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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母处请你美言几句,别告诉她我整个暑假在巴黎左岸。”
“志学,汇款一时未到,暂借一千镑。”
“经济科有几条题目无论如何弄不懂,你替我补一补。”
可是那种亲昵神情,又不似小妹对哥哥。
是以志学心中总存有一丝希望。
丁玉娟那么聪明体贴,自然看得出来。
可是,大家还那么年轻,有的是时间,任由自在发展好了,毋需即时划分界限。
妙姬的男朋友姓殷,家里做纺织,十分富裕,长得且英俊,二人走在一起,像金童玉女一样,不知怎地,他们脸上却极少露出笑容。
也许是受英国沉郁天气影响,可能是有点龃龉,更如玉娟所说:“太过相爱,一定有痛苦。”
他喜欢开机车,她便在后座随他跑遍欧洲。
玉娟又有智能评语,“谁吃得消,不过,过了四十岁想当年,妙姬的回忆一定比我的精彩。”
“你可有心思在今日刻意泡制将来的回忆?”
玉娟微微笑,“我那有资格,我只能为今天而活,我又没会赚钱的父母。”
玉娟是个苦学生。
妙姬总算捱到毕业,有好几篇重要功课,均出自志学之手,又替她剔出考试题目,一定逼着她背熟了上试场。
情况真惨烈,一个要上街耍乐,一个死活逼人温功课。
玉娟劝说;“这是干吗?人身自由,选择自由。”
“将来,她会感激我。”
玉娟实在忍不住:“你要她感激你?我还以为你想她爱你。”
志学看了玉娟一眼,不出声。
妙姬也明白最后一试对她来说何等重要,终于读到及格。
据说她答了三题试题,觉得分数已够,便收笔离场。
如此潇洒。
志学总是温柔地想起一年级的猪囡象是刚学会走路的洋娃娃,六岁,小不点,伯母爱打扮她,头发梳各式各样可爱款式……
同现在的不羁不挂钩。
妙姬好似知道再不任性永无时日,最名贵的衣物堆满房间,馆子欠单成迭,到最后要志学修补纰漏。
忠学对她说:“暑假我回家,希望你同我一起,伯母说十分挂念你。”
“一毕业自然要走。”
“妙姬,我会留下读博士。”
“哗,还读,你们堪称书囚,”停一停,“玉娟陪你吗?”
“她已在大学找到工作。”
“那多好。”
“你与小殷一起回家看妈妈?”
妙姬十分诧异,睁大双眼,“你说的是殷怀德?我们分开已有一年。”
一年?
“可是,”志学张大嘴,“刚才送你来的人是谁?”
“那是石文俊。”
“他是谁?”志学大吃一惊。
妙姬悻悻然,“你不重视我的朋友,你不屑看清楚他们的面孔。”
玉娟在一旁嗤一声笑出来。
志学更生气,“他们都长得一个样子,换来换去作甚?”
妙姬嘿地一声站起来拂袖而去。
玉娟说:“你终于得罪了她。”
“好了好了,我的责任已完,把她送回家去叫她父母照顾。”
玉娟微笑,“有种人一生下来就使人觉得她需要被终身照顾,真是幸福。”
“玉娟,可要一起回去?”
玉娟摇头,“旅费、礼物,统统是开销,此刻弟弟占了我的床铺,我连睡处也无,况且,也不方便告假。”
“我家有地方。”
“志学,你肯邀请我,我已经很高兴。”
志学点点头。
那是一个漫长的暑假,足足三个多月,志学比想象中更想念玉娟。
他母亲说:“你好似反而与妙姬生疏了。”
志学不答。
“我们还以为你俩会进一步发展。”
志学看着天花板,看样子不会了,谁家小姐愿意同替她换过泳衣的小哥哥谈恋爱。
他遗憾地说:“太熟稔了。”
他母亲笑。
“妙姬小时真可爱,以后都没见过那么有趣的小孩。”
母亲啊一声,“是吗,抑或,你的记忆愚弄了你?妙姬幼时顽劣不堪,没有一刻停,长到四岁时才刚会讲简单句子,陈伯母不知多头痛。”
“是吗?”志学大吃一惊。
那是妙姬?
“你自幼同她有缘份,喜欢她,纵容她。”
妙姬在家住了一个月就闹着要搬出去。
然后,暑假还没结束,她就同志学说:“我要结婚了。”
不止是志学一人,连带她父母在内,大家都沉默无言,妙姬做事好似永远受感情支配,而可怜的灵魂,她的感情又是那么冲动。
志学轻轻拥抱她,“我祝你幸福。”
然后,他提早结束暑假,回到玉娟身旁。
玉娟安慰他:“像妙姬那样,无论嫁何人均无所谓,有那么强壮的后台,再错也有娘家支持,况且,人总得结一两次婚。”
志学气结,“这是什么话!你打算结几次?”
“我怎么同人家比,我也许一次也结不了。”
若不是为着妙姬,志学来不了伦敦,也不会遇上玉娟。
翌年,妙姬诞下男婴。
志学回去探访她,玉娟看见猪哥十分高兴。
婴儿精灵可爱,志学表示愿意认识他的父亲。
可是妙姬说:“我们已经分手。”
志学一怔,教训她:“你的人际关系差极了。”
妙姬微笑,“也不见得,我同你的友谊多年不变。”
“现在打算怎么样?”
“爸妈没告诉你?我打理的童装公司主意不错。”
哦,原来已经做了老板娘。
“你仍然与玉娟在一起?”
志学点点头。
“你总得有点表示。”
“起码要待毕了业找到工作再说。”
“可是她已经等了你那么多年。”
等?
志学蓦然抬起头来,他可没想到玉娟在等他。,
“不,我想你误会了,玉娟在做事,她不会刻意等我。”
妙姬举起双手笑,“好好好,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次,轮到她取笑猪哥。
拿到博士文凭,志学受聘到科技大学任职。
临走问玉娟:“一起回去吧,异乡生活不如家乡。”
玉娟婉拒,“我觉得这里适合我。”
志学无奈,也许她需要进一步承诺,可是志学一时又没准备好。
“那么,再见。”
“志学,青山白水,后会有期。”
回家后,他与妙姬见面的机会自然又多了起来。
志学一颗心又比较活动。
妙姬运气好,居然可以把青年时的不羁收敛得无影无踪,她现在是三月童装店的主人,雇用着三个伙计。
当然,后边幕后主持是陈先生夫人。
志学去参观那华丽的店堂,小大衣售价四位数字,最便宜的内衣也得百多元。
志学咋舌,真不信生意会那么好。
妙姬精神有了寄托,性格温驯得多,每天下班赶着回去照顾孩子,生活十分正常。
志学的母亲说:“现在可是机会了。”
志学诧异,“妈妈,你不嫌她?”
母亲说:“嘿!她自养活她母子,我们嫌什么?”
志学庆幸有如此开通的母亲。
这是成年后志学与妙姬最接近的一段日子。
下了班他到她家去一坐便是一整晚:同孩子玩、开车送妙姬去买菜、谈天、到沙滩散步。
可是越见得多,感情越是升华。
终于,他们也谈到婚嫁。
“你总这要嫁人的吧。”
“有一日,说不定。”
“这一次必然会小心选择。”
妙姬本抱着孩子在喂蛋糕吃,听见这话忽然笑了,她抬起头来,轻轻说:“猪哥,你好不天真,这根本不是小不小心的问题,也不是选择的问题。”
志学颔首说:“我知道,你是想说,一切都由上天注定。”
“是呀,”妙姬说:“由一只无形的大手,把我们推到何处便是何处,并非我到了今日尚不想对自己的言行负责,而是实在无奈。”
“可是你的结局不错呀,安定生活,又有可爱孩子。”
“结局?”妙姬放下孩子伸个懒腰,“这么快说到结局?还有四份三路没走呢。”
妙姬一直热爱生命,否则不会注入那么多感情。
“志学,你肯定是我生命中的一朵玫瑰花。”
志学看着妙姬,“我永远爱你。”
孩子的父亲定期探访,妙姬不愿在家见他,便叫他到店铺来接孩子。
一次刚巧碰到志学。
志学一直以为不能与妻子相处的男人必然是猥琐无能丑陋的。
可是吴作鑫英俊高大打扮整齐且十分诚恳。
他握着志学的手,“是李兄吧,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志学大吃一惊。
这样的人才,打着灯笼没处找,接过名片一看,还是名执业大律师。
志学困惑地问:“一对璧人,是什么令你俩分手?”
吴作鑫也不觉唐突,深深叹口气。
志学问,“可以复合吗?”
吴作鑫搔搔头皮,“大抵无此可能。”
“是第三者作祟?”
“何来第三者?我忙得连与妻儿相聚时间也无,就此激怒妙姬。”
“应该以家庭为重。”
“不,李兄,一个没有事业的男人等于什么也无。”
“是这个功利社会坑人。”
“李兄,”吴作鑫苦笑,“男人不好做。”
“是呀,”志学有共鸣,“非要出人头地不可,硬是要为父母妻小争足颜面。”
“妙姬为人相当难相处。”
“我觉得你有足够能力迎合她的需要。”
“她十分挑剔,是个完美主义者,时时为小事大发雷霆,叫我下不了台。”
有这样的事?
“性格温柔体贴的女子是极之难得的。”
志学忽然想起玉娟,内心缓缓牵动。
“若果有那样的人才,切莫错过。”
这时妙姬走过来,“你们两人倒是谈得津津有味,说些什么?”
“男人之苦。”
妙姬嗤之以鼻,“男人有什么苦?从前还需养家活儿,如今女性均经济独立,男人工夫减半,还愁什么?”
志学笑,“单是忍受这层气焰就更加辛苦。”
妙姬把孩子领回怀中。
说也奇怪,小孩同吴作鑫长得一个印子,可是妙姬视他如珠如宝,可是不能与他父亲相处。
吴作鑫说:“李兄,有空一齐喝啤酒。”他告辞了。
那天回家,志学忙着找丁玉娟。
拨到住宅,电话先是无人接听,然后有陌生人答:“丁小姐搬走了。”
志学大吃一惊,“什么时候搬的?”
“有两个多星期了,先生,你不是她的熟朋友吧。”
志学急出一身冷汗。
他以为她会一直在那里默默等他回心转意。
隔几个小时,他打到大学去找她。
同事答:“丁放长假。”
“有没有联络电话?”
“阁下是谁?”
“是她的亲戚。”
“她人在湖区,仿佛住在云德米尔。”
志学不知怎地,一刹时非要找到玉娟不可,忙不迭在电话部内找到云德米尔所有酒店号码,一一查询,可是花了整个上午,不得要领。
这时才知道他对玉娟一无所知。
她家在何处,有些什么亲人,朋友在哪方,志学都不清楚。
那么些年,他忽视她。
志学深深内疚。
他想都没想过玉娟会不再等待。
他再次拨电致大学。
“请问丁玉娟几时回来?”
“她下个学期才会出现。”
“那是几时?”
“九月十八日。”
还有整整一个月。
“我留下姓名与电话号码,请她与我联络。”
只能做这么多。
忠学颓然。
他去找妙姬,同她倾诉。
“有时一个人连他的心都看不清楚。”
妙姬正在化妆,用一只宽大排笔把粉往脸上扫,那粉真神奇,马上使妙姬脸庞晶莹玲珑。
然后她细细描眉。
“谁?”一边闲闲问:“谁不了解他自己的心?”
志学问:“你有约会吗?”
“时间还没到,你可以说下去。”
“我失去了玉娟的影踪。”
妙姬要隔一会儿才想起来,“呵是,玉娟姐,你们尚有联络?”
玉娟就是那样:永远是背景人物,不容易叫人记起来。
志学有点惭愧,“她其实是个可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