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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员在休息室等候。
一小时后,她看到林先生满头大汗赶到。
风员安慰地笑了,至少产妇醒来可立即看到丈夫。
她向林先生报告近况。
“风员,谢谢你。”
他们先看到那对孪生儿。
“我妻子呢?”
“正缝线呢,马上可以上来。”
母子平安,大家松口气。
接着,佣人带着明明也来了。
风员吩咐:“你先回去煮个鸡汤,放两只鲜响螺肉一齐文火煮两小时,一半盛起给太太,一半留给先生。”
佣人应一声匆匆离去。
林先生笑说:“你成为我们家总指挥了。”
风员抱着明明问:“今天在学校高兴吗,学了什么?快来看弟弟。”
明明一一作答,可是她对弟弟的态度改变了,十分怜惜地说:“那么小,两只洋娃娃一样。”
大家都笑。
产妇躺床上被推进来,只说:“哎呀,我真尽了力了。”
麻药还未十分醒,她接着又睡过去,风员忍不住落泪,做女人真辛苦,像明明,将来大了始终要怀孕生子。
风员吩咐林先生:“你在这里陪太太,我与明明回去准备食物带来。”
林先生必恭必敬道:“是。”
明明在车中说:“弟弟很可爱。”
“是呀,有弟弟是福气。”
“阿姨,你会生孩子吗?”
“啊,我希望我会,而且,我希望有三个以上的孩子。”
明明的口气忽然转了,“那么,早点嫁人,早点生养,我也放心。”
风员把车停下来,凝视明明的小脸,明明也看着阿姨,大眼睛里一点蛛丝马迹也无。
当然,明明只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子。
风员叹口气,把车子驶回林宅。
明明说;“我肚子饿了。”
佣人已经弄好通心粉给明明。
风员尝一口汤,称赞道:“可口极了。”
傍晚,她再跑一次医院,把食物带去。
林先生说:“她要明早才可吃汤。”
“给你的,你下了飞机还空肚子吧。”
“呵,我,是。”林先生接过道谢。
林太太已经醒来,“唉,风员真同亲妹妹一样好。”
“你好好休息。”
林太太又问:“明明反应如何?”
“她很懂事,知道弟弟小,不会同她作对。”
“那我放心了。”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风员惊醒,发觉明明站在她床头。
风员吓一跳,“明明,你想喝水?”
可是明明依依不舍地说:“你多多珍重。”
风员落泪,“你不能多同我说几句吗?”
明明把脸靠到她手上,“告诉我,你会振作。”
“我一定会振作。”
明明笑了,爬上阿姨的被窝,缩成一团,就那样睡着。
风员却没有再睡,一直醒着到天亮。
林家一时添了两名新成员,真够忙的,孩子们三天后返回家中,顿时闹个人仰马翻。
幸亏这个时候,雪丽请到假,赶到火奴鲁鲁。
多了一双手,情况好得多。
云丽叹口气,“看,五个大人服侍三个小的,还手忙脚乱,那时一个母亲带五个,不知怎么养。”
风员笑,“人的伸缩性最强,一个人一双鞋也那么过,有些人却拥有三百双鞋。”
这时,明明也会过来抱抱弟弟,帮着喂奶。
她的心理障碍已经完全消除,放学第一件事便是逗弟弟笑。
“都靠风员阿姨的辅导。”
一个下午风员对雪丽说:“有一宗奇事,你必须相信我。”
“你再恋爱了。”
“不,我听见文友同我说话。”
雪丽呆了一呆,缓缓说:“你太伤心了。”
“不不,是这样的——”
“而且,在短时期内目睹生与死,精神受到极大冲击,产生幻觉。”
“你听我说。”
“风员,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节哀顺变。”
风员握住雪丽的手,知道好友十二分同情她,可是一点也不相信她。
风员知道不能勉强,便说道:“我们出去看看世界,来,把三名孩子一起带出去,让那对可怜的父母好好睡一个午觉。”。
家里有孩子的人都知道有幼儿等于无睡眠。
婴儿躺在孖位车里,明明跟着散步。
雪丽说:“蕉林椰雨好风光。”
“今天才有时间看清楚火奴鲁鲁。”
“风员,下星期姐夫会请客吃饭。”
“星期几?我礼拜三走。”
“那就星期一吧,他想介绍朋友给你。”
风员连忙举起双手,“做媒,不必了,不必了。”
“看看也好嘛,当吃顿便饭,唉,早知你介意,不与你说。”
这时,明明忽然重复:“看看也好,看看也好。”
风员温柔地看着明明,“是吗,既然你那么说,阿姨就看一看何妨。”
雪丽看着她们,“你倒是与明明培养出十分深厚的感情来。”
“是呀,这次走,最不舍得明明。”
明明答:“我也是。”
雪丽说:“我觉得你心情开扬了。”
“对,看到你姐姐独立愉快地承担那么多事情,才觉悟到生活刚刚开始,未来路途十分遥远,非振作不可。”
“说得好。”
“来,我们去逛逛时装店。”
在店内风员问明明:“哪一件好?替阿姨选一件。”
明明轻轻指指件灰紫色裙子。
文友一向喜欢灰紫色。
“阿姨就穿这件去吃饭。”
那一天,孪生儿请人在家看顾,明明跟他们到餐厅。
“弟弟没得来?”明明反而关心婴儿福利。
“太小了,不适合到公众场所。”
林先生的朋友陆续来到,大部分是单身客,雪丽立刻十分轻松地投入社交,风员只是坐在一边微笑。
明明说:“阿姨与我共舞。”
“好。”
风员与她走下舞池,明明一开步便踏在她右脚上,文友跳舞,也是这样,把她右脚踩得云云呼痛,时常抱怨:“几乎残废。”
风员笑了,低下头,顿觉凄凉。
也许她一辈子也忘不了文友,可是,她也知道,她必需要活下去。
这时,林先生忽然在她们身后出现,“我想与女儿共舞。”
风员笑着让位,可是随即有一位男士说:“陈小姐,跳个舞。”
原来是约好的。
风员与他跳四步。
“我叫许昭荣。”
“是,刚才介绍过。”
“我怕人多,你不记得。”
风员笑,“我记性不坏。”
“星期三回去?”
“是。”
“我们可能同一班飞机。”
“那么巧?”风员有点意外。
“可不是,林威说,你特地捱义气替他家带孩子。”
“是,我是义工。”
“我这次回去是做新职。”
“那多好。”
“我想我们回去尚可见面。”
“当然,为什么不,我先把家里电话给你。”
“不知你相不相信一句话。”
“什么话?”
许绍荣一本正经地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风员点点头。
一舞既罢,他们比较热络,便聊了起来,风员发觉许君对是非黑白分明,是个明理的聪明人,他谈吐幽默,富同情心,而且,跟风员一样,喜欢孩子。
一经比较,其实比文友更加投机,文友是那种沉默寡言需要照顾的人。
想到文友,风员又叹口气。
林氏伉俪见风员与小许有说有笑,十分宽慰,觉得是报答了这位保母。
当晚回到家里,明明对风员说:“我真爱跳舞。”
风员说:“那真要叫爸妈多带你出去。”
“告诉我,阿姨,刚才你开心吗?”
“很高兴。”
明明忽然十分认真地说:“你初来我们家时愁眉苦脸,现在一天比一天好。”
风员嗤一声笑出来,“那得谢谢你开导我。”
明明拥抱她,“我只想你快乐。”
风员轻轻说:“我会的,文友,我会的。”
她与他已在不同的世界里。
无论如何,她总得好好生活下去。
风员听到林威叫她:“风员,小许电话找你。”
风员应一声:“来了。”
华厦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等待》
陈旭恩终于来到哨子居。
哨子音威锁,本是一家姓威锁人氏的居所,它在英国约克郡,旭恩先乘飞机到伦敦,然后转火车到约克,租了一部车子,驶到哨子居。
那是一座占地几乎三亩的庄园,大屋有廿二开房间,旧而不残,可是需要翻新重修。
旭恩来到大区门口,深深吸进一口气。
天,她想,待装修大厦完成,她都可以入籍英国了,这起码要一两年工程。
她转身看着环形私家路及碧绿的草地,当年,哨子居全盛时代,这里想必衣香鬓影,停满了车子。
今日,门庭已经冷落。
她敲响大门。
一位金灰色头发中年妇人来开门,“你必定是那位建筑师陈小姐了。”
“是,”旭恩笑,“你是管家李斯太太?”
“幸会幸会,陈小姐,房间已经替你准备好,司徒先生的秘书周小姐一早通知我你要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好了。”
“你不必客气,我会照顾自己。”
李斯太太说:“你与周小姐都说得一口好英语。”
旭恩笑,说不好才怪呢,她在伦敦大学毕业。
“陈小姐,请跟我上来。”
大堂宽如一座礼堂,天花板顶有光井,那英国罕有的阳光和煦地照亮了大理石地台,楼梯回旋而上。
旭恩说:“李斯太大,我想先参观一下屋子。”
“请便,我同我丈夫就在厨房旁边的工作间,屋子用不到的地方我们都关上门不进去。”
旭恩本来打算一到便淋浴休息,可是这间庄园比她想象中更有塑造性,她逐间房间巡了一下。
原本家具与装饰品都已搬空,墙上许多地方都有着淡淡的印子,明显是从前挂画之处。
她听说过哨子居的历史,二次大战后这一家经营纺织的大户便家道中落,大厦维修费用昂贵,第二代第三代分得遗产之后纷纷搬往伦敦,大屋转过两次手,像海外颇多贵重物业一般,终于落入华人之手。
想想都高兴,一百年前。华人来做苦力、开洗衣店,经营小餐馆杂货店,现在,都买地置业。
旭恩觉得与有荣焉。
地库是酒窖及储藏室,厨房后是工人休息室及用膳之处。
下人的宿舍在大厦后边一间石屋,那间屋子在挤逼的都会已可算是一幢别墅。
屋子连接着连绵的草原,一时分不清地属国家还是私人。
大厦左边是一座花园,凉亭上爬满蔷薇花,香气扑鼻,粉蝶在其间翩翩飞舞,旭恩这才醒觉到这原来是个五月天。
都会没有季节可分,都会只有贫富之别。
为她准备的房间在二楼,朝南,小小一张床,白色织花纯棉的床单被褥,照她所嘱,床上置了电毯子。
旭恩把简单行李整理出来,李斯太太为她准备了茶点。
她同周爱娣通了个电话。
“我看到哨子居了。”
“司徒先生的意思是,请你马上开工。他始终觉得暖气及通讯设备一定要现代,还有,大厦内每个角落都要明亮,其余一切维持原状,但看上去要光鲜,他得到消息,本周一当地教堂会举行一个拍卖会,你或可捡到一些画与摆设。”
“爱娣,你真够噜苏。”
爱娣在另一头笑,“廿二间房八个厅,你要不要那样的大屋?”
“司徒氏喜欢呀。”
“他?他受小叔所嘱不得不办妥此事。”
“那一位老司徒先生倒是对旅居英国甚有兴趣。”
“同你一样,他是早期英国留学生。”
“多大年纪?”
爱娣说:“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
“他委托侄儿、侄儿委托你,你又委托我。”
“可不是。”
“告诉司徒氏,工程立刻会开始。”
“他千叮万嘱,是恢复原状,不是创新。”
“相信我。”
休息一晚,旭恩第二天联络所有工作人员前来报到,不少由伦敦北上,就租附近的旅舍居留。
旭恩一天开了四个会,先是园艺师傅及装修师,再与工程人员看蓝图,商量如何在浴室大理石板下敷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