嘴角翘了翘,这小丫头还没有桌子高,却总爱装大人,十分趣致。
张祜手中拿着信函,嘴角噙着微笑,等着聆听小女孩儿的高谈阔论。谁知,她做出那幅形状,竟不是要讲理,而是要威胁,只见她不怀好意的盯着张祜,慢条斯理说道:“实力相差悬殊,未必就没的打,四两拨千斤,你听说过么?”
张祜嘴角的笑意更浓,小丫头真逗,连四两拨千斤都会说。她今年有多大?六岁多吧,跟自己妹妹阿佑差不多大,可比阿佑好玩多了。
小女孩儿冷笑一声,目光看向干净清爽的架子床,“我会的,你未必会。比如,我知道从哪儿弄来一车大粪……”
还挺会吓唬人!张祜幽深俊目中满是笑意,柔声提醒,“我是杨阁老的客人,客人若在杨宅被泼了黄白之物,杨阁老颜面何存?小青雀,这是行不通的。”
青雀哼了一声,仰头看向屋顶,大喇喇的不理人。
“向人问路,要下了马,谦虚求教。”张祜笑意更浓,“想和人打仗,也是要软语相求的,一味耍横,要不得。”
青雀眼睛一亮,也不看屋顶了,兴滴滴看向他,“方才不是好言好语跟你商量么?你又不睬人!”
“因为,我不叫‘哎’。”张祜客气的欠欠身,再次声明。
青雀顽皮的笑笑,冲他拱拱手,笑嘻嘻称呼,“张世子!”太爷爷不是说了,这人是什么国公府的世子,叫他张世子,那是没错的。
张祜摇头,“叫我世子的人何其多,毫不希罕。”说是跟你打仗,其实是陪你玩,叫世子可不成。
青雀凑到他面前,讨好的笑着,“你叫什么来着?我没记住。再说一遍吧,要不你写给我看看。”
张祜被她纠缠不过,提起笔,写下一个浓墨重彩的“祜”字,笔意纵横,飞扬多姿。“小青雀,这个字读河无,是福的意思。”
“阿祜!”青雀嘻嘻笑着,很不见外的叫道。祜就是福的意思,你又何必叫阿祜呢,直接叫阿福吧,多么通俗易懂!
张祜凉凉看着她。
青雀立即改口叫“祜哥哥”,张祜见她笑靥如花,甜美乖巧,夸奖道:“小青雀真乖!”当下两人商议定了,明日张祜扮偷袭的敌军,青雀扮天朝官兵,好好打上一仗。
“绊马索,暗器,能用不?”青雀殷勤相问。
“除了大粪,什么都能用。”张祜很干脆。
青雀瞪了他一眼,下了桌案,咚咚咚跑了。
第二天早上,青雀早早的起了床,饱餐战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厢张祜早跟杨阁老禀告过了,“陪青雀玩玩。”杨阁老很是过意不去,“委屈世子了。”护送家眷,陪小女孩儿玩耍,对张祜这样的少年英雄来说,实在是大材小用。张祜微笑,“这有什么。舍妹跟青雀差不多大,也是这般顽皮,爱缠人。”
等到二少奶奶带着瑜哥儿、琪姐儿过来的时候,目瞪口呆:青雀带着一帮半大孩子,手拿刀枪,目露凶光,喊杀震天的冲出府去了!
“这算是什么事?”二少奶奶惊疑过后,蹙眉质问林嬷嬷,“虽说不是杨家的姑娘,也是借住在杨家的!这般行止,岂不有损杨家的声誉?”
你是野丫头,什么也不在乎,我家琪姐儿金贵着呢,可不能被你连累!
林嬷嬷矜持的微笑着,“青雀是老爷的小学生,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老爷悉心教导,不是我等能过问的。”
二少奶奶固然是正经主子,可若想对林嬷嬷这样的老资格抖威风,林嬷嬷还真是不甩她。
林嬷嬷一幅“你若不服,亲自寻老爷去”的模样,二少奶奶气了又气,急了又急,也没敢当面询问杨阁老去。杨阁老不错是很平易近人,可是二少奶奶这做孙媳妇的,一向怕他。
别说二少奶奶了,就是她丈夫杨大成,中了进士,做了官,见了杨阁老也是规规矩矩的,大气不敢出。在儿孙们面前,杨阁老是一家之主,不容违背。
二少奶奶气急败坏的,琪姐儿很淑女的跟在她身边。瑜哥儿清秀的脸庞上满是羡慕,像他这么大的男孩子,不拘再怎么安静,再怎么斯文,心底还是好武、尚武的。
二少奶奶忍着气,带着瑜哥儿、琪姐儿去给杨阁老请安。林嬷嬷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皱。二少奶奶一向是眼高于顶的,这会子巴巴的回到杨集做什么?皖南匪患早已平靖,她不和二少爷厮守着,倒愿意回杨集服侍祖父,真是耐人寻味。
二少奶奶见了杨阁老,鼓了半天勇气,陪笑说道:“祖父,方才孙媳过来的时候,见到青雀带着一帮孩子冲出去了……”
“无妨。”杨阁老捋着胡须微笑,“她和张世子打仗去了。张世子下手有分寸,伤不了她,放心。”
把二少奶奶气的头昏。谁担心那小村姑了?我是怕殃及琪姐儿的名声!从杨宅冲杀出这么位野丫头,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杨家的女孩儿不尊重呢!
她,她竟是和张世子打仗去了?二少奶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顿时手脚冰凉。张世子那么个身份,怎么能和这小村姑玩在一起?不配,不配。
二少奶奶下意识的看向琪姐儿,琪姐儿端庄的站着,安安静静。二少奶奶心头酸了酸,像我琪姐儿这样的,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啊。
张祜和青雀挑了一处空旷之处,做为交战地点。
青雀很有气概的指挥着小伴当,把粗壮的绊马索埋在必经之处,守株待兔,等着张祜自投罗网。
趴在路边的沟沟里,眼巴巴的张望着,盼着“敌军”的到来。
尘土飞扬,远处来了一支骑兵。
“来了,来了!”青雀和小伴当俱是心中雀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要绊真正的骑兵了,要绊真正的骑兵了!
这队骑兵,冲在最前头的一名戴着头盔的将军,和两名少年儿郎。将军在中间,两名少年一左一右追随着他,虽然骑术不够精绝,却紧咬着不放。
将军转头望望两名少年,目光中满是欣慰。
这队人马渐渐靠近,青雀发现不对。这不是张祜!这不是张祜带的那队骑兵!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小伴当全神惯注,手下用力,突然拉起绳索,将军和那两年少年应声而倒!
偷袭得逞,小伴当们又惊又喜,怔在当场,竟没来的及发出欢呼。
“快跑,快跑!”青雀厉声吩咐着,拉起身边的伴当,一个一个推着,要他们赶紧跑,“分散着跑,虎子向东,大牛向西,小栓你们几个往河边,快,快!”
跟张祜是说好了的,跟这拨人,可没打过招呼!咱们冷不丁的把人绊倒了,被抓住了不死也得脱层皮!傻愣着干嘛,快跑呀。
孩子们异常敏捷的四散逃开。后面的骑兵追过来,大多数下马救将军和少年,另外有几匹马过去追孩子。青雀抓起身边的灰包,毫不客气的一一丢过去,那骑兵不小心被灰迷了眼,怒声咒骂着,却暂时追不得孩子们了。
直到小伴当们已经看不见了,青雀才提着红缨枪,兔子一般蹿出去,想要逃。可是这会儿将军和少年已经被救起来了,这队骑兵已经缓过劲儿了,哪能容得一个小女孩儿逃走。
几匹快马同时逼近她。
青雀抖起手中红缨枪,冲着拦路的马匹扎了过去,直刺马眼。“好狠的丫头!”马上的骑兵啧啧赞叹着,伸出亮晃晃的战刀,轻而易举拨掉青雀手中的红缨枪,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