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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嬷嬷说完,温雅恭敬的福了福,转身缓缓出殿。
英国公夫人面色发白,端庄坐着,背挺的笔直。小青鸟,小青鸟!陛下为了四皇子把贾淑宁养在内宫,如今他出宫开府,不立王妃,却在后园温柔叫着小青鸟,这算怎么一档子事?
祁玉依旧神色淡然的坐着,纤纤玉手捧着晶莹剔透的细白瓷茶盏,慢慢品味。茶盏内壁洁白如雪,映着她纤细的手指,柔弱的好像轻轻一折,便能折断。
“我一直想要向您致歉,却苦无时机。”英国公夫人站起身,敛衽为礼,“没能护住令爱,我很惭愧。实不相瞒,事发后小儿黯然离京,远远去了辽东,至今未回。我,后悔极了。”
祁玉放下茶盏,站起身回礼,“与夫人何干?她是邓家的孩子,自应有邓家人照看。亲祖母接了去,孩子却会出事,任是神仙也难想到,不怪夫人。”
“不只不怪夫人,邓家,还有我,都该对夫人抱愧。英国公府和邓家、祁家、王家都没交情,却生生被拖到这场争执中,平白做了恶人。夫人,我惭愧的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从她这儿倒能听到句公道话?英国公夫人心中五味杂陈。
两人客气了一番,再坐下来之时,彼此看着都顺眼不少。英国公夫人称呼祁玉为“祁夫人”,祁玉也知道了英国公夫人娘家姓氏,称呼为“周夫人”。
以夫家姓氏来称呼一位有夫人诰命的女子,虽说不上不恭敬,究竟显得生硬。称呼夫姓,通常是并不相熟的人家之间敷衍应付罢了。因为不熟,所以根本不知道她娘家的姓氏,只好含糊以夫姓相称。
常来常往的人家,便是以娘家姓氏来称呼了。若是再相熟的,便会知道闺名,亲切的叫起小字。那,已是非常要好了。
因着祁玉通情达理的一番话,英国公夫人大起知己之感,言语间也比平时坦率的多,“我家本是好好的,父慈子孝,兄妹友爱,一团和睦。自打令爱出了事,外子还好,并不曾责怪我什么。小女心肠最软,大哭了好几场,犬子更是郁郁离京,好似一辈子不打算理会我这亲娘。”
“令郎必定没有怪您。”祁玉客气的反对,“令郎少年英雄,遇事明白,不会错怪人。邓家将孩子寄养在英国公府,本就是平白无故给您添麻烦。半中间邓家再来讨要孩子,您如何拦的住?孩子姓邓,属于父族,莫说您了,便是我,也阻挡不了邓家。”
邓家的孩子,邓家要不走?寄养的人家得多强悍才成。
英国公夫人心情更激动了。曾经的那件惨事,知道底细的人并不多,她也不敢随意跟人倾诉,再多的话也只好烂在心里。女儿哭,儿子怨,丈夫虽没说过什么,可自打儿子离京之后,脸色也变的阴沉。英国公夫人满腹委屈没处诉,今儿个,可算见着亲人了。
“……妞妞那般央求,难道我忍心?可不光我在场,她亲祖母也在场啊!亲祖母舍得,我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伯母,如何说舍不得?”
“若是贾淑宁不曾养在内宫,妞妞和先前一样时常出入禁宫,我还能有个托辞,‘恐宫里不时要宣召’,拉出宸妃娘娘的旗号来抵挡一阵子。”
“可那时,都以为四皇子的亲事已定下了,我连这托辞也不敢用!您想想,孙夫人这亲祖母不依不饶讨要孩子,我能怎么说,怎么做?”
“我还以为,孙夫人把妞妞讨回去,不过是要严加管教罢了!再怎么着,那也是邓家嫡长女,她的亲孙女!谁会想到……妞妞说的,竟是真的!”
英国公夫人回想起青雀清亮的眼神,清脆的童言童语,打了个寒噤。回到邓家她便活不了,原来真的是回到邓家她便活不了!堂堂一座国公府,竟真的容不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曾祖母是亲的,祖母也是亲的,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祁玉低声说道:“她会那么想,那么说,是我教给她的!我告诉过她,若她见了沈茉,沈茉必定要折辱于她。她不能给祁家丢人,要杀了沈茉……”
英国公夫人不寒而栗。那年妞妞才多大?你让她杀了沈茉,她拿什么去杀?你这不是……逼着妞妞去死么。
祁玉抬头看看英国公夫人,凄然说道:“周夫人,你一定会觉得我心狠,连哭也不哭,是不是?夫人,我的泪早已流干了,在我父兄阵亡之后,在我祁家败落之后,一天一天流干了。”
“夫人出自名门,嫁入世家,一直平安顺遂,哪里知道家境败落之苦。没了父兄做依仗,外祖父又音讯皆无,家母和我两个弱女子住在人烟稀少的老宅里,惶惑恐惧,没了主意。”
英国公夫人心中恻然,“你孤苦无依,又兼当时年幼无知,故此被人骗了,说来也是可怜。”
一直在看不起她,可是一介孤女真到了她那个地步,又能怎么样呢?一户人家没了支撑门户的男子,确是举步维艰。
祁玉轻声辩解,“初次成婚之时,我是奉了母命。夫人,家母是看见我披上嫁衣之后才放心走的,我虽有千错万错,好歹让家母含笑而终,没了牵挂。”
英国公夫人大为叹息。一位母亲,丈夫、儿子都去了,身边只有独生爱女。临死之前能看到她嫁了人、有了依靠,会死而无撼吧?至于之后邓麒负心再娶,她在九泉之下,又哪里知道。
“妞妞在哪?”英国公夫人握住祁玉的双手,“她被救走了,我知道!小儿本是日日在山上找寻她的的,后来有一天,忽然停下了。那时我便知道,妞妞有下落了!”
“你是她亲娘,一定知道妞妞的下落,对不对?”英国公夫人眼眸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茫,殷勤问道。
祁玉脸一红,“我,真的不知道。外祖父只是告诉我,她伤全好了,又有人疼她。不过还是顽皮淘气,竟捉了只小老虎,养着玩。”
英国公夫人疑惑的看着祁玉,那目光好像在询问,“真的假的?你外祖父又是从哪里知道的?”祁玉向来聪慧,不等她问出来,便如实相告,“杨阁老只告诉外祖父这些,旁的,杨阁老不肯说,我们也没脸再问。”
英国公夫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妞妞没事便好,妞妞没事便好。”
看来,只有杨阁老才知道孩子在哪了。英国公夫人暗暗想道。
晋王府北面是宫苑,名为“熙园”。园中林木参天,繁花似锦,假山、鱼池、亭阁错落有致,风景极美。张佑在亭中坐着赏景,薛扬年纪小爱玩,四处闲逛,兴致盎然。
“要是能和爹爹、娘亲、哥哥、小阿挥一起在这么美的地方玩耍,可该多好!”薛扬行走在如诗如画的花木间,想起家人。
前方静静立着一位身穿黑色袍服的少年,薛扬不经意间看到他,怔住了。那是一张绝美的男子面庞,那是一双漆黑如墨、亮如明星的眼眸,他真美,美的人让人无法呼吸。
身边的宫女、嬷嬷、侍女全都俯伏在地,唯有薛扬悄然独立,入神的看着美丽少年。
薛扬身边的侍女壮起胆子,轻轻拉拉她的裙脚。我的大小姐,您没见宫女、嬷嬷行的都是大礼么,没听见她们说的是“拜见王爷”么,您怎么还站着?
少年静静看了薛扬一会儿,转身离去。像,有几分相像,可是再像,也不是她。
世间,只有一个她。
薛扬见他要走,冲动的伸出手,想要央求他留下。手已经伸在半空,话却没有说出口……………宫女、嬷嬷们都站起身,有人轻声埋怨着她,“薛小姐,您在王爷面前失仪了!”
薛扬才回过神来,忙把话咽了回去,不好意思的、抱歉的笑了笑。
薛扬回到亭中,坐在张佑身边,两人一起赏景、发呆。薛扬很喜欢张佑,很想和这大姐姐亲近,不过张佑态度有些勉强,不冷不热的。
不是薛扬不讨人喜欢,只是张佑看见她,一定会想起另一位小姑娘。
这天薛扬在晋王府玩了个痛快,看风景,看翠鸟,钓鱼,坐船,还在后园玩了会儿射箭。拿着一把雕金饰玉的小弓,认认真真射了好几箭,似模似样。
等她玩够了,那边也开了席。品尝着美味佳肴,听着悠扬的琴曲,薛扬很乐和。
“晋王府真好玩。”回到阳武侯府,薛扬喜笑颜开,“我玩的可高兴了!”
小阿挥极为赞成的点着小脑袋,“好玩,好玩!”他年纪最小,不管哥哥姐姐说了什么,他只会颠儿顛儿的跟在屁股后头,鼓掌叫好。
薛能、祁玉纵容的看着一双小儿女,薛护也是面目含笑。他是好哥哥,对弟弟妹妹一向疼爱。
王氏恭敬的站在一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手中的帕子却绞的紧紧的。合着一家人全都出门做客,只有自己是看家的!媳妇,真的是外人么。
这天晚上,薛扬躺在熟悉的架子床上,睁着大眼睛,久久睡不着觉。今天真好玩,太好玩了。
朦胧睡着之后,面前仿佛有位少年美丽的背影,薛扬软语央求着,“别走,请你停下来!让我再看两眼,就两眼,好不好?”
十月,礼部正如火如荼的准备着太子的册妃大典,宁夏传来蒙古小王子入侵的消息。蒙古小王子,是鞑靼的首领。
自从北元人被驱逐出关,前前后后有多位小王子犯边。鞑靼人时不时的入侵宁夏、陕西、大同、宣府,杀人劫掠,肆意抢夺人品、牲畜、财物。杀完抢完,蒙古人撤退,守将收拾残局。
这个消息并没引起朝廷太大的重视,天朝北部差不多年年和蒙古人打仗,今年,也没什么希奇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越来越慢了,好像还没到预定的情节。但是,还是先放上来吧,我接着写,但是下一章不知道到几点了。
第67章二十三年
高寒大漠里锤炼出来的强壮体魄;野蛮、迅速、崇尚武力,天底下没有他们不抢的东西,粮食;牲畜,金银财宝,奴隶;女人;什么都抢。蒙古人像风一样掠过大地,冷酷无情的杀戮、劫掠过后;又像风一样卷走,重回大漠。
蒙古人每回犯边,都给天朝带来巨大的损失。这年也没例外吧,京城等着宁夏的回报,无非是什么“奋勇杀敌”“斩首数百”之类。反正蒙古人通常不会长久占着地池,抢完就走。守将么,逮到零星蒙古人,胡乱杀几个,就算功劳。
出乎人意料的是,不久宁夏传来捷报:宁夏总兵祁震率所部抵御,把入侵的鞑靼骑兵拦截在长城以外。激战数日后,鞑靼骑兵退走。祁震率部追击,获胜,斩杀其济农斯罗,斩首三千余级。
天朝大胜,还杀了位济农?济农,那可是蒙古储君、副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消息传到京师,不只武将们热血沸腾,文官们也激动了。
蒙古人曾占领天朝领土长达九十七年,即使被驱逐到漠北之后,依然时不时的入侵边境。他们是草原上的狼,一直对天朝虎视眈眈。杀了蒙古的济农?大胜仗,激动人心!
这场大胜仗谁打的?祁震。祁震不就是当年死守古北口,血战到底的英雄么?他做个小小百户尚能率众浴血奋战,这当了总兵,位高权重,更要誓死保国卫民了。甚好,甚好。本来觉得这场胜仗很意外的官员们,一听主将是祁震,转而觉得极为理所应当。天朝需要祁震,需要无数名祁震,牢牢守卫北部防线,牢牢守卫万里长城。
祁震的英名,传遍大江南北。至于那位被斩首的蒙古济农,还用问么,定是死于祁震刀下了。除了祁震,还会有谁这般英勇,这般所向披靡?
兵部官员们兴奋的等着前线报上军功,好论功行赏。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宁夏行文到了兵部,兵部官员们一个个全都目瞪口呆:斩去蒙古济农首级的,不是祁震,而是祁震的义女、军中校尉,祁青雀!
一位姑娘家,上阵杀敌?还把蒙古骑兵的头子给斩于马下?祁将军啊祁将军,敢情不只你威风凛凛,你闺女比你更彪悍!
惊讶过后,兵部官员们,包括兵部吴老尚书在内,全都犯了难。祁青雀是姑娘,这可该如何封赏?照理说除赏赐财物之外,应该升官。可是本朝除宫中有女官之外,并没有女子可为官为将的先例。
吴老尚书想来想去,不敢自专,亲自去见了万首辅。万首辅想了半天,也没想着法子,最后硬着头皮报到宫中。万首辅这人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野心,这首辅做的很小心谨慎。除了贪点小财,谋点小利,他不敢干别的。
宁夏之战是朝野关注的大事,宁夏战报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也饶有兴致的仔细看着。这不是小事,这是对蒙古的大胜仗,难得之至。
“祁青雀?”皇帝看到这个名字,看到名字后头注明的“女”字,怔了怔。怎么祁震的闺女也跟他一样,能征惯战么。祁青雀,这名字听着很熟悉。
皇帝极力回想,好像曾有那么一位眉目如画的小女孩儿,在自己面前说过要领兵打仗保国卫民的豪言壮语,专门提过“女子也能打仗”。
“宣晋王。”皇帝想的头疼,吩咐内侍速去晋王府,宣阿原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