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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说什么,只是起身拿来了小药箱。
那是她第一次看他操作,手指纤长而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平整,是一双天生的外科医生的手,只是触在她皮肤上太凉了些。
他的表情很认真,蹲在她面前,专心给她挑着泡。首次以比他高的角度凝视他,看见他低垂的眼,睫毛很长,鼻梁挺,却不那么夸张,这张脸的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好看得无可挑剔……
她曾经仰望的那个人,如今蹲在她脚下给她挑着脚趾上的泡儿,直到现在,她还在怀疑是不是梦……
第36章 生日
她觉得她、他、董苗苗其实是同一种人,至情至性,到了极点。
他为了董苗苗放弃了出国读双博,她为了这段婚姻撕碎了出国offer,而董苗苗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无影无踪,她的研究生还没读完,也就此退学了。
他没有去找董苗苗,对他来说,把董苗苗推开,能推多远就推多远是最好的结局,如果,这就是结局的话。
然而,可惜这并非结局。
他开始疯狂地值晚班,疯狂地做实验,那个在星空下意气风发弹着吉他的少年死去了,剩下的是一个空空的躯壳,一个只会学习只会诊病的机器。
再遇董苗苗,纯属意外,或者说,实乃天意吧。
婚后他第一次生日,她牢记在心里,公公婆婆也想给他们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都选择了外出不归。
她订了蛋糕,按照他的喜好自己下厨做了一大桌菜。
他今天六点下班,她知道。忙碌完毕之后,便在家忐忑地等着他。
她计算着时间,等到七点半,他没有回来。
这种情形她已经屡见不鲜了,很多时候他都是白班,可是,却迟迟不归,自己主动加班或者替别人晚班,抑或在实验室通宵做研究。
他人只道他年轻刻苦,谁解其中真相?
眼看着外面天幕黑了下来,她没有给他打电话,她不想逼他。
可是,心里始终放不下,她打车去了医院,医院里并没有他。
她便失去了方向,不知该去哪里找他,一个人走在黑夜里,不知不觉回了学校,回到了操场,回到他曾经在星空下弾吉他的地方。
而他,竟然就坐在那里。
星光洒落在他周身,冰冷凄凉,凉得让人无法靠近。
她停住了脚步,站在阴影里,没有去打扰他,也不知道是该站在这里继续看着他还是转身回去。
而就在此时,董苗苗的身影出现,从操场的另一端缓缓走来。
董苗苗看见了他,也看见了她。
她无端有种感觉,在这三人中,她是多余的那个……
再没有迟疑,她转身就走,而与此同时,董苗苗也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她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了董苗苗的到来,然而,他始终坐着不动。
跑出操场的她缓下脚步,喘了几口气,胸中的憋闷还是无法缓释,而从另一个出口跑出来的董苗苗却再次和她不期而遇了。
她俩就这么站着,相隔不到十米。
不知是谁先走的第一步,两人渐渐拉近了距离。
董苗苗瘦了一大圈,眼眶都陷下去了。
第37章 责任
“你去哪了?”
“我们不是约好的。”
两人异口同声。
最后,董苗苗笑了,“你别误会,我只是来走一走,不知道他也在这里,他应该没有看见我。”
她摇摇头,即便他们是约好的,她也不会在意,所有的前因后果她都知道,她对他俩没有怨恨,只有同情,而且到了婚姻的尽头,她都没有怨过这两人。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故事里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不管是她自己,还是他,抑或是董苗苗,最后结局如何,便无遗憾了,毕竟,“爱”这种事,不是一个人努力就可以,也跟一个人是否优秀性格是否出彩无关,爱就是这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你去哪里了?”她跟董苗苗并不熟悉,可是她很自然地问出了这句话,那个在操场上抱着他哭着说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海角天涯的女孩,让她心疼。
董苗苗还是那样笑着,“傻姑娘,你是不是很傻啊?你该盼着我消失,永不出现才是!还打听我的下落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董苗苗越是这样笑,她越觉得难受,这样的笑容里,隐藏的却是多深的伤?
她突然就冲动了,眼泪涌进眼眶,竟然上前一把抱住了董苗苗,哽咽,“你要好好的。”董苗苗一定不知道,她喜欢了她多久……
董苗苗身体一僵,任她抱着,良久,叹息,“傻姑娘,我很好,真的。”
她觉得自己失态,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珠,放开了董苗苗,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她想为自己的冲动行为解释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董苗苗却抬起手指,沾去她腮边那颗泪,“流筝,好好听的名字,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你有颗玲珑剔透的心,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她垂下头来,很是难为情,好像不该是董苗苗给她拭眼泪,董苗苗的泪,大约都流尽了吧……
“傻姑娘,我走了,你把他带回家吧。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他也会,因为好好地活着,是我们的责任。”董苗苗轻轻抱了抱她,走了。
她站在原地,细细思考着董苗苗的话,再一次泪流满面。
那一刻,她才算真正懂了这两个人。
爱的理想境界固然是在一起,可是最高境界却不是。对于像他和董苗苗那样的人来说,为爱不顾一切是很容易的事,即便是为爱殉情也是能做到的,然而,这世上的事最难的不是死,而是活着。可以为彼此去死,却却不能只为此而活。
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责任,除了家,除了父母,还有对方。他必须为了董苗苗而好好活着,这样,董苗苗才会有下一段人生的美丽,世界上一定还有像他一样深爱董苗苗的另一个男子,给董苗苗正常的人生幸福,而董苗苗,亦然。
至少,当时的他们,是这么想。
第38章 许愿
那晚,她没有把他拉回家,自己一个人默默回去,黑暗中继续等待,他始终会回来……
半夜的时候,才终于听到门响,她把蛋糕推出来,烛光中她恬静地微笑,轻柔的一声,“学长,生日快乐。”
他凝视着她,眉头微蹙,清亮的眼神扫过丰盛的餐桌,餐桌上的菜不曾动过,蹙眉间,略显惊诧,“你等了一晚上?”
她没有回答,只是抿唇而笑。
他走近,摸着她的头发,哑声一句,“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她固然不会怪责他,可是,却不愿意听他说对不起。
她笑着摇头,“学长,许愿吹蜡烛好不好?”
他只是看着她,烛火在他眼中跳动,给他清凉的眼神添了几许暖,他若清泉般的声音响起,“流筝,你帮我许吧。”
“好啊!”她闭上眼,默默许愿,“我希望学长可以天天笑,像从前一样。”
后来,他陪着她一起吹蜡烛,切蛋糕,吃晚餐。
是的,是他陪着她。
或许,他并不需要这样一个生日,只是因为负疚而愿意陪着她做她喜欢的每一件事。
他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说以后不会这样了,果然真的没有再这样。
之后她的生日,他自己的生日,每一个节日,他都会回来陪她,会送她礼物。她爸爸妈妈的生日,他作为女婿更是体贴又周到,盛宴礼物一样不落,就连阮朗的每一次考试进步,每一次升学,每一次运动会获奖,他都会给奖励。
他真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一个尽善尽美的丈夫和女婿,正因为太完美了,就像他做的每一次手术,没有任何瑕疵和缺漏,反而有些不真实。
有时候,她真的想问他,你累不累?
可是,看着他清润的眼神,这句话又吞了回去。
他也曾问过她的未来,问她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她没有告诉他关于offer的事,她有自己的计划。国内已经放弃的,不可能再回头,撕掉的,已成过去,她只能一切重来,她会重新考研,考本地的学校,不要跟他那么远。
他和宁家人对于她考研的计划自然是十二万分的支持,只是,她的三年考研路,还真是一个又一个故事,或者说,叫事故吧……
第一年,她新婚,一个新的家庭,她又渴望走进他心里,花了些心力适应婚后的生活。婚后不久,妈妈因一次意外摔伤了腿,而爸爸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第一次犯病。
那段时间,她没有心情看书,而他,也累得瘦了一大圈。
他自己本来就很忙,工作之外的时间便全部花在医院里陪她爸爸,照顾她妈妈,昼夜不分,完全不让阮朗插手医院的事,只说要阮朗用心念书。
虽然他承担了绝大部分责任,可是,她还是没能好好准备,第一年考研就这么失利了。
第39章 离别
第二年,大约是她心太重,用力过猛地复习,他几度劝她劳逸结合她都没听,结果是考试前一天生病发起了高烧,英语和政治都考了个一塌糊涂。
第三年。
第三个年头,董苗苗结婚了。她知道他去了云南,亲手把董苗苗交给那个军人。他只有一天时间,半夜坐飞机去的昆明,再连夜租车赶到部队所在的小镇,只为了那一刻,然后,再马上返回北京,回到家时,又是半夜。
第二天有台大手术,他是一助。
他进门的那一刻,她看见他疲惫的眼,还有终于舒展开的眉头。
她早已习惯了什么都不说,只为他端上温热的粥,卧室内温度早已调到最好,安排他尽早睡觉,只因他第二天有台大手术,她不敢浪费他一点点休息时间。
董苗苗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大约,他也终于是放下了。
这三年里,仍有多次出国交流的机会,他都没有去。而这次之后,已经博士毕业正式入北雅工作一年的他再次被派往国外交流神外。
此次,他终于接受。
毕竟,再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直觉,他这一去,她是不是就永远失去他了?
在他出国前一晚,她仍是做了丰盛的一顿,准备了红酒。
她从不喝酒,即便是他为她家人准备的各种盛宴,她也不喝,但这次,她举着杯问他,可不可以陪我喝?
她要他陪的事,他从来不拒绝。
那一晚,他和她都喝到微醺。
醉意朦胧中,她问他,“学长,三年了,你爱我吗?”
微醺后的他,眼睛更加明亮,闪闪烁烁的光点里,是沉默,是怜惜,是迟疑。
她觉得所有的酒液都在心尖上潺潺淌过,她抚/摸着他的脸,“一点点呢?”
他抓住了她的手,眼神里有着躲闪,“流筝,不用瞎想,我去一年就回来了。”
他真是聪明极了,她担心什么,想些什么,他都知道,只是没办法说出她想听到的三个字。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踮起脚吻他,用力地吻,并且主动地解开他衬衫的扣子,解开他的皮带……
那一晚,真的很疯狂,她缠着他,几乎一个通宵。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叫醒她,可是她知道,一切都知道,她只是不愿醒来,不愿睁着眼看着他离去,更不愿去机场送他。不送别,是否就像没有离别一样?
他走了,留下了一张纸条:流筝,我走了,没有叫醒你,保重。落款是至谦。
她还从来没叫过他至谦呢……
看着这张纸条,她的眼泪终于哗哗直下。
而他,却不知道,他留下的不止一张纸条。一个月以后,她怀孕了。
第40章 失望
这,真是一个意外。
从在一起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用套的。
她从来没逼问他为什么不要孩子,他不想要也好,暂时不想要也好,总有他的理由。而且,他博士在读期间那么忙,大约无论心理上还是时间上都不是要孩子的最佳时期。
明明那一晚他也采取了措施的,不知怎么会出意外,竟然怀孕了。
然而,既然来了,她就不会拒绝,这个孩子,她是打算要的,尽管她对她和他的未来已经没有太多信心。他这一走一个月,仅仅只在刚到时打了个电话来,告知他在那边的号码,接着便杳无音讯了。
她也没打算瞒着他孩子的事,但是,她希望可以在他主动打电话回来时告诉他。
这一个月以来,她都没有主动打电话给他,她一直在等,等他打电话回来。
她想,但凡他对她有一点点牵挂和想念,也是可以打回来的。她想看看,如果她不拽紧绳,这只放飞的风筝是否还记得有这么一根绳在她手中。
关于风筝这一说,她的名字里有个筝字,对风筝有着特殊的喜欢。某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她拉着他陪她放风筝,便说起了自己名字的来历,也曾笑着问他,“你丢过风筝吗?”
他眉头紧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丢过,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瞬间明白,他丢的大概不是风筝。
她原本带着他出来玩是想让他感受一下童真,想让他开心的,可是,最后还是没能让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