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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水使神色复杂地看了沈雁石一眼,动了动嘴唇,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快步跟了出去。
小小的房间终于又归于平静,窗外的月亮依然端端正正地悬在空中,这一夜好漫长呀。
总觉得那一夜以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段飞鹰依然喜欢找沈雁石的茬儿,被激怒以后,也依然口出恶言,但实质上的惩罚却少了。不知这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对此,沈雁石也并不关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没什么可怕。心中倒是挂念着邵云扬的安危,不知他怎样了。石牢里没有人,大概是被关到了其它地方。有心探听探听,可碧游宫上下除了段飞鹰竟没有一个人肯同他说话,连那烈火使见了他也是一声不吭掉头就走,不知是否出自段飞鹰的授意。
这天擦拭段飞鹰寝宫外的栏杆时,隐隐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心中微觉奇怪,正想过去看看,却见段飞鹰一脸阴沉向这里走来。
沈雁石不愿与他正面相对,背过身子用力擦拭,心中希望他快些进屋去;每日里无聊的斗口,实是伤神又毫无建树。
哪知段飞鹰却偏偏不肯走,围着他绕了一圈,终于在他身后停下。
不用转身,沈雁石也知道段飞鹰在看他。但他不说话,沈雁石也就装做不知。
沉默许久,段飞鹰终于开口:“你除了有个弟弟沈凤举外,还有一个表兄弟叫岳子青,是也不是?”
手顿了顿,听到这两个名字仍然忍不住心痛。
“是。”并不意外段飞鹰会知道,邵云扬之前曾经奉他之命混入沈家庄,想必他对沈家庄的一草一木都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来这里是为了救沈凤举,可是救出了他却没有人来救你。”段飞鹰冷笑一声,“看来你这沈家的大少爷在别人心目之中连一点分量也没有啊。”
对沈雁石来说最恶毒最伤人的话恐怕就是这句了,象一柄利剑般狠狠插入了那颗早已残破不堪的心,又绞上几绞,让他更是痛彻心肺。
“不,他们不会丢下我不管的。”直觉地想要反驳,一番话冲口而出:“我了解子青,他是重信义之人,决不会抛弃朋友。我想他们没有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心中忽然一片清明,是的,子青不是那样的人。自己在天山上受了诸多苦楚,就一味自哀自怜起来,钻进了牛角尖,认定子青没来就是抛下了自己,却没想过其它可能。哎,子青的人品如何这些年来还不清楚吗?纵使他真的更爱凤举,也决不会弃自己于不顾。沈雁石,你这个狭隘自私的人,根本就是在嫉妒凤举呀!你这样小肚鸡肠,怎能配得上子青呢?
本来只是一心要驳倒对方,越说却越发现自己以前太过偏执,越说越坚信起自己的想法来:
“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来找我的!”
他坚定的目光是如此的耀眼,段飞鹰本想打击他,却想不到最后竟是这种结果,不禁一呆,涩声道:“很好,你就等到头发斑白,尸骨埋在这山上吧!”
十九
玄土使立于一株云杉下,视线凝结在远处一点
,整个人似已痴了。可当一只手掌要拍上他的肩膀时,他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肩头一沉,堪堪避了开去。
锤金使故作哀怨地道:“你明明知道我只是想很友好地轻轻拍你一掌,以示我们五行使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躲开就太不够意思了吧?”
“哼。”
“‘哼’是什么意思?”
玄土使不答,根本就懒得理他。
锤金使讨了个没趣,知道他性格,也不以为意,又问:“你在看什么?”
这又是一句废话,顺着玄土使的目光看过去,他早已看见了檐下的段飞鹰和沈雁石。那两人似乎是在说些什么,据他猜测有十之八九可能是在斗嘴,然后大概是主人又输了,面色不善地拂袖离去。
锤金使好笑之余沉思道:“黑子,你不觉得自从这个沈雁石来了之后,咱们主人就变得很奇怪么?” “嗯?”
”你看,他明明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却多方容忍这沈雁石,下手也总是留着几分余地。若是换作旁人对他如此无礼,早就被他一掌劈了。”
“嗯。”
“还有,他明明斗嘴斗不过人家,斗输了又会很生气,还偏偏喜欢追着人家去斗,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越想越觉得主人的心态值得好好研究一番,想到这里,忽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我倒是觉得主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现在喜怒形于颜色,高兴的时候你能知道他是在高兴,生气的时候也知道他在生气,多少有些活人的感觉。不像以前,永远阴沉着一张牌九脸,面无表情,话也不多说,别人往他身边一站,就好像被一片阴云罩在头顶上,不寒而栗。”
这决非夸张,段飞鹰比他形容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
无论锤金使说什么,作为听众一方的玄土使总是兴致缺缺的样子,偶尔蹦出一个字来,算是回答,让说者甚觉无味。虽知他本性如此,锤金使还是忍不住道:“你能不能不要一回一个字的蹦?多说几个字累不死的。”
玄土石的眼中露出笑意,忽道:“后面。”
“什么?”玄金使听得糊涂,但他知道玄土使绝对不会说废话,话出必有因,不觉转身瞧去——
刚刚说及的那片阴云不知何时已经飘到了他身后。
玄金使的面部表情僵硬起来,抬头观天,道:“今天天气真不错。”
由段飞鹰莫名其妙的情绪而造成的阴沉天气一直持续了五、六天,才终于有阴云散尽的迹象。碧游宫一干人等,包括沈雁石在内,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
而这种感觉,沈雁石体会得最深。
这几天来,段飞鹰找他斗口的次数少了,相反,总是以一种探索深思的目光静静的注视着沈雁石,很久之后,直到沈雁石被他盯得寒毛都要竖起来的时候,才一脸阴沉地转身离去。弄得沈雁石一头雾水,不知他又是哪里不对了。
这种诡异的行为一旦多了,除了让人莫名其妙外,又会从心里生出一股寒意来。
更可怕的是,他几乎每晚都要将沈雁石拉到床上折腾个半死,不到半夜决不放他入睡,甚至有一回,沈雁石不得不一整天躺在床上。再这样下去,沈雁石觉得自己一定会脱力而死。
还好,这样难熬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清晨,沈雁石从混沌中醒来,发现睡在身边的人已经离开了,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虽然频繁的接触,肉体上已经开始习惯,但心中却总是难以释怀,挥不去屈居人下的屈辱感。而这种感觉在情事之后尤为强烈,特别是段飞鹰略带嘲弄的满足笑意更是令他难堪。
勉强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心中盘算着今天要做的事情,慢慢步出寝宫。远远的见段飞鹰正在阶前和寒水使说些什么,听到他的脚步声就住了嘴。段飞鹰挥挥手,寒水使就躬身退下了。
回头面向沈雁石时,段飞鹰的表情一如既往,但沈雁石凭直觉就是知道他在高兴。他甚至能感到一股笑意正从段飞鹰的四肢百骸中溢出来。
他在为什么而高兴?沈雁石猜不透。这人的脾气就像六月的天气,阴晴难测;心思也如善变的孩童般,一会儿一个样,不能以常理去推断。
“你去哪里?”
“做工。”他每天的工作还是段飞鹰亲自安派的,这人不会糊涂了吧?
“今天不用了,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
沈雁石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早已被段飞鹰拉出了碧游宫。——看来这人的心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山峰。段飞鹰的脚步轻而快,虽然没有施展轻功,一般人也是难望其背。
这可苦了沈雁石,每走一步腰股之间就是一阵钝痛,走到半山腰额间就已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脸色也越发苍白。他强忍住不愿示弱,但心中不由暗暗思忖:这会不会又是段飞鹰想出来的一种变相的折磨?
段飞鹰走了一阵,渐渐察觉不到身后那人的气息,微觉奇怪,停下来回望,只见沈雁石已落在一丈之外,虽然极力稳住脚步仍难掩蹒跚之意。
退到他的身边,段飞鹰皱眉道:“走得这样慢,什么时候才能走到?”
沈雁石只觉身子一轻,眼前的景物忽然旋转起来,整个人落入一具坚实宽厚的胸膛之中,却是被段飞鹰打横抱了起来。
意识到这种情形有多暧昧,沈雁石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轻叱道:“光天化日,你做什么?”
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段飞鹰的一双手就像铁箍一样,根本挣脱不开。
“光天化日又如何?反正这里也没有人看见。更加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你又何必假惺惺害臊?”段飞鹰说的理直气壮,完全不觉有什么不妥,倒显得沈雁石少见多怪了。
沈雁石气结。心想这人脸皮如此之厚,又全无羞耻之心,跟他争辩下去他也不会放手,反而不知会说出什么难于入耳的话来,图惹一场羞辱。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理他。
这是两人交锋以来段飞鹰首次占了上风,虽然是靠厚脸皮得来的,但也弥足珍贵。他心情本就极好,见此情形更是高兴。
沈雁石不理他,他竟起了恶作剧的兴致,将怀中的身子颠了一颠,见沈雁石疑惑的张开眼,谑笑道:“我这顶‘人轿’可有点颠簸,你可要小心。”
沈雁石怔了怔,只觉哭笑不得。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段飞鹰见他不理,又故意皱眉道:“你怎么这么轻,倒像个女人似的。”
沈雁石的体态原属偏瘦,近日来又失于调养,与段飞鹰的高大身材实是有一段距离,但说成女人就过分夸张了。沈雁石知道段飞鹰是故意激他,也不动怒,依旧闭目养神。
此后,无论段飞鹰说些什么,他都不再开口。这几天没休息好,困倦得要命,窝在这怀里倒是温暖又舒服,不如借机睡上一觉补眠,也可免于耳边聒噪,就是不知段飞鹰会不会一生气将他扔在地上摔个半死。
想着想着,意识渐渐模糊,竟然真的睡着了。
睡梦中仍能感觉到身体犹如腾云驾雾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了下来。
沈雁石一惊醒来 ,正对上段飞鹰的眸子。
段飞鹰似笑非笑,说道:“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我就把你扔下去;从没有人敢跟我边说话就睡着了的。”
他虽然说得严厉,但沈雁石却发现他并没有生气。
从他怀中站起,沈雁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话未说完,整个人却因眼前的景象呆住了——
一泓碧蓝的湖水枕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便如一颗蓝宝石,发出澄澈耀眼的光芒,四周是一座座插天而起的雪峰。湖水倒映出雪峰的影子,雪峰又映着灿蓝的湖光,和谐的融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幅奇异瑰丽的图画,任何言语都难以描绘出其中万一。
乍见之下,沈雁石被震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如何?”
沈雁石长长的吐了口气:“好美,人都说巧夺天工,可是造化之奇妙,又岂是人力所能及的?”
段飞鹰傲然道:“世人说天池是天山最美的地方,可是又有多少人到过天池,亵渎过它的灵气?那地方已经被凡夫俗子的臭气熏得俗不可耐,那及得上我这里的清幽脱俗?”
沈雁石从没到过天池,但想来不会比这里更美,只是听段飞鹰说得狂妄,忍不住淡淡的说道:“我也是凡夫俗子,段宫主带我到这里来难道不怕我身上的俗气毁了这一方灵境?”
段飞鹰注视着他,就在沈雁石以为他又要大发雷霆的时候,他却长叹一声:“沈雁石,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跟我唱反调呢?”
他的脸上有几分失望,几分寞落,完全不似往日那个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人。沈雁石心中一动,隐隐好像悟出了什么,却始终如隔着一层云雾般,无法实实在在地抓住看个清楚明白。
只是觉得段飞鹰今天……好怪。
二十
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的沿湖边信步,忽然段飞鹰说道:“雪莲花开了!”
沈雁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绝壁之顶,一朵莹白如雪的花儿正傲然绽放。出于岩壁,不染纤尘,立足山顶,风标绝世,正是传说中的奇葩天山雪莲。
早听说天山雪莲的盛名,却从未想过此生竟有幸能一睹真容,更没想到竟是如此高雅脱俗,沈雁石不禁脱口吟道:“耻于众草之为伍,何亭亭而独芳!……”
段飞鹰接口道:“何不为人之所赏兮,深山穷谷委严霜?”
这是唐代诗人岑参咏雪莲的诗句,流传并不广,想不到段飞鹰竟也知道,沈雁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段飞鹰哼了一声,问道:“你看我做什么?是不是没想到我也会吟诗?别瞧不起人!”
自己的想法被对方猜出来,尤其段飞鹰那气鼓鼓的神情实在是有趣得紧,沈雁石不禁笑了出来。
段飞鹰本来应该发作的,却因见到他的笑容而呆住了。
那是一种毫无防备的笑,笑得开心,笑的灿烂,那种发自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