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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没有。”
“札木合曾是大汗的安答,后来成为大汗的死敌。当时我不过是札木合手下的一个牧马奴而已。”
石抹明安猛地放下酒杯。显然,“牧马奴”三字强烈地震动了他。
木华黎深情地讲述了他与成吉思汗相遇相识相逢相随的经过,石抹明安听得呆了。原来木华黎这位蒙军中最优秀的军事统帅,出身如此卑微,而成吉思汗的任人唯贤的胸襟,又是何等的博大。
讲完自己的经历,木华黎问道:“将军是否听说过哲别其人?”
“当然,哲别将军的大名在我军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哲别原是蒙古敌部泰亦赤惕部一名普通将领。在一次大战中,他一箭射中大汗的脖颈,差一点将大汗置于死地。战后,哲别——当时他叫只尔豁阿台——投降了大汗。他并没有隐瞒自己就是射伤大汗的人,大汗欣赏他的坦诚和勇气,对他不但未予追究,还放心地将他置于左右,‘哲别’这个名字就是大汗为了纪念他们一箭相交而起。大汗果然没有看错人,哲别从此真的成了大汗麾下的一支‘利箭’,也成了我蒙古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
听到这里,明安击节叫好。用人不疑,历来为世人所称道,而弃私怨重用曾经有过敌对行为的人,则更加难能可贵。明安由衷赞道:“成吉思汗此举,堪与齐桓公媲美。”木华黎深以为然。
他俩就这样喝着、谈着,不知不觉天光放亮,明安推杯告辞。
木华黎亲自将他送出营外。
石抹明安策马赶回岭南金军驻地,术虎高琪传他入见。
军帐中,将领云集。术虎高琪居中高坐,面沉似水。明安刚刚踏入帐中,他便厉声喝道:“来呀!给我拿下!”
转眼间,明安被捆绑结实。众将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推下去!斩!”
明安急声辩道:“且慢!元帅,但不知末将身犯何罪,以至当死?还望元帅说个清楚,也好让末将死个明白。”
“你私通蒙营,论律当斩。”
“元帅有何证据?”
“我问你,你出使蒙古,竟夜不归,这不是私通蒙营又是什么?”
“元帅可曾让末将直接向成吉思汗口述战书?”
“是又如何?”
“那么元帅就该明白末将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天黑前赶回关内。”
“天黑你一样可以回来,因何非要留宿蒙营?”
“元帅曾有严令,日落后任何人不得入关,须待天明放行,难道末将可以例外吗?”
“好,这且不论,本帅再问你,你是按本帅与监军大人之意向成吉思汗口述的战书吗?”
“一字不差。”
“既如此,成吉思汗怎会放你回来?”
石抹明安冷笑:“听元帅之意,是明知末将有去无回了?”
术虎高琪语塞,不觉恼羞成怒:“谁跟你逞口舌之能?推出去!”
明安毫无畏惧:“末将死不足惜。可叹成吉思汗不究末将污辱之罪,反将末将礼送出营,是明知我军将帅不和。大敌当前,望元帅好自为之,莫要一味滥杀无辜,致使军心动荡。”
高琪气得七窍生烟:“推出去!斩!斩!”
术虎高琪手下将领,多与明安交厚,素知明安秉性忠直,即便与元帅不和,也决不会私通蒙营,因而齐齐跪倒,为明安求情:“元帅容禀:说石抹将军私通蒙营,实无确凿证据。大敌当前,先斩大将,乃不祥之兆,或许正中成吉思汗奸计也未可知。倘若造成我军将士人人自危,这仗还怎么打?”
完颜鄂诺勒眼见众怒难犯,也索性顺水推舟:“元帅,我觉大家所说也不无道理。依我看,莫如将石抹明安押入死牢,待我军获胜后再细细审理定罪不迟。”
术虎高琪暗恨完颜鄂诺勒。我们一起定下此计,你倒会做好人!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无奈地说:“既然众位将军和监军大人都为石抹明安求情,本帅暂且留他一条性命便是。来呀,将石抹明安打入死牢,容后裁决。”
当天下午,蒙军向野狐岭发起了第一次强攻。
金军凭借地形优势,击退了蒙军进攻,自身也付出很大伤亡。成吉思汗的军队毕竟是在战争中磨炼出来的号令如一、无坚不摧的整体,不似金军久不经战事,缺乏御敌决心。
第二天,蒙军引军再战。元帅木华黎一马当先,发三箭中金军三名将领,金军大恐,术虎高琪亲临前线指挥,方才稳住军心。
第三天、第四天……
整整一个月,蒙军三路大军不分昼夜,轮番发起强攻。金军伤亡惨重,渐成溃败之势。乘金军喘息未定,成吉思汗亲临战场,指挥三路大军将金军悉数围困于峡谷之内。
蒙、金两军的这场大厮杀以蒙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金军精锐多半折于此役,术虎高琪仅带12万残兵败将退走抚州。
术虎高琪将石抹明安押入囚车一并带走。他准备将明安做个替罪羊,以便日后在皇帝面前开脱他野狐岭战败的罪责。
野狐岭既破,金国门户洞开。蒙军乘胜追击,又将术虎高琪从抚州赶到宣平。宣平城防坚固,蒙军首攻未下,术虎高琪稍稍松了口气。
术虎高琪与完颜鄂诺勒商议,蒙古势盛,不如私下许以好处,劝成吉思汗罢兵。即使议和不成,来来往往也需一些时日,如此一来,正可借机重整旗鼓。但派谁为使好呢?完颜鄂诺勒提出石抹明安。
术虎高琪连连摇头:“不成,不成。石抹明安与本帅有仇,万一他此去投降蒙古,成吉思汗岂不如虎添翼?”
“石抹明安与成吉思汗有一面之缘,比他人更容易递得进话去。何况他口才惊人,胆气不凡,除了他恐再无人堪当此任。至于我们,只须扣住他的家小,不怕他会一去不归。”
“明安家眷皆在沧州,只恐我们鞭长莫及。”
“无妨。我们可遣使密奏皇上,请他下旨着人从速缉拿明安家小。明安是聪明人,只要他的家小在我们手上,他断不会轻举妄动。”
“试试也成。”术虎高琪把握不大地皱了皱眉头。
明安被押进帅府。木枷倒是除去了,脚上仍戴着沉重的镣铐。他明显消瘦了,憔悴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完颜鄂诺勒的脸上堆起殷勤的笑容:“石抹将军,你受委屈了。来人,给石抹将军打开镣铐。”
“监军大人,此乃何意?”镣铐打开后,明安不动声色地问。
“石抹将军,我和元帅商议,欲派你前往蒙营说服成吉思汗,劝其退兵。将军意下如何?”
明安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蒙军历时一个月便拿下野狐岭,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没能亲临战场,但能想象得出面对蒙军强大的攻势,金军是如何惊慌失措。战前他曾设想只要囤兵固守,一定可以将蒙军拦阻于岭外,事到如今他才明白自己太低估了蒙军的英勇善战和大金所谓精锐部队的胆怯畏敌。倘若真依了高琪主动出击,只怕失败会来得更快。
“石抹将军,你意下如何啊?”完颜鄂诺勒继续催问。
“下战书的是我,议和的也是我。大人,你说我会‘意下如何’?”
“此一时,彼一时,将军何必囿于俗礼?将军的爱妻、老母和幼子皆在家中望眼欲穿,将军就不想早日凯旋与他们团聚吗?”
明安脸色陡变。他紧紧攥住拳头,恨不能将那张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胖脸打个粉碎。完颜鄂诺勒下意识地侧侧身体,避开了石抹明安愤怒的目光。
明安刚刚腾起的怒火转瞬又熄灭了。谁叫我是大金臣子,他无可奈何地想。“也罢,末将到了那里该如何说?”
“哪怕许以倾国之财,只要能劝动成吉思汗退兵。”
石抹明安步履沉重地二进蒙营。
成吉思汗的大帐中一片静默。成吉思汗无言地等待着,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疑惑。
“我奉元帅之命……”明安说了半句话便停住了。他原想说“我奉元帅之命来同大汗议和”,话到嘴边又觉不妥,说劝大汗撤兵嘛,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素以能言善辩闻名于金军的明安两次出使蒙古,不料想一次比一次尴尬。
“将军有话,但讲无妨。”成吉思汗敏锐地洞悉了明安内心的矛盾,越发和颜悦色。
明安无奈,换了个方式。“金与蒙古有仇不假,可也对大汗有恩。先帝在世时曾视大汗为大金亲信,委以重任。大汗想必没有忘记当年我国与您首次合作剿灭塔塔尔部后,先帝封您‘北方都招讨’,授命您号令漠北百姓?先帝待您不薄,而今您跃马长城,无异于以下犯上。我大金虽称不上固若金汤,然据潼关、黄河之险,也非擅长原野作战的蒙军所能遽破。何况您孤军深入,两边军队又众寡悬殊,随着战事的深入,您遇到的抵抗势必日趋激烈,一旦有所闪失,只怕大汗您难以全身而退,务请大汗三思。”
成吉思汗沉思地望着明安,什么也没说。明安抬头,正遇上成吉思汗犀利的目光。在短暂的对视中,明安只觉脊背与汗湿的内衣粘在了一起。
寂静悠长。
明安的神经开始承受不住成吉思汗的沉默给他造成的压力。“大汗……”他试着叫了一声,结果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将军不必说下去,朕知道将军要说什么,而且知道,”成吉思汗平静地打断了明安的话头,“将军忠勇令人敬佩。”
明安内心一阵酸楚。“忠勇?”他喃喃重复道,苦笑不迭,“大汗何出此言?”
“前者,将军不避刀俎来下那样的战书,朕已尽知将军为人。说句心里话,朕十分欣赏你的胆气才智,非常希望你能留在朕的身边。”
明安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成吉思汗,想说什么,嗓子却似被堵住一般,半晌发不出声来。
“石抹将军,朕久闻你的大名,知你禀性忠直,文武兼才。你两进蒙营,与朕也算有缘。只是朕与你相识至今,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别人要你说的。现在,你能不能对朕说一句你自己心里的话:你对朕究竟如何看?”
明安一震,回答几乎涌到嘴边:你是草原的英雄!你的天资英识,你的伟略雄才,你的识人之能,你的光明磊落,无不令人钦敬。
“末将不敢妄言,请大汗不要难为末将。”明安言不由衷地说。
“朕绝非要难为你,朕只不过想让你留下来——假如你认为值得。”
“大汗是要末将投降?”明安感到心中有一样东西崩溃了、坍塌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将军即便回去,术虎高琪也不会放过你。金帝昏庸暴虐,朕素有耳闻,朕为复蒙金世仇而来,决不会半途而废。宣平不过一座弹丸小城,指日可下。朕只担心将军连与城池共存亡的机会都没有。”
明安此时心扉洞开。他抬起头,久久直视着成吉思汗的眼睛。这是一双能够洞悉他的内心,使他无法抗拒其诱惑力的眼睛。
成吉思汗继续说道:“如果将军只是担忧家人,朕即刻派人暗去沧州,一定将你的家眷完好无损地交还给你。”成吉思汗自信地微笑着,他的自信也感染了明安。
“是。”明安恭敬地应道。
术虎高琪、完颜鄂诺勒还在城中眼巴巴地盼望着明安的消息,不料等到的却是蒙军的强攻。金军抵挡不住,弃城而逃,只留下遍地横尸和一座残破的城池。
高琪回到中都向皇上请罪,将所有失败的责任都推到了明安身上,总算得到了皇上的宽恕。皇上咬牙切齿,要拿明安的家眷泄愤,令到沧州,明安已在蒙营与家人团聚了。
随后,成吉思汗封明安为千户长,待哲别攻取居庸关后,又将他升至万户长。君臣相互信任,直到成吉思汗生命终结。
蒙军在野狐岭大败金军精锐。但总的来说,由于蒙军缺少有效的攻城器械,又缺乏攻城经验,进展并非很大,即便像宣平这样设防较差的弹丸小城也需花费相当的气力才能攻取。然而成吉思汗毫不气馁。他顽强地、不屈不挠地战斗,一步步逼向中都。
维吾尔国王巴尔术带着厚礼前往蒙古迎娶华歆公主,孛儿帖夫人亲自主持了女儿的婚礼。听到女儿出嫁的消息时,成吉思汗正在马背上。除了默默祝福女儿一声,他来不及有更多的表示。对他来说,头等重要的是下一个军事目标。
蒙古军顽强不屈的战斗,换来了1212年的决定性的胜利。7月,蒙军攻克金国军事重镇宣化。与此同时,成吉思汗分兵拖雷攻取位于宣化东南的保安城。拖雷率军强攻,身先士卒,第一个登上浸血的城头。三日后,拖雷与父汗会合,众将为拖雷请功,成吉思汗却说:“勇猛固然可贵,但勇猛不等于莽撞,既能战胜敌人又能保全自己的将领才是一名合格的将领。”
接下来的另一个军事目标是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