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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招显然不适用于沈雁石。
沈雁石站在阶下,一派安闲,即使面对的是段飞鹰阴沉的目光,也不见他有丝毫的紧张。
这种对峙的局面维持了一段时间,段飞鹰忽然笑了:“原来你也有生气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怎么挑衅也不在乎呢。因为烈火使出言辱及你父亲?”
他的眼中有着玩味与罕见的兴奋,如果五行使者看到了恐怕会觉得很吃惊。那是一种见猎心喜的感觉,还有一种抓住对方痛脚的得意。
如果段飞鹰事后冷静地想一想,恐怕自己也会很吃惊,久已对任何事物失去兴致的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心境。
但是,他现在只是想集中全力去挫败眼前这个男子!
其实沈雁石真的是如那天所说,将他服侍得“舒舒服服”,舒服得他都快要发疯了。沈雁石并不会伺候人,但他的学习能力很强,态度也很好,打不还口,骂不还手,随叫随到。要选顺仆的话,他绝对是第一。
可是,他要的不是一个顺仆呀!他的目的是羞辱对方,看他的丑态呀!
何况这沈雁石既不愤怒失态,也不畏缩讨好,那个样子只能用“不卑不亢”来形容。无论何时何地,他的目光始终平和,腰板始终挺直,即使做的是最下等肮脏的差事,也不会给人卑微的感觉,有哪家的仆人是这样的?
从未见过一个人沦落到青衣侍酒的地步,依然能够从容不迫!
更可气的是,无论你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他的回答永远不会超过三句:“是”、“好”、“对不起”。即使是无理取闹,他也绝不会反驳。所以每次闹到最后,段飞鹰都会觉得自己象个唱独角戏的傻瓜一样,除了越来越多的沮丧,还有被耍的忿怒感。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更搜肠刮肚地想办法折腾沈雁石,被对方以不变应万变地挡了回来后,就会越挫越勇,再去想办法,之后再被挫败,再……就这样周而复始,段飞鹰沉迷其中而且乐此不疲,可身边五行使者一干人却在私下里议论纷纷:主人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现在好了,终于让他抓到了沈雁石的弱点了。隐忍得太久,终于等到反击的时刻,你叫他怎能不得意?
看穿了段飞鹰的心思,沈雁石并不惊慌,淡淡地道:“逝者已已,只有气量狭窄之辈才会出言诋毁已故之人。烈火使今日之举,应该不是出于段宫主地授意吧?”
段飞鹰气结。好一个沈雁石,用话将自己将住了!
眼见好不容易抓到的一点机会又丢了,段飞鹰不怒反笑:“你这么说是承认自己是故意了?”
“是又如何?”
段飞鹰冷笑:“如何?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沈家大少爷?你不过是个下人而已,竟敢以下犯上?”说到后一句,声色俱厉,若是旁人见了,只怕早吓得跪在地上了。
“对不起。”沈雁石神色平静,目光坦然,哪里有半点抱歉的样子?
对,就是这种神情,每次他只会以这副神情相对,让人看了就生气!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段飞鹰忍不住恨声道:“沈雁石,你不要总是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好不好?”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又是这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态度!就是这种态度,让段飞鹰每每觉得自己才象那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子!
“很好……很好……”
一连低喃了两个“很好”,段飞鹰忽然扬声叫道:“黑子!”
玄土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传下话去,沈雁石以下犯上,理应重责,从今天起 ,谁也不许给他饭吃!”
来到沈雁石身侧,段飞鹰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倒要看看,你的尊严到底能不能当饭吃。”
尊严当然不能当饭吃,有人却宁愿饿死也不愿失去。
顺从段飞鹰的安排并不表示沈雁石屈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以沈雁石的个性是做不出来的。但这并不表示他会逆来顺受。他有他自己的抗议方式,纵然无声,却绝对可以让对方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的不满。
十天了,十天来他只能以水果腹,但他该做的事情却一样也不能少做。甚至有时候还会被段飞鹰拉到房间里。
他的人更加消瘦了,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但他的步履依然从容,腰板依然挺直,有时甚至还会笑上一笑——看到段飞鹰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时。
连碧游宫的人都不禁开始佩服起他来了。
对此,沈雁石笑在脸上,苦涩在心头,只有他自己知道:快到极限了。
有时也会自己问自己,这么做值得不值得?然后苦笑:值不值得又如何?其实是没有选择呀。
躺在床上,却完全无法入睡。肉体近乎崩溃,而精神却正相反,亢奋到了极点。才知道原来饥饿是一件如此可怕的事,足以令人疯狂!
想起自己以前为了读书而抱怨开饭太早,才觉得那时是身在福中不自知。
难熬!
辗转反侧中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想起!不要想起!
不要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不要想起那些追不回的人!不然的话,手会冷,心会寒,泪水会不能控制地流下,这张沉静面具就再也戴不住了。
起身,出门。头顶上一轮月亮好圆呢,听说饥饿地人看到月亮会联想到烧饼,看来自己还饿得不够厉害。
很喜欢后山的那片松林。风吹的时候,会有如涛的松声,走在里面,有时会误以为回到沈家庄的后山上了。——那曾经伴着自己度过童年的地方。
俯身摘下一片狭长的草叶。想不到这经年奇寒的地方也会有青草生长。
笑了笑:“你听过草笛吗?”
一条黑影悄然出现在林间,却没有答话。
“你以为我会逃跑?”
黑影仍然没有回答,但脸上是询问的表情。
“放心,我还没有饿昏头,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将草叶放在唇边:“我小时候很会吹草笛,要不要听?”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
“不省力气?”黑影终于发话了,声音有一种金属的感觉,生硬、冰冷、短促,他一定不常说话。
沈雁石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先是怔了怔,随即了悟:“你问我为什么不节省体力,反而做这种无聊又伤神的事?人说玄土使惜言如金,这话果然不假。”
他轻叹一声,目光似乎穿越松林,望向不知名的远处,悠悠地道:“可是,我今晚就是很想吹一曲。”
细细柔柔的笛声响起,好象凭空凝成的一缕轻烟,悠悠扬扬,随风而上,明明看不见,抓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地荡漾在月光下,轻舞于松林间,缠绕在听者心头。
玄土使从不知道一片草叶能吹出这样婉转动人的乐声来。
从他这里看去,明月挂在松间,散发出清清冷冷的光,林间吹笛的那人就沐浴在一片清辉之下,似被轻烟笼罩,他的脸朦胧得无法看清,只留下一个柔美的剪影,不知为何,竟是透着说不出的凄凉寂寞。
恍惚中,玄土使忽然有了一种错觉。这一曲终了,沈雁石会不会就随着这乐声散开,化作林中的一阵清风或是月下的一点流光,消失于天地之间,再也无法在这尘世中觅得他得踪迹?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冲上去抓住那人……
不知何时,曲声已经停了,沈雁石怔怔地出半晌神,终于站起身来回头笑道:“我要回去了……”
话未说完,眼前突然一阵天昏地暗,向后倒了下去。
十八
沈雁石的身子晃了晃,慢慢地向后倒了下去。玄土使一惊,飞身抢上,让他倒在自己地臂窝之中。
月光下,沈雁石的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却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昏了过去。
玄土使松了口气,正想将他送回房里,身体蓦然一紧,敏感地察觉到有两道凌厉的目光正如利箭般刺在他背后,心中一惊,急忙转身,以单掌护住自己和沈雁石,这才凝神观看。
不远处一个人负手而立。
“主人!”
那人的面目被月下的松影挡住,但玄土使还是知道他是段飞鹰。除了他,没有人有这么好的轻功,也没有人有这样的气势。
段飞鹰漠然扫了两人一眼,目光在经过玄土使扶住沈雁石身子的那只手时微微顿了一顿,很快就移开了。但就是那一瞬,玄土使却有一种被锋芒刺中的感觉,全身都起了寒噤。
段飞鹰走上去,将沈雁石接过,侧眼见玄土使一脸忡怔,皱眉道:“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把凝寒叫来。”
“凝寒”就是那蓝衣人寒水使的名字,五行使者当中,只有他精于医术,是以段飞鹰点名要他。
玄土使点了点头,连忙去了。
段飞鹰鹰目锁住怀中虚弱的人儿,喃喃地道:“我还没有要你死,你怎么能死?”
“如何?”
沈雁石居住的小小房间里,头一次有了客人。
寒水使将手自沈雁石脉上移开,躬身道:“回主人,他只是身体过于虚弱而已,不妨事的,只要调养一番则可。”
抬头看了段飞鹰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帘,试探着问道:“这人不过是仇家之子,主人何以如此紧张他?”
三更半夜将他叫起,竟只是为了一个阶下之囚,全然不似段飞鹰以往的作风。主人对这个沈雁石似乎——
打断他的猜想,段飞鹰道:“我跟他的游戏还只玩到一半,当然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
沈雁石是个很有趣的对手,很好的玩具,比他以前那些加起来还要好玩得多。在他还没有玩够之前,怎舍得轻易丢掉?
真的只是这样吗?寒水使心中疑惑,但终于忍住不问。这也是因为他知道,问是问不出结果的。
一个侍者端了碗参汤进来,走到床沿扶起沈雁石,说道:“张开嘴。”
见沈雁石没有反应,只好一口一口地喂到他嘴里。
沈雁石早已神志全失,牙关紧闭,汤到嘴边也不张开,汤汁全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侍者无奈,回头等寒水使的示意。
寒水使正想上前撬开沈雁石的嘴,不料一个人比他动作还快,抢上去接过汤碗,随手将侍者推开,口中说道:“没用的东西,我来!”
段飞鹰拍拍沈雁石的脸,道:“起来吃东西。”见他仍是双目紧闭,气息奄奄,索性含了口汤,渡入他的口中。
一声轻呼,却是那名侍者。他这一声出口,就已知道不对,见寒水使瞪过来一眼,吓得连忙捂住了嘴,悄悄退了出去。直到带上门,才大大地出了一口长气。
早就知道主人好男色,也早就将之视以为常,但这般当众表演还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叫他怎能不吃惊?
段飞鹰一连渡了好几口才停下,眼见沈雁石长长地睫毛抖动了几下,发出轻微的呻吟声,知道他已经没事,心情蓦的大好。又含了口汤喂过去,只是这一次却没有急于离开。
没了先前的紧张,才发现这两片唇竟是柔软滑腻得不可思议,忍不住轻轻地逗弄、摩挲,一时间竟舍不得移开。
这才猛然醒起,自己虽然与沈雁石有了许多次的亲密,却从没有吻过他的唇……
想不到险些错过了一个宝藏。
久违的暖意自胸口延伸到全身,神智渐渐清明,沈雁石恍恍惚惚自沉睡中醒来,惊觉两片温热的嘴唇在自己唇间肆意逗弄着,接着,一个湿湿的东西探入口腔之中,灵巧地与自己的舌尖纠缠着,引得自己不由自主轻喘——
这种感觉好熟悉,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对自己做过。
心头掠过一丝狂喜,勉强拖开沉重的眼帘,散乱的视线无法看清来人的面貌,却直觉地轻唤:
“子青?”
明显感到对方的身体一僵,然后,一股大力袭来,将他掼到了床上。
意识终于完全清醒,才发现眼前的男子脸色阴晴不定,不是朝思暮想的那人,却是此生最可怕的梦魇。
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为什么幸福总是吝啬的只在梦中出现呢?
耳边又传来那略带恶意的嘲讽声音:“才几天就坚持不住,你还真是没用。我倒是真以为你的身子是铁打的呢。”
又开始了!
微弱地笑了笑,沈雁石轻声道:“只要是凡人,莫不是血肉之躯,若是铁打的,就是铁人了,段宫主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知道吧?”
“你?”
好心好意救活他就是让他来气自己的么?
段飞鹰举起手来,一瞥眼却见他神情憔悴,只有两片薄唇因亲吻的关系而显得娇艳欲滴,反衬着苍白如雪的面容,平添几分楚楚动人的风致,莫名其妙地心头一软,这手便挥不下去。
冷哼一声:“任你再怎么伶牙俐齿,终究不过是我的阶下囚、膝下奴,我又何必自降身份与你逞口舌之利?你还是留着精神应付明天的差事吧。”
他虽然摆出一副“不屑与你一般见识”的模样,但从他的脚步声,开门的动作,以及这些天来总结出的经验来看,沈雁石还是知道他生气了。
有些好笑,想不出堂堂一方霸主竟会如此禁不住激,越来越象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寒水使神色复杂地看了沈雁石一眼,动了动嘴唇,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快步跟了出去。
小小的房间终于又归于平静,窗外的月亮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