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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年轻人是宰相家的二公子林珙,他望着吴伯安,极有礼貌地说道:“吴先生要被迫离开京都,小侄自然要来送一下。”
第六十章 葡萄架倒了
吴伯安微微一笑,他自认胸腹之中有天下,这所有的事情都在计算之中,世人总以为自己在二皇子与太子之间摇摆,却哪里知道自己与宰相的关系,责备道:“太冒险了,宰相大人并不知道你我二人定的这计,如果让人知道了,只怕你父亲也极难脱身。”
林珙阴险一笑说道:“先生先去崂山清修一阵,等京都闹上一闹,太子就知道,一定要依靠我们林家,将来才能坐稳这个天下。”
“不错。”吴伯安显得忧心忡忡,“自从小姐的婚事传出来后,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长公主再没办法控制内库,皇后那边显得冷淡了许多。”
从年初的宰相私生女事件,再到最后的指亲,吴伯安觉得陛下一直在削宰相大人的脸面,只怕是在为将来太子继位做打算。果不其然,太子开始与宰相府疏远了起来,所以他暗中策划了此计,不但可以一举杀死范闲,暂时稳住内库的局面,也可以让太子陷入某种不安定的风言环境之中,逼着东宫重新建立与相府之间的紧密关系。
只是从一开始,宰相就严厉地反对这个计划,不过倒是二公子显得十分热情。一位公子,一位谋士,便开始暗中操作这些事情,假宰相之名,使动在军中隐藏了许久的方氏兄弟——只是吴伯安万万没有料到,范闲竟然能在那样恐怖的袭击之下,依然逃出生天,更是生生击毙了那名八品高手,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迹。
不过局面依然在掌控中。方参将已经被灭了口,就算监察院查到背后是自己,但也不可能查到宰相那里,所以吴伯安让二公子林珙赶紧回京。
林珙傲然笑道:“这处庄园我已经经营了许久。即便是大内侍卫或监察院的人来了,也极难进来捉人,更何况你我行事如此隐秘,又有谁知道你我会在这里?”
吴伯安一想,果然如此,且将心放下后,骨子里摆脱不了的名士风气又流露了出来,一摇纸扇对着头顶的葡萄架子,笑着说道:“这葡萄架子搭的极雅,却让在下想起个笑话。”
“什么笑话?”
“有一名官员惧内。有天被家中娘子抓破了脸皮,第二天上堂,太守问这是怎么回事?官员尴尬应道,说昨夜在葡萄架下乘凉,不料架子倒了,划伤了脸面。太守大怒,呵斥道:这定是你家泼妇做的,岂有此理,速传衙役去将你妻子索来。正此时,谁也没想到太守夫人正在堂后偷听,大怒之下冲上公堂,对着太守一通呵斥。太守慌了神,赶紧对那位官员说:你先退下,我家的葡萄架子也倒了……”
二人讲完笑话,齐声哈哈笑了起来。二公子林珙自然是听过这笑话的,却从笑话里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难道吴先生是在暗讽自己父亲惧内?只是母亲早亡……难道是说宰相畏惧长公主?
林珙微感恚怒,正此时,眼角余光里却看见一个黑影出现在园子里面。
那是一个瞎子,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手中提着一把铁钎,钎尖上有鲜血正缓缓滴下。
……
……
林吴二人猛地站起身来,知道对方悄无声息地潜入此处,那外面的高手们一定都死在了这把铁钎之下,一想到这庄园里的高手们,竟然临死前连声惨呼都没有发出来,林珙心头一阵恶寒,畏惧喊道:“你是谁?有话好说!”
五竹没有回答他的话,像个鬼魂一样从园子那头,疾速冲了过来。
林珙大吼一声,抽出腰间软剑,当头砍了下去。
五竹一侧身,闪过剑尖,整个人的身体已经贴住了林珙的面门,两个人贴的极近,看上去有些怪异。
噗的一声。
鲜血从林珙背后戳出来的铁钎上滴落,他看着面前的那方黑布,眼中满是恐惧和不可思议,自己是堂堂宰相之子,这个人竟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杀了自己。铁钎已经刺穿了林珙的胸膛,然后五竹整个人才贴了上来,受余力一震,林珙的尸体无力地在铁钎上向后滑了几寸,看上去很恐怖。
哧的一声,五竹平静地从林珙身上拔出铁钎,看似极缓,实则快速地向旁边移了三步,避开了对方胸膛上喷出的血泉。
铁钎不偏不倚地刺穿了林珙的心脏,血花从小孔里喷射出来,看着十分美丽。
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吴伯安面色惨白,却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儿声音,他看见对方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知道对方是个瞎子,试图蒙混过关。
五竹微微偏头,转身“望”着他。
吴伯安心中涌起强烈的绝望,但面上却露出了一丝惨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稳定些:“我不是宰相的人!这位壮士,卖命于人,并不见得是件有前途的事情。老夫吴伯安,在京中交游广泛,若壮士雄心犹在,不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很困难地低头,看着已经穿过了自己喉骨的那把铁钎。
他不明白,这个刺客为什么不愿意听自己把话说完……自己是个文弱书生,并没有什么威胁。而且他自命不仅是算无遗策的谋士,更是辩才无双,只要这个瞎子刺客肯把这番话听完,一定不会杀死自己——自己这一生还有许多大事要做,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然而,谋士吴伯安就这么简单地死了。
……
……
其实五竹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三十几年,也一直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不管是在东夷城,在北魏,在京都,或者是在这里,每当自己要杀对方的时候,这些人总喜欢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小姐当年说过:“刀剑总是比言语有力量些”,五竹一直认为自己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不明白为什么世人总不明白这个道理。
五竹收回铁钎,有些孤独地向园子外面走去。
当他离开之后,葡萄架子终于承受不住先前五竹快速移动所挟的杀气,喀喇一声倒了下来,盖在那两具尸身之上,绿叶乱遮,老藤虬纠连在一处。
※※※
连着几天,监察院都没有别的消息,沐铁倒是曾经来过范府一次,进行拍马屁的工作,只是吴伯安这个并不出名,但其实很厉害的谋士忽然在人间消踪匿迹,范闲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好,所以沐铁的手掌轻轻落下,却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腿上,没落什么好印象。
司南伯手中的暗处力量也悄悄加入到了搜索的队伍之中,依然一无所获,等到王启年灰头灰脸地汇报行动失败后,范闲也只好暂时将这件事情压下,强行将心思转移到妹妹、书局、鸡腿这些比较阳光的词汇上来,耐心等待着黑布叔的手段。
这天下午,他强打精神带着妹妹和思辙,去靖王府上做客。
不料今天靖王却不在府中,世子李弘成无奈说道:“父王今儿个入宫去了,说是太后想他来着。”
范闲打了个哈哈,没有去多想这件事情,自和李弘成去了后园凉棚下面,一边吃些瓜果,一面聊以躲避一下初夏的炎热。几个都不是外人,所以郡王的幼女,那位曾经让范闲很感兴趣的柔嘉郡主也在场,并没有避讳什么。范闲看着这小姑娘,不由一阵后怕,当时听若若讲那段关于石头记的事情,还曾经幻想过,这位郡主姑娘在知道自己就是石头记作者之后,会不会因什么爱什么,对自己产生点儿什么之情。
但看见柔嘉之后,范闲马上断绝了这个想法。
郡主很漂亮,小脸蛋儿红扑扑的,人也是极温柔有礼的那种,甚至是范闲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过的最温柔的女子。但范闲依然断然决然地鼻孔朝天,不施半分青目。
因为这位郡主姑娘,今年刚满一十二,正是一颗纯洁无比的青涩果子,连少女都算不上。范闲此人骨子里有些多情,但却不是滥情之人,只要一想到与十二岁的小女生如何如何,他便心头一阵恐慌,避之不迭。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柔嘉郡主今日一直乖乖巧巧地坐在若若身旁,两道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瞄着范闲,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羞意十足,看得范闲心思思,心慌慌,心乱乱,心怕怕。
范思辙被王府下人领着去射箭去了,范闲与世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那两位姑娘也在轻声说着些什么。范闲正觉尴尬之时,忽见一名王府属官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附耳到李弘成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李弘成面色一变,两道疑惑的目光望向了范闲。
“出什么事儿了?”范闲看着凉棚,微笑说道:“王府的葡萄架子搭的倒是挺好的,只不过让我想起一个笑话来。”
世子没有给他机会在女孩子们面前卖弄自己那点儿才学,面色沉重地将他拉到一旁,轻声说道:“出事了。”
第六十一章 皇宫内的较量
“什么事儿?”范闲知道肯定事情不简单,不然李弘成这家伙也不会这么紧张,但仍然强颜笑道:“你家的葡萄架没倒就成。”
说来奇怪,李弘成就早就到了适婚的年龄,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没有娶夫人进门。
“没空与你讲顽笑话。”李弘成沉着脸说道:“昨天苍山脚下一处庄园里出了命案,吴伯安和宰相的二公子林珙都死了。”
范闲大惊失色,问道:“什么?”
李弘成说道:“不错,你未来的二舅子死了。”
范闲却一时没有想到这复杂的亲戚关系上来,心里有些惊慌,吴伯安的死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如果说不是叔出手而是有人在灭口,怎么也不至于将宰相的二公子赔了进去。范闲有这个自知之明,自己的身价,如今还远远及不上那位二舅子。既然吴伯安和那位二舅子死在一起,难道是说上次想杀自己的……是宰相老丈人?
他对这位没见过面的妻兄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想到随之而来的事情,不免也有些苦恼,略镇定了一下之后问道:“人是怎么死的?”
李弘成将被人发现的场景复述给他听了,本来以那个庄园的偏僻而言,这樁命案恐怕要很久之后才会被人发现,但没有想到第三天正好是山令传榜的日子,一入庄园便看见满地尸首,大惊之下层层上报。因为死的是宰相的儿子,还有那个身份特殊的吴伯安,所以这消息经过京都府和刑部,直接到了皇宫里面。
靖王今日入宫,偶尔听到这个消息,便请宫中相熟的公公传话回来。
范闲心头一动。靖王应该知道自己今天会来王府作客,冒险让人传消息回来,看来是想通知自己,只是为什么对方会认为自己需要这个消息?看见他的神情,李弘成压低声音说道:“监察院在找吴伯安,听说和你上次遇刺的事情有关系,这次他死的如此蹊巧,当心别人疑你。”
范闲装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这事与我可没关系,连监察院都找不到的人,难道我还能找出他来,如果宰相大人真的信了这事儿,我以后在京都里还活不活了?”
李弘成看他神态不似作伪,舒了一口气:“如果真是你干的,我不免要重新估计一下你的力量,将来得讨好你才行。”
范闲如今已和他相当熟稔,笑着骂道:“这又是什么混帐说法,我只求宰相大人不要把他儿子的死,和我联系起来,就要去烧高香了。”
李弘成说道:“应该不会,你刚才的解释很有力。陈大人都抓不到的人,你初入京都更是不可能抓得到。就算抓住之后,也不可能为报私仇泄愤就胡乱杀人。”他望着范闲认真说道:“这事儿我信你,父亲那里,我也会替你说去,相信宰相也不会乱来。”
范闲叹了口气说道:“只怕宰相首先要想办法解释,为什么二公子会和吴伯安在一起。要知道吴伯安可是与北齐奸细有联系的角色,叛国的罪名是坐实了的。”
李弘成点了点头,略带忧虑说道:“只是宰相大人老来丧子,受了这打击,若再被政敌借吴伯安之事攻讦,只怕日子会不大好过。”
范闲偷偷瞄了世子一眼,心想宰相的政敌不就是你和二皇子了吗?何必还说的如此清风霁月不绕怀的。
离开靖王府后,上了马车,范若若注意到兄长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关心问道:“是哪儿不舒服吗?还是说先前晒狠了?”范思辙也凑趣坐了过来,讨好地将手中的折扇递给范闲。
范闲心里有些不安,所以情绪比较烦躁,不耐烦地说道:“没事儿!”话出口后,才觉着语气有些不对,苦笑着解释道:“有些麻烦事儿,我得多想想,你们先不要管我。”
进了范府,范闲首先便是往父亲的书房里跑,结果发现父亲不在家里,说不准此时是被召进宫去了。
他有些不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坐到桌前时,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湿透了。其实在李弘成复述庄园里吴伯安和宰相二公子的死状时,范闲就知道是谁下的手,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五竹叔出手的方式和留下的痕迹。
那天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