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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他希望能坦然面对老搭档蒋庆林的亡灵,坦然面对他的家人。但当初的努力最终不得不以失败告终。曾培松和严展飞曾破例在他违反组织纪律的情形下给他两个月的时间查清蒋庆林的死因,最终还是一无所获。他在侦查的过程中,能感觉到面前有一堵厚厚的墙,而且是一道他无法逾越的障碍,所以当组织上决定让他转行去培训中心时,他只能面对严酷的现实,无奈地接受。经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思考,他意识到不从机制这个根子上解决问题,港城的走私犯罪就无法铲除,师傅蒋庆林也就只能永沉海底无重见天日之时。于是他选择了以笔作枪,写出大量研究文章,以期引起上层的关注。现在正如他期望的那样,海关成立了缉私处,有了执法权。当他准备继续埋头探讨,为海关工作写出有分量的供决策部门参考的论述文章时,关党委却要他披挂上阵重到第一线。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换,他不能不慎重对待,作出极为艰难的选择。尽管曾培松作出全力支持他缉私工作的承诺,但前车之鉴让他心有余悸。除严展飞外,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包括曾培松。他觉得在作出决定之前,应该先征求征求严展飞的意见。曾培松给了他三天的考虑时间,并且坦率地告诉他,党委之所以没有仓促作决定,就是要看看他的态度,他们不会勉强让一个失去斗志的人担任缉私处处长的。其实他也是这个想法,如果四处碰壁,无法大显身手,结果只能是再作一次败阵之兵,与其如此,倒不如老老实实写点文章……
王步文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一个熟悉的门楼前。定神望去,原来是师傅蒋庆林的家。从曾培松跟他谈话之后,他的潜意识里就冒出见见师母和他的儿女们的想法。一年多来,他只顾埋头著书立说,竟没能抽出时间来蒋家探望,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他连忙在门前刹住车,抬腿走下,摁响了门铃。
“来了来了!”随着银铃般清脆的声音,院子里的脚步声很快便到了门后,“是哥哥吧?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从国外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一连串不停歇的问话后,门开了,一位面容姣美的姑娘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前,看到王步文后怔了怔,眨了眨眼问:“你是……”
王步文也愣了一下,充溢在女孩身上的青春魅力和闪动在眉宇间的照人光彩让他心中一颤,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不觉有些慌乱起来,忙局促不安地说:“我是蒋小林的朋友……”
“我是蒋小林的妹妹,叫蒋大林。”女孩伸长玉石般晶莹的脖颈,忍住笑,一副顽皮的样子拉开大门,“请进吧!”
王步文边往里走边疑疑惑惑地嘀咕:“小林的妹妹?我印象里你应该叫小庆吧?”
女孩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跟你开个玩笑,我是叫蒋小庆。”她忽然睁大眼睛,盯着王步文,“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我怎么不认识你呀?”
王步文对蒋小庆连串发问的习惯觉得挺有意思,于是也用连串的方式回答:“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在省城读大学;我不仅认识你,小时候还给你买过糖葫芦,还抱过……”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不好意思地打住。
蒋小庆顿时惊讶起来:“你还抱过我?你有多大呀?我不信!”
两人说着话进了屋。蒋小庆对着里面的卧室喊:“妈,来客人了!”
孙玉珍蹒跚着从里屋走出,满脸的病容,显得十分苍老而又憔悴。王步文忙快步迎上去,搀住她的胳膊。
孙玉珍抬眼看看王步文说:“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工作很忙吧?”
王步文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师母您了,没能常来看您,我这段时间在写点东西,请您老原谅!”
孙玉珍在沙发上坐下,示意王步文也坐,说:“我这把老骨头快不行了,快去见老头子了。你别挂念我,忙你的正事要紧。”
蒋小庆把泡好的茶放在王步文面前,问孙玉珍:“妈,他是谁呀?”
孙玉珍介绍说:“他就是你步文哥,都长大了,面生喽!”
蒋小庆陡然变色,冷冷地打量着王步文。
王步文被蒋小庆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惴惴不安地说:“是我关心小庆妹妹不够……”
“你关心得很哩,我爸都被你关心得沉到海里去了!”蒋小庆脸若冰霜,刚才的热情和谈笑倏忽之间荡然无存。
王步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蒋小庆的话噎呛得直打嗝,“这……这”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孙玉珍瞪女儿一眼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那事也不能全怪步文……”
蒋小庆提高声音,连珠炮般说:“不怪他怪谁!就是他把爸爸推进了火坑!就是他把别人的命看得一钱不值!就是他为了往上爬把无辜者的血当润滑剂!不然自己年纪轻轻的为什么缩着头,让一个老人往前冲?哼!”
别又想给我玩走钢丝的险活
蒋小庆的话像一颗颗炸弹,洞穿了王步文的胸膛。他的心一阵阵收缩,脸上的肌肉在痛苦地抽搐着。
“我们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是你让我失去了父亲!我甚至连父亲的尸骨都见不到,他的亡灵能安息吗?你的良心能安宁吗?”蒋小庆仍然不依不饶,对着王步文猛烈开火。
王步文脸色煞白,额上冷汗直冒,头渐渐地垂下,整个身躯像虚脱了一般摇摇欲坠。深深的负罪感令他无法向怒斥他的蒋小庆作任何解释,更无颜面对病疾缠身年老体衰的孙玉珍。
蒋小庆见王步文心虚地低垂着头,一声不吭,气更大了,猛地扬起胳膊,怒冲冲地向外一指说:“你走吧,我们蒋家不欢迎你!”
王步文摇晃着站起身,拖着沉重的双脚一步步挪向门外。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羞愧和耻辱残存在飘忽不定虚弱不堪的意识里。他真想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剖开自己的胸膛,把一颗鲜血淋漓的心捧到师傅面前,向他倾诉,并乞求他的宽恕。
屋子里传出母女两人的对话:
“你这个不懂事的丫头,怎么能这样对待人家,太过分了!”
“该怎么对待他?没踹他两脚算对得起他了,还好意思登我们家的门!”
“你爸出事,他也跟着倒了霉,被发配到干校买菜……”
“那是他活该,我爸还不是他给害的,我爸他……他多冤啊……”
屋里传出蒋小庆的哽咽声。孙玉珍不停地叹气。门在王步文身后“砰”地关上了。
王步文脚步踉跄地走下门口的台阶,他的心一点点收紧一阵阵刺痛,恨不得张开喉咙对着夜空歇斯底里地嚎叫:“师傅,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师母,对不起弟弟妹妹啊!”他跌跌撞撞地走出院门,猛地翻身跨上摩托车,加大油门,疯了般在寂寥的夜空下沿着街道飞驰。
摩托如野马般蹿上海滨大道。呼啸的海风从王步文耳边掠过,星星点点的灯光在他眼前剧烈跳动,路在他前方旋转,路边的楼房在向他倾斜。他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挤压和几乎令他窒息的围困,他呼呼喘着粗气,试图作最后的突围。
终于,在海风的吹拂下,王步文胀得快要爆炸的头渐渐冷却下来。海湾对面模模糊糊的观音岛使他想起了最信任的上司也是他最能敞开心扉的兄长严展飞。他希望能从他那儿得到一点启示,为自己的选择拿个主意。于是他支起摩托,掏出手机,摁下那个熟悉的号码。
海浪从远方涌来,一波紧跟着一波,像冲锋陷阵的勇士,百折不挠地向海边发起一次又一次进攻。前面的雪白浪花在岩石前粉碎,后面的浪又不顾一切地卷上来。王步文呆呆地驻足在海滩上,凝视着眼前壮观的景象,纷乱的思绪渐渐理顺清晰起来。
严展飞从远处快步走过来,有些不耐烦地说:“到底你是领导,还是我是领导?竟然对我下起了命令,限半小时内到。我看你小子真是不想好了!”
王步文挠挠头说:“对不起严头,我这人一着急就不讲究措词了,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
“得了吧,别摔了菩萨又烧香,对你我还不了解?”严展飞扔给王步文一支烟,“说吧,这么急着见我有什么事?”
王步文忙给严展飞点上火,然后自己也点上,吸了一口说:“你是明知故问,我找你还能有什么事。”
严展飞用手指夹着的烟点点王步文说:“少给我下套,我可不清楚你为什么事找我!”
王步文弹弹烟灰说:“好好,我说。严头,你提议让我回缉私局,到底安的什么心?”
严展飞板起脸说:“你少往我身上扯,这可是关党委定的,别想以后出了事,又让我给你擦屁股!”
王步文显然有些急了:“好好,咱不扯这些咸不咸淡不淡的。你就直说了吧,我该不该去缉私局,能不能去当那个侦查处长?”
严展飞眉头一皱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不能干不能当,我要你干什么!”
王步文闷着头连抽了几口烟,低声说:“我很感谢你和曾关对我的信任,可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港城的走私活动之所以这么猖獗,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复杂原因,我还是想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多做一些深层次的研究,为上层的决策提供一些理论依据。”
严展飞点了点头,用平缓的语调说:“我很理解你的想法,港城的现状和环境的确很让人头痛,走私这种东西在一些人尤其是一些官员眼里并不是违法犯罪,他们反而认为是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发展,打掉一两个走私团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凭心而论,如果我是你,也许会更倾向于从大的方向入手,去做更有意义的研究工作。但缉私处目前又的确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这是个矛盾呀。最终主意还得你自己拿。你放心,作为这么多年的兄弟,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不管你干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王步文对严展飞的表态很感动,他能感觉得到他的关心是由衷的。既然他的言语间已流露出可干可不干的活泛话,说明缉私处处长并非是没有自己就不行。可这时,蒋小庆的冷冷面容又在他眼前闪现出来。假如自己不回缉私处,推掉缉私处长的职位,那他就无法去查清师傅遇海难的真相,以后有什么面孔再去探望师母?说不定那个一身是刺的丫头真会踹他几脚。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脱口而出:“回缉私处,我就能查一查师傅的事了……”
严展飞听了王步文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脸孔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说:“我可警告你步文,你回缉私处我欢迎,再逞能搞个人英雄主义我绝不允许。蒋庆林已经去世几年了,还怎么查?如果你把精力都用在纠缠陈年旧事上,那眼下的打私缉私工作还怎么开展?”
王步文忙解释说:“严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在办案中连带着查查这方面的线索,说不定能牵出大鱼来。”
严展飞把手指间的烟头弹到泛着白沫的海水里,连连摇头说:“别别,你别又想给我玩走钢丝的险活。如果你有这种想法,最好别来缉私局,更别指望干什么侦查处长!”
王步文把烟头丢在脚下,满脸沮丧,喃喃地说:“那就算了,我还是搞我的研究吧,缉私处长这差事不是我这种人干的!”
严展飞没有搭理他,眯起眼望着雾蒙蒙的远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王步文把脚边的烟头狠狠踩踏进沙窝里,然后仰起脸来,对着黑漆漆的夜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定让他偿还咱们姐妹的血债
李燕一踏上港城,心便无法抑制地急跳起来。激动、兴奋同时又伴随着紧张和隐隐的恐惧。按照蒋小林的安排,她悄悄住进了市郊比较僻静的安港假日酒店。一切安排妥当后,她急忙按事先的约定,给蒋小林打了已平安到达港城的电话。蒋小林在电话里要她老老实实呆在宾馆里等他,千万不要抛头露面,更不要跟任何人联系,如果遇到麻烦就打电话找他妹妹蒋小庆,他处理完马尼拉的事情后马上就赶回港城。
李燕在宾馆房间里躺了一天一夜,便有些烦躁起来,因为她一闭上眼睛,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坏蛋便出现在她面前。现在她已经和他近在咫尺了,复仇的火焰从心底蹿了上来。她恨不得立刻就和他算账,以解心头之气。但蒋小林在电话里已反复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只能静静等待。忽然,她想到了自己在港城的同乡,也是她惟一的姐妹,不知她还在不在港城,如果她没离开这儿,就肯定能从她那儿了解一些关于那个坏蛋的情况。想到这里,她拿起电话,试着拨出一个手机号码。听筒里传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