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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客栈的客房都设在楼上,沈雁石、段飞鹰各占一间,沈安本来是想跟自家主子一起,但却被锤金使硬拉了同住。其实锤金使那点鬼心思谁都明白,无非是想给段飞鹰制造机会,至于此举到底是不是干脆出于段飞鹰的授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沈雁石本来担心段飞鹰又要跟他挤一张床,不过还好,这人到底还懂得在外面要收敛些,在他房里坐了会,居然就真乖乖回房去了。
也许是真的奔波累了,感觉比往日入睡的都快,正在迷迷糊糊间,忽听得有人轻扣窗子的声音,不觉一惊而起。
掠到窗边,低喝:“谁?”
“我。”窗子轻轻推开,段飞鹰一抽身闪了进来。
“又是楼台会么?”
“我也想走门的。”段飞鹰指指门口,笑道:“可惜外面有只小狗守着。”
“沈安?”沈雁石快步走到门前,戳破窗纸,果见沈安坐在外面,背倚着门,睡得正香。
“他为何睡在这里?”正向推门叫起沈安,却被段飞鹰一把带入怀中,终于了悟,“是为了防你吧?”
段飞鹰头在沈雁石项间磨蹭:“雁石,一起睡吧。”
“不好。”还以为这人出息了,原来还是一样不长进。
“为什么不好?在赵老儿家的时候不就……”
头好痛:“你再不走我叫了。”
“哎,好吧。”答应的委委屈屈。段飞鹰虽不情愿,但也知道这里不同于赵府,沈雁石不会有什么顾忌。
跳出窗户,忽又回身:“真的不行?”
回答他的是险些拍在脸上的两扇窗子。
沈雁石叹息着摇头,可以预想这样的闹剧以后还会时有发生,还是和沈安一起睡的好,最低限度可以防狼。
人才到门前,正想将沈安唤醒,轻轻的扣窗声又已响起。
“我不是说过不行吗?”
“嘘,是我。”
不是段飞鹰的声音,但好像在那里听过,开窗时才想起,是日间所见的那古怪的少年。
少年食指竖在唇间:“别出声,我没有恶意。不过让那只老鹰听见就不好了。”
沈雁石含笑点头。
“我还没报上姓名吧?我叫冷寒,就是寒冷倒过来。”
这名字实在一点也不合适他,这少年古灵精怪,俏皮可惜,哪里有一点冷的样子?
“我是沈雁石。”
“我知道,日间……”想起自己日间的口没遮拦,微觉不好意思,“对不住,我这人有时口快,说话不过脑子,有得罪的地方,你可别生气。”
沈雁石微笑道:“你所说的都是事实,我为何要生气?”
霎时间喜欢上了这个人,就为这份坦荡。冷寒大眼睛闪闪发光:“你知道吗?我真的很佩服你,喜欢什么就坦然承认,完全不理会世人的眼光,潇洒得很,比那些满口仁义的君子不知高明了多少倍。我听了你的事,就一直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见到了,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听他说得天真挚诚,沈雁石不由笑了起来。自那日赵府自白心迹,自知必会引起诸多诋毁,原是不放在心上的,但有人当面表示赞同还是头一遭,心中也觉一阵温暖。
“我想你一定是爱那人爱得要死,才会罔顾世间理法伦常……”说到这里,冷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的光彩黯淡下来,“可是,你还记得我日间所说么?”
冷寒曾向他过“你所择之人未必能伴你终生”,这句话沈雁石自然记得。
“不是我吹牛,我算命向来是很准的,所以……”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也不知该怎么说。
“若真如此,可有办法避免?”
冷寒丧气地摇头:“不过,你可以不选他呀。”
沈雁石叹道:“若是违背心意的选择岂非同样痛苦?”
“可是……”
沈雁石挥手打断他:“我不知道是否真有天命,或许我命该如此。但人生在世,总不能为一句天命就止步不前。”微微一笑,“若是能按我自己的心意来走,纵然是苦,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冷寒看了他半晌,忽然摇头笑道:“不错,命这东西,原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你若坚持不信,也未必成真。但愿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下去。”
冷寒好像还有话想说,但终于什么也没说地走了,吹皱了一池春水,看来这一夜是无眠了。
然而夜依然漫长,第三次口窗声又已响起。
这回是谁?是少年去而复回,是段飞鹰又来啰咤,还是其他的什么人?沈雁石推开窗子,心也在这一瞬间凝结了。
“子……青?”
本以为永不会再相见的人,突然间又出现在自己眼前,一时间沈雁石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他跳下来,关上窗,然后将自己拥入怀中。
“我来带你走。”
什么?这样的情景在半年前几乎天天晚上梦见:子青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拥着他,说“我来带你走”。为这几个字,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会跟着一脚踏出,绝不回头。
可,这一切迟来了半年。
半年,许多事情改变了。
“我们离开这里,退出江湖,找个平静的地方,过安安静静的生活,我不会再让那些人中伤你了。”这些日子以来,听到无数的诋毁之声,他都要气疯了,真想揪住那些人的衣领大吼:“你们了解他么?他比你们所有的人都来的高尚!”
可以想象,雁石的处境有多么的难堪,所以他来了,半年前他没能保护他,现在他一定要用这双手将他护住!
“有这一句话,够了。”轻轻推开他,“我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难道你真爱那姓段的?”摇摇头,“不,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在赵家的那番话你是对我说的,我感觉得出。姓段的对你很好,你不忍心拒绝他是不是?你只是感激他!雁石,若是违背了心意,就不是你了!”
将他的双手放在心口:“雁石,我保证以后再不会辜负你了,跟我走吧。”
“那……凤举呢?”
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顾不了这么多了。”
将手抽出来,沈雁石笑着摇头:“子青,你永远都是这样,放不下这个又舍不得那个,今天你跟我走了,顾不得凤举;明天凤举若是有事,你又会回到他身边,顾不得我了。你这样象是为我们两人操尽了心力,可是我们谁也不会快乐。或许你说的对,我对你还有些依恋,那又如何?我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完全属于我,又何苦一定要插在其间,搅得三人痛苦不堪?放过我吧!”
旧时的梦终究是一场虚无的绮丽,早在昨夜醒来,今朝看去只剩一点淡淡的惆怅。
“放过我吧”四个字更象是一把利剑插到岳子青的心上。为了他们兄弟俩人他几乎操碎了心力,难道带给他们的只是伤害么?
若真如此,自己有什么理由将他留在身边?
“或许我是自私的,我知道你永远没办法忘却我们当中任何一人,所以我宁愿让你怀咎的那人是我。”
望着沈雁石,他的笑容是那么地云淡风清,一如当年在沈家庄里的模样。岳子青终于明白一切都已成了过往,雁石这下是永远从他的生命中离开了。又或者说,是雁石将自己从他的生命中推开了。
然而他,终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自己曾爱过一个叫沈雁石的清雅男子,也始终会记得这份爱恨缠绵!
“少爷,我们为什么又要离开?”
是呀,为什么呢?
“我想你一定是爱那人爱得要死……”
“若是违背心意的选择岂非同样痛苦?”
“但愿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下去。”
“不,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你只是感激他!”
“雁石,若是违背了心意,就不是你了!”
虽然可以说服子青和那少年,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我不再爱子青,可我真的爱上了段飞鹰么?我难道不是感激他?
为了子青我可以赴汤蹈火,不需要任何理由。但是相救段飞鹰的时候,我却给自己找了无数理由。
我真的爱他么?
“少爷,沈安看得出,那姓段的对你真的很好,虽然他和老爷的死有关,可也不能算得上仇恨,有他在你身边照应,少爷今后一定不会被人欺负。”
自己当初答应跟他走,一则是无处可去,二来也是贪恋他的温柔吧。对于一个从未品尝过多少温情的人来说,这又是多么大的诱惑呀。可,若不能倾心相待,对段飞鹰则太不公平了。
“难道说你还想着子青少爷?”
“沈安?”禁不住讶然回头。
“少爷,沈安虽然年纪小,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那是你跟子青少爷在一起那么好,瞎子都看得出来。不是我说,那个姓段的虽也不怎么样,可子青少爷又比他差远了,根本配不上你!”
看来还真不能小看这小鬼:“你放心,我不会去找子青,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那……”
“我只是有些事情一定要想清楚。”
“留下来不能想吗?”
轻轻摸摸沈安的小脑袋:“留下来就想不清楚了。”留下来就会在段飞鹰的温柔里沉溺下去,只怕到最后伤人伤己。
“这不是沈大少爷么?在这荒山的小店里,还真是巧遇呀。”
“你是……”
“金蛇剑客!”沈安已经先叫了起来。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沈雁石想站起来,却赫然发现身子不听使唤。
“很奇怪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我?我们已经跟了你好几天,那时候有段飞鹰在不好下手,谁料你居然自己离开了。”
他说“我们”的时候,身后已多了两个人,都是沈雁石认识的——赵府上见到的郭放和曾经与凤举争夺天绝剑负伤的龙五。这三人不知怎的竟凑到了一起。
“几位找沈雁石莫非是为了报怨?”边说边暗运真气,大概是被下了化功散一类的药,丹田空荡荡的提不起一点气来,暗怪自己太过大意。
沈安叫道:“暗剑伤人,卑鄙!”
“啪”的一声响,沈安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下子。
郭放冷冷的道:“今日就让你死在我这卑鄙之人的手里!”
眼见寒如水的剑锋向沈安逼去,沈雁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挡在沈安身前。
“很好,反正你们两人都是要死,谁先死谁后死也没什么分别!”
“且慢。”龙五一把抓住郭放持剑的手,“这人还杀不得。”
“不错,郭世侄,你莫忘了,咱们想向沈凤举要天绝剑,还需着落在这小子的身上。”金蛇剑客虽挨过沈雁石一掌,重伤了许久,但比起天绝剑的诱惑,这点恩怨又不算什么了。
郭放怒道:“我才不管什么天绝剑,这人令我当众受辱,今日定要杀了他!”
金蛇剑客冷笑道:“不是我说,世侄,当今世上高手辈出,这沈雁石能胜了你,日后还会有人能胜得了你,今日你能杀了他,日后未见得就能杀了那人。依我之见,唯有练成绝世武功,才可屹立江湖不倒。”
“这……”这一番话显然说得郭放心动,剑尖不由垂下。
金蛇剑客和龙五互看一眼,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
三人为了避人耳目,雇了一条船沿水路走,沈雁石主仆就被安置在舱里。他们两人中了麻药,手足酸软功力尽散,动弹不得,倒没有被绑缚。
沈雁石实在不愿再见到沈凤举和岳子青,心里其实也明白,为了自己这样的一个兄长,凤举未必便肯将天绝剑交出,只是能拖得一时,就多了一份逃走的机会。深知这几人侠义的嘴脸被揭穿,行事定然穷凶恶极,激怒他们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一直缄口不言,也示意沈安不要说话,是以最初的几天里倒还相安无事。
这天晚上,金蛇剑客与龙五外出购买补给,船停泊在江边,独留郭放守着。夜色渐深,沈雁石躺在舱中苦思脱身之计,不知不觉间也有了睡意。迷蒙中忽然察觉一对熠熠闪光的眸子正盯着自己,一惊而起,这才看清那眸子的主人竟是郭放。
“听说你喜欢的是男人,除了段飞鹰你到底还和多少个男人好过?”
听他问题问得诡异,沈雁石全身肌肉绷紧戒备,不知他想怎样。
“我自出道以来大小七十二战,从未败过,想不到竟会栽在你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手中,你让我有什么脸去见人?”
这人和凤举一样,太顺利了,所以输不起。沈雁石很想告诉他其实败一场并非坏事,少年时败总比到老了再一败涂地强,可惜现在这人已听不进劝。
“现在你还有用处,他们不让我杀你,可是这不代表我就奈何不了你!我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游戏,想知道是什么么?”
看他那充满淫意的目光,沈雁石怎能不知?“你不怕传将出去,身败名裂?”
“你以为传得出去么?东西到了手,你的死期也就到了。”他笑得阴险,“退一万步,即使传出去也不要紧,人人都知道你爱男人,而我是受人称道的少年侠客,即便相信了你的话,也是你勾引了我。”
“哼。”沈雁石转过头去,似是害怕得蜷起身子,手则暗暗摸出了藏在靴筒中的匕首。他这匕首一直随身带着,又藏得隐秘,这三人以为他全身无力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