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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水微澜-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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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正午过后不久,已过了好几个吃酒的客。大都是花五个小钱,吃一块花生糕,下一杯烧酒,挟着草帽子就走的朋友。向为卖烧腊的王老七看不起的,有时照顾他几个小钱的卤猪耳朵,他也要说两句俏皮话,似乎颇有不屑之意,对于陆茂林陆九爷也如此。 
  但今天下午,他万想不到素来截四个小钱的猪头肉,还要捡精择瘦。还要亲自过称的陆茂林,公然不同了,刚一上檐阶,就向王老七喊道:“今天要大大的照顾你一下,王老七!” 
  王老七正在应酬别一个买主,便回头笑道:“我晓得九爷今天在磨盘上睡醒了,要多吃两个钱的猪头肉罢!” 
  “放你的屁!你谅实老子蚀不起吗?把你担子上的东西,各给老子切二十个钱的,若是耍了老子的手脚,你婊子养的等着好了!” 
  蔡大嫂也在柜台里笑道:“ 个的,九爷,今天怕是得了会罢?” 
  陆茂林见内面一张方桌是空的,便将沉重的钱褡裢向桌上訇的一掷,回头向着蔡大嫂笑道:“你猜不着!我今天请客啦!就请的你们的罗大老表,同张占魁几个人,还有一个客。……” 
  “女客?是那个?可是熟人?” 
  “半熟半熟的!……” 
  她眉头一扬,笑道:“我晓得了,一定是那个!……为啥子请到我这里来?”她脸色沉下了。 
  “莫怪我!是你们大老表提说的。她只说云集栈的东西吃厌了,要掉个地方;你们大老表就估住我作东道,招呼到你这里,说你们的酒认真,王老七的卤菜好。……” 
  人丛中一个哈哈打起,果然刘三金跟着罗歪嘴等几个男子一路打着笑着,跨上阶檐,走了进来。街上的行人,全都回过头来看她。她却佯瞅不睬的,一进铺子,就定睛同蔡大嫂交相的看视,罗歪嘴拍着她肩头道:“我跟你们对识一下,这是兴顺号掌柜娘蔡大嫂!……这是东路上赛过多少码头的刘老三!” 
  蔡大嫂一声不响,只微微一笑。刘三金举手把他肩头一拍,瞟着蔡大嫂笑道:“得亏你凑和,莫把我羞死了!” 
  陆茂林眯着眼睛道:“你要是羞得死,在鬼门关等我,我一定屙泡尿自己淹死了赶来!” 
  连蔡大嫂都大笑起来,刘三金把屁股一扭,抓住他大膀便揪道:“你个狗嘴里不长象牙的!我揪脱你的肉!” 
  众人落座之后,卤菜摆了十样。土盘子把大曲酒斟上。刘三金凑在陆茂林耳边嘁喳了几句。他便提说邀蔡大嫂也来吃一杯。罗歪嘴看了蔡大嫂一眼,摇着头道:“莫乱说,她正忙哩!那里肯来!” 
 
三 
  罗歪嘴端着酒杯,忽然向张占魁叹道:“我们码头,也是几十年的一个堂口,近来的场合, 个有点不对啦!……”于是,他们遂说起《海底》上的内行话来。陆茂林因为习久了,也略略懂得一点,知道罗歪嘴他们所说,大意是:天回镇的赌场,因为片官不行,吃不住,近来颇有点冷淡之象,打算另自找个片官来,语气之间,也有归罪刘三金过于胡闹之处。罗歪嘴不开口,大概因为发生了一点今昔之感,不由想起了余树南余大爷的声光,因道:“这也是运气!比如省城文武会,在余大爷没有死时,是何等威风!正府街元通寺的场合,你们该晓得,从正月破五过后第二天打开,一直要闹热到年三十夜出过天方。单是片官,有好几十个。余大爷照规矩每天有五个银子的进项,不要说别的,联封几十个码头,谁不得他的好处?如今哩也衰了!……” 
  于是话头就搭到余树南的题材上:十五岁就敢在省城大街,提刀给人报仇,把左手大拇指砍断。十八岁就当了文武会的舵把子,同堂大爷有胡须全白了的,当其在三翎子王大伯病榻之前,听王大伯托付后事时,那一个不心甘情愿的跪在地上,当天赌咒,听从余哥的指挥!余大爷当了五十四年的舵把子,声光及于全省,但是说起来哩,文未当过差人,武未当过壮勇,平生找的钱岂少也哉,可是都绷了苏气,上下五堂的哥弟,那一个没有沾过他的好处!拿古人比起来,简直就是梁山泊的宋江。只可惜在承平时候,成都地方又不比梁山泊,所以没有出头做一番事,只拿他救王立堂王大爷一件事来说,就直够人佩服到死。 
  经刘三金一问这事的原委,罗歪嘴便慷慨激昂的象说评书般讲了起来。 
  他说的是王立堂是灌县一个武举人,又是仁字号一个大爷。本是有点家当的,因为爱赌,输了一个精光,于是就偶尔做点打家劫舍的生意。有一次,抢一家姓马的,或者失手罢,一刀把事主杀死了。被事主儿子顶头告在县里,王大爷只好跑滩,奔到资阳县躲住,已是几年了。只因为马家儿子报仇心切,花钱打听出来。于是,亲身带人到来,向巡防营说通,一下就把王立堂捉获了,送到县里,要递解回籍归案办罪。 
  他继续说的是早有人报信给余大爷了,以为象他两人的交情,以及余大爷的素性,必然立时立刻,调遣队伍,到半路上把囚笼劫了的,或者到资阳县去设法的。却不料余大爷竟象没有此事一样,每天依然一早就到华阳县门口常坐的茶馆中吃茶,偶尔也到场合上走走。口头毫不提说,意态也很萧然,大家都着急得不了,又不好去向他说,也知道他绝不是不管事的,有一天早晨,他仍到茶馆里吃茶,忽然向街上一个过路的小伙子喊道:“李老九!”那小伙子见是余大爷,赶忙走来招呼:“余大爷,茶钱!”余大爷叫他坐下,问他当卡差的事还好不?“你余大爷知道的,好哩,一天有三几串钱,也还过得!”余大爷说:“老弟,据我看来,站衙门当公事的,十有八九,总要损阴德。象你老弟这个品貌,当一辈子卡差,也不免可惜了。要是你老弟愿意向上,倒是来跟着我,还有个出头日子。”余大爷岂是轻容易喊人老弟的?并且余大爷有意提拔你,就算你运气来了。李老九当时就磕下头去,愿意跟随余大爷,立刻就接受了余大爷五个银子,去把衣服鞋帽全换了,居然变了一个样儿! 
  刘三金不耐烦的站了起来道:“罗罗唆唆,尽说空话,一点不好听!我要走动一下去了!”她走到柜台前,先将金娃子逗了几下,便与蔡大嫂谈了起来。不过几句,蔡大嫂居然脱略了好些,竟自起身喊蔡兴顺去代她坐一坐柜台,抱着金娃子,侧身出来,同刘三金往内货间而去。 
  陆茂林把筷子在盘子边上一敲道:“三儿真厉害,公然把蔡掌柜娘抟上了!这一半天,蔡掌柜娘老不甚高兴的。我真不懂得,婆娘家为啥子见了当婊子的这样看不起!” 
  张占魁道:“不是看不起,恐怕是吃醋!……” 
  两个女人的笑声,一直从卧室纸窗隙间漏出,好象正讲着一件甚么可笑的故事一样。 
  田长子道:“婆娘家的脾气,我们都不懂,管她们的!罗哥,还是讲我们的话罢。” 
  张占魁道:“我晓得,李大爷就是这一件事被栽培出来了! 
  田长子拦住他道:“莫要打岔!这龙门阵,我总没有听全过,罗哥,你说嘛!” 
  土盘子把他师父的叶子烟竿递来,罗歪嘴接着,咂燃。街上的人渐渐少得多了,远远传来了一些划拳声音。 
  他仰在椅背上,把一只脚登着桌边,慢慢说道:“李老九跟着余大爷几天,虽然在场合上走动,却并没有跟他对识,也没有说过栽培他的话。有一天夜晚,余大爷忽然吩咐他:‘明天一早,跟我喊一乘轿子,多喊两个摔手。你跟我到东门外去吃碗茶。’第二天,不及吃早饭,余大爷就带着李老九到东门外,挨近大田坎的码头上。 
  余大爷藏在一家很深的饭铺里头,喊李老九出去探看,有简州递解来的囚笼,便将解差跟我请来,说正府街余大爷有话说。时候算得刚斗笋,解差也才到,听说是余大爷招呼,跟着就跑了进来。余大爷要言不繁,只说:‘王立堂王大爷虽是栽了,以我们的义气,不能不搭手。但于你二位无干,华阳县的回批,包你们到手。不过,有甚么旁的事情请你们包涵一点!’说时,便从大褡裢中,取出白银两锭,放在他们面前,说这是代酒的。两个人只好说,只要有回批就好,银子不敢领受。余大爷说:‘你们嫌少罢?’他又伸手进褡裢去了。两个解差忙说:‘那么,就道谢了!’余大爷便起身说:“酒饭都已招呼了的,我先走一步。’他又带着李老九飞跑回正府街,叫轿子一直抬进元通寺顶后面围墙旁边一道小门侧,他下了轿,叫轿夫在外面等着:今天还要跑好几十里的长路哩!然后看着李老九说:‘李老九,王立堂王大爷的事,我要你老弟去挡一手!’你们看,这就是李大爷福至心灵的地方,也见得余大爷眼力不错。他当时就跪在地上说:‘我还有个老娘,就托累你余大爷了!’余大爷说:‘你只管去,若有人损了你一根毫毛,我余树南拿腰骭跟你抵住!’当下只说了几句,两个人便从侧门来到华阳县刑房。衙门内外,早经余大爷在头夜布置好了。彭大爷等当事的大爷们都在那里照料。一会,囚笼到了,众人一个簸箕圈围上去。王立堂的脚镣手铐,早已松了,立刻便交给李老九。王立堂几高的汉仗,几壮的身材,身当其境,也骇得面无人色;万想不到临到华阳县衙门,才来掉包!却被余大爷一把提上檐阶说:‘老弟,跟我来!’登时,轿子抬出,到龙潭寺剃了头发,就上东山去了。这里,等到管卡大爷出来点名时:‘王立堂!’众人一拥,就将李老九拥了出去,应一声‘有!’彭大爷跟着就到卡房里招呼说:‘王立堂王大爷是余大爷招呼了的,这里送来制钱一捆,各位弟兄,不要客气!’大家自然一齐答应:“余大爷招呼了,有啥说的?王哥自有我们照应!’彭大爷才把供状教了李老九。当晚,余大爷就发了两封信到灌县:一封是给谢举人谢大爷的,一封给廖师爷的。郫县衙门,是专人去的。及至囚犯解到灌县,知县坐堂一审:‘王立堂!’李老九跪在地上喊说:提:‘大老爷明鉴,小的冤枉!小的叫王洪顺,是成都正府街卖布的,前次到资阳县贩布,不晓得为啥子着巡防营拿了去的!求大老爷行文华阳县查明,就晓得小的实在是冤枉!’犯人不招,立刻小扳子三千,夹棍一夹,还是一样的口供。传原告,改期对质。原告上堂,忽然大惊说:‘这个人不是王立堂,小的在资阳县捉的那个,才是王立堂!’县官自然大怒说:‘岂有此理!明明是你诬枉善良,难道本县舞了弊了!’差一点,原告打成了被告。末后,由谢大爷出头,将马家儿子劝住,不再追究。马家儿子也知道余大爷谢大爷等搭了手,这仇就永无报时,要打官司,只有自己吃亏,自然没有话说。谢大爷遂将李老九保出,大家凑和他义气,便由谢大爷当恩拜兄,将他栽培了。各公口上凑了六千多串钱送他,几万竿火炮,直送了他几十里!……” 
  田长子听得不胜欣羡道:“李老九运气真好!我们就没这运气!” 
  罗歪嘴把烟锅巴磕掉,笑道:“不是李老九运气好,实在是余大爷了不得,要不是他到处通气,布置周到,你想想,马家不放手,李老九承得住吗?” 
  张占魁道:“这几年,真没有这种人了!我们朱大爷本来行的,就是近几年来,着他那家务事,弄得一点气没有!……” 
  罗歪嘴看了他一眼,便转向陆茂林道:“酒菜都够了,我们吃两碗抄手面罢。……三儿 个的还不出来?让我找她去!” 
 
  
四 
  自从她们两人认识以后,似乎很说得拢。刘三金一没有事,就要到兴顺号来,她顶爱抱金娃子了。常常说这娃儿憨得有趣,一天到晚,不声不响的。她又说:“我若是生一个娃儿也好啦!” 
  蔡大嫂看着她笑道:“你为啥不生呢?” 
  她抿着嘴一笑,凑着她耳边叽喳了几句,蔡大嫂眉头一扬道:“当真吗?” 
  她道:“我为啥要诳你?我就是吃亏这一点,记得从破身以后,月经总是乱的。我现在真不想再干下去了,人也吃大亏!” 
  “那你看个合心的人,嫁了就完了!” 
  “啊呀!我的好嫂子,你倒说得容易!我哩,倒是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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