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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小眼微微眯缝着,不是一个易于的角色。
他一上来便细数了个把时辰的太医院条规,语气轻缓拖沓,听着很让人不舒服。何况他自是坐他的,让刚上任的院判站着听候。这下马威杀得有几个太医眼露不忿,又几个隐忍着装谦恭,苏毓一脸淡然,看不出喜怒情绪。
我悄悄走到他身边,覆上他的手,他手指微动,眼中柔和了一些。总算不枉费我这几月突击法术,在隐身上的造诣的确好过以前,可持续一段时间。
“哪个叫苏毓?”高院使突然高声问起苏毓,让在一旁小动作的我吓了一跳,还以为隐形术破功了。
苏毓上前一步,“回院使大人,下官苏毓。”
“本官在坊间曾听说这几日有名为‘苏毓’的大夫义诊,”他从袖袋中抽出一张药方,“这可是你的药方?”
“正是下官的。”
上面有苏毓的印章,独自一家,别无分号。
高院使小眯眼从药方上溜到了苏毓脸上,露出些许惊讶,可能是没想到苏毓如此年轻。
“这药方开得中规中矩,些许地方尚有商榷的余地,”他停顿一下,看着药方摇头,“念你年纪尚轻,如此程度已算上佳,以后便跟着我,好好学学吧。”
“谢院使大人。”他垂下眼睑。
即使我没细看,也能想出他此时眼中的嘲讽早已收敛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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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的事务严格来说不是很繁忙,最近也是风平浪静得很,偶尔苏毓会被他的院使上司拉去教育一番,无非是些几百年前的医理。
别看苏毓每次都无关痛痒的模样,其实他多半记恨在心里。
另一方面,太医院的藏书很丰富。苏毓学的,都是历史上有名的,总被引经据典的医学著作,因此他对太医院中零散的古籍散卷、孤本更有兴趣,往往能发现一些偏方,补充他原本的不足。
我瞧这些书破损成这样,恐怕再过几十年,也就是被书虫蛀坏,付之一炬,难怪没有一本留下来,扬名后世。
这日苏毓刚看了一半的书,便被高院使派人叫去,说是进宫看诊。
和他一同来到京师的几位院判都先后进宫看诊过,多数是独自一人,或带上一个小医童,甚少有像苏毓这样,被高院使压制着,至今没有进过宫。
有时在四合院里碰面,他们也会借此嘲讽苏毓一番,各自庆幸没有遇到妒才的高院使。苏毓往往无视他们,不作争论。
宫中需要看诊的是庄嫔吴氏。
自从地位最高,朱棣最宠爱的皇后人选,王贵妃于永乐十八年病死后,宫中对于妃嫔的疾病更为重视,大大提高了太医院的用途,这才从民间抽调名医扩充太医院。
庄嫔的寝宫在深宫大院之内,步行过去有很长的距离,直走得五十开外的高院使气喘吁吁,我看着也觉得他很可怜,大把年纪了,还不早早告老还乡,别以为每日进补就能补得回来。
不过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像这种把脉的事,就不用牵根红线以避嫌,于是他先进去细细把脉了,苏毓在外间候着。
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高太医,今个在外间候着的似乎不是药童?”
“回娘娘的话,是太医院新来的苏院判,年方十九。”
既不可闻地听她应了一声,“真是年轻有为。”
我好奇心起,便越过纱帘去看那女子容貌,的确是柳眉凤目,闭月羞花,只是略微苍白了一些,瞳孔有些涣散,眼色茫然。
“娘娘,苏院判年纪轻,不便于入内室,听闻民间有隔线把脉一说,苏院判应该略会一二,臣想……不如娘娘给他个机会。”
隔线?不会是牵着系在手腕上的红线把脉吧,瞧不见病容,把不清脉搏,怎么看出是什么病?这高院使明显是嫉妒人家年轻,变着法子作弄人。
庄嫔淡淡一笑,“你今日的话倒是忒多。”不再多说,吩咐宫女去准备。
秋风从窗户的缝隙中灌入内室,吹散了屋内暖气,“小柱子,去把窗关紧了。”说着,庄嫔用丝绢抹了抹眼角。
我心念一动,回到苏毓身旁,趁着宫女太监准备的当口,事无巨细,将见着的都告诉他。
“我知道了,别担心。”苏毓轻声道。
办家家似的隔着线,他拿着这头,感觉绳线的晃动,尽管我看着觉得晃动很细微,但他脸上的笃定神色让我放心了不少。
“臣斗胆请问娘娘,近日是否有眼生障翳,迎风流泪的症状?”
里面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出声,“的确如此,不知苏院判如何知道?”言语中恭敬了很多。
“臣是依娘娘脉象来看的,娘娘肝肾均虚,急需补虚明目。”
“高院使,看来苏院判不止年轻,医术也相当高明,你说是不是?”
“娘娘说得是。”那咬牙切齿,我都懒得过去看,也能猜想他必是扭曲了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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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虚明目可用‘驻景丸’,即用酒蒸过三两车前子、三两熟地黄后火焙,再酒浸菟丝子五两,共研为末,加炼蜜和丸。每服三十丸,温酒送下,一天服二次。”苏毓将药方递给高院使。
“搁着吧。”高院使头也没抬,“别以为一次蒙混对了,便有多了不起,你这药方开得平平,要学的地方多着呐。”
“是。”苏毓退出房后,那药方被一只苍老的手拿去,抄在了另一张药方上。
“苏毓,我见着那高院使抄录你的药方当作他自己的。”我回到太医院藏书楼时,他正看着先前看到一半的书。
“我料到了。”他翻过一页,“就算他不抄我的药方,也不会容得我的药方上交上去。”
“他是不是见到你义诊时的方子时,就在动这脑筋了?”
“也许。”
“你不生气?”这种忍气吞声,应该是我的脾气,我不怎么习惯苏毓也这样。
“忍一时之气,日子还长着呐,”他一派慵懒闲散,“记得我小时候刚上私塾那会,总是被同龄孩子围着欺负,就是因为我自诩聪明,但却不懂得用在得当之处。”
听他这么说着,我反而开始怀念起那在清河县的十二岁男孩,那一去不复返的倔强与率真。
义诊风云
在隔线把脉的事迹传开后,苏毓逐渐变得忙碌起来,有不少后妃召他看诊。虽碍于礼数只能隔着重重纱帐,但她们听着宫女们的描述,也知道来的是个俊俏男子。哪个女子不爱俏,尤其是当朝皇帝已六十出头,宠幸甚少时。
即便不能见着,隔着纱帐闲扯两句也解心痒,一时间他进宫的次数比八名新院判的总和还多。于是四合院中嘲讽的内容变成对“小白脸”的讥笑。要知道,苏毓可是花了大力气才晒黑他一脸白皙,这讥笑实在是不厚道。
高院使照例一次一次压下苏毓的药方。苏毓算是他手下带着的院判,若药方不合适,他自有权更改,盖上自己的章呈上去,不知情的只以为高院判医术精进,深得宫中娘娘欢心。
苏毓对他的作法,只冷哼一声,“那些个无病呻吟的主子,我还不屑于开药方,真正丢人。他若要截去,正合我意。”想来他也是看小病看得烦心了。
太医院院判也有休息日,每十天轮一次,一月中的三个休息日,苏毓都花在义诊上,将在藏书中看到的,治疑难杂症的偏方用在病患身上,确实收到奇效。说来也怪,自从苏毓松口说义诊可收美酒后,他的病患时常会送美酒小壶,他往往不动声色地收下。我自此就养成个习惯,在他休息那日,等在他房中,当然是等他的美酒。
这一日义诊回来,苏毓一进院落便看见坐在院中石椅上的太监,我记得在太子府中见过,来找苏毓不知何事。
我和苏毓约定,若我在一旁隐形,就将院中的一盆栽放在东面,若我不在,便把它放回西面。此时盆栽正在东面。
“这位公公好,下官苏毓。”
“你就是苏毓?”那太监上下打量了下,“太子传召看诊,你倒是好,这一日都不知去哪了。”
这在休息日看诊,难道算加班吗?十天一次休息也就罢了,加班还不给加班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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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太子那吨位,也知道他身子骨必是不怎么好,什么现代的富贵病,比如高血脂、糖尿病,他没准都占一脚。
“听说你来京师没多久,倒是义诊了不少百姓。”太子打量正在替他把脉的苏毓,“最难得的是你年纪轻,医术好,医德高。”
“太子殿下过誉了。”
“小德子,你来说。”太子叫了身旁的太监。
“奴才听街尾闲言,说是苏院判初到京师时,就有传言说上京路上,他治好不少长年顽疾。礼部尚书听闻后,几次请苏院判过府义诊,苏院判都回绝。”小德子恭敬地低首,一番话说的却是生动,难怪招主子喜欢。“一来,他是太医院院判,不方便与朝廷命官接触,另外,他是义诊,诊乞丐、诊流民、诊百姓,不诊高官。”
太子仁慈爱才,看他的神色,对苏毓的回答很满意。
“这事还有下文,尚书大人为他腰痛的顽疾,只能身着破旧补丁衣裳,遮遮掩掩与收买来的乞丐一同就诊。就诊完后想给银两作酬,被拒,又想送美玉,再被拒,最后倒是一小壶酒,院判大人却收了。”
太子面露微笑,“苏院判可是好酒之人?”
苏毓摇头,“下官家有小妹,嗜美酒,这酒是给她的。”
太子点头,“原来如此。小德子,继续。”
“是。据说当时朝中大臣都将此事当成尚书大人的丑事流传,但几天后,尚书大人多年弯着的腰竟慢慢直起来,走起路也利索了很多,说是全靠苏院判开的外敷与内服的药。”太监小德子忍不住抬眼瞄了瞄流言核心人物,“于是多年为病所苦的官员,纷纷效仿尚书大人,补丁衣裳,美酒作酬,就着苏院判的药方,病痛都有所改善,长此以往必药到病除。”
原来这就是义诊美酒的由来,我看着那厢不动声色的苏毓,从第一壶酒时,他就早知道了,那送酒的不是一般人。
我从没想到,他为了我坚持至今的义诊,也能为他带来如此这般的美誉,或者只是我没想到,他早已料到?
古人最怕的就是患病,但谁个能生下就不带病痛的,即使尊贵如太子,也是早晚眩晕,夜不能寝。医疗技术差、卫生条件恶劣,让他们只能隐忍着不适,忍到哪日去了地府,才算个终结。
现今凭空迸出个苏毓,虽是皇家太医,却能借着义诊之名,为百官诊疗。那些个官员,即使贵为尚书,又有谁有那个闲工夫去计较他是否无理,是否傲慢,只盼早早将疾病去了,换个清静身子才是重要。寿命本来就短,再被疾病折磨的期期艾艾,更没甚意思。
太子着苏毓先开了药方,他拿着看了看方子,再仔细端详了下方那独一无二的章,“小德子,拿去药房。”
“禀太子殿下,下官的药方需经高院使过目,才是稳妥。”苏毓出声提醒。
“高院使?”太子不怎么清楚太医院的规矩,也就没阻拦,“那你拿回去给他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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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四合院途中,走的是僻静街道,道上无往来行人,我便不再隐形。
有些郁郁寡欢,我不过几次没有跟去义诊,他却能闹得如此风生水起,而我一无所知。但想来,毕竟他是一个个体,我不能总是贴身跟着他满京师跑,来把握他在做什么,揣测他在想什么,实在太累。
可能我们的智商本来就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关注的也不同,他能把握的机会,我永远也想不出怎么把握。况且我已过世很久,名利心生前就少,死后更是半点没有。
“今天义诊时收了几壶美酒,适才来不及拿给你。”苏毓拖起我的手,“等回去后给你。”
“苏毓,为何你要跟太子说,把药方给高老头过目?”因为不喜欢高院使,我便总以“老头”称呼之。
“你说高院使会不会压下我药方?”
“应该会吧。”
“若是太子喝到的药和我开的一样,药方却换成高院使开的。”他拉我近他身旁,“太子会不知道其中缘故?”
高院使不在现场,自是不知道药方早被太子瞧过,也不知道太子对于苏毓的赏识,若如往常一般压下药方,再抄袭一张的话,只会恰得其反,撞在枪口上。
我挣离苏毓的怀抱,“别抱我了,我身上冷。”
若是夏日,我倒是块天然冰块,全身的冰肌玉骨,然而冬日中,这一身的冰冷却总是让我自己都厌恶起自己来。
小倩总说我和苏毓这般连体婴儿,迟早谈绷,这年头流行距离产生美,我不能再这么来腻着他了,不该看见的不见,不该听见的不听,或许会好些。
自此,院落中的盆栽有好一阵子都放在西面。
越矩败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