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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略-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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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嬷嬷笑道,“入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么。大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图个乐呵。你和那些站班宫女儿不一样,算是皇后娘家人。在我们跟前别拘着,我们受不起。”

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主子正路,奴才也歪斜不到哪里去。素以和两位管事相谈甚欢,正要进去给皇后请安,宫门上紧走进来个蓝顶子太监,边走边压着声喊,“快备上,老佛爷那儿传话来,万岁爷过寿康宫用晚膳,请主子娘娘陪同。”

众人忙进了正殿里,见皇后卧在落地罩炕上打盹儿。素以默默退到一旁侍立,晴音上去轻声唤她,“主子醒醒,太皇太后宫里有示下,请主子过寿康宫陪膳,万岁爷今儿在老佛爷那儿用膳。”

皇后本来就睡得不深,一听这话忙起身来,料想今天又要不消停了。万岁爷过畅春园一趟,不知道跟太上皇取了什么经,恐怕晚上回来免不得发作。横竖她是明哲保身要紧,局势她看得很清楚,天下都是皇帝的,太皇太后非对着干,能落着什么好处?

一闪眼看见了素以,咦了声道,“你过来了?”

素以道是,端端正正跪在地上磕头,“奴才请皇后主子安。”

“起来吧!”皇后叫免礼,坐在梳妆台前让宫女伺候抿头,细琢磨了下又道,“你跟我过寿康宫,进去露个脸就退出去。别走远,在外间听差遣。”

素以应个嗻,能理解皇后这么做的用意。一来让太皇太后看见她在长春宫当值,二来随身带着,既叫她明白里头厉害,太皇太后也不好暗里使绊子抄后路。

皇后换了套苏绣百花绛紫滚金褂;披上大氅抱上手炉便出门去了。素以和晴音侍候着上了翠盖珠缨抬辇,太监们齐齐一发力,抬辇稳稳当当上了肩。总管太监手指在手心一敲,一行人出启祥门朝寿康宫方向出发。抬辇走在正中间,他们做奴才的必须挨宫墙走。甬道边的残雪还没化尽,楫口鞋踩在上面格叽格叽的响,别有一番趣致。

启祥门外的夹道不甚宽,正走着,远远看见对面来了个四人抬。渐渐近了,原来是密贵妃。看样子刚从寿康宫出来,因为没有资格参加帝王家宴吧,到了饭点被轰出来了?

素以眼梢儿一瞥,皇后高高在上坐着,身腰挺得笔直。老对头相见分外眼红,不过都自矜身份,从没真刀真枪的较量过。后宫也是官场上那点作派,官大一级压死人,密贵妃见了皇后还是得让道,得下辇行礼。她特地留意了下,贵妃娘娘肃下去,皇后连眼皮都没掀,趾高气扬的就过去了。贵主儿那个恨啊,眼里射出千把柳叶刀,恨不得把长春宫的人都活剐了。

土地爷也有三分泥性,皇后主子真是好样的。素以愈发敬佩皇后了,瞧她温雅从容的做派,遇上不待见的人和事也能宁折不弯,这样的脾气合她胃口。

宫里晚膳一般都设在未时三刻前后,歇了午觉起来,那时候太阳还在天上高高挂着呢,各宫厨子就开始张罗碗菜了。寿康宫的席面摆在配殿里,素以和晴音送皇后进殿时,帷桌两头已经上足了冷菜。皇帝和太皇太后坐在地屏宝座两边喝茶,絮絮说着家常话,祖孙之间毫无嫌隙,一派宁静祥和气象。

素以踏进门槛太皇太后就瞧见她了,她托着皇后的手肘小心伺候着,看来是调到皇后宫里了。这么说倒也名正言顺,皇帝能让她离开御前算是种妥协,再稍过两日她做个主把她送出宫,或是让小公爷先找个地方安置她,眼前也就干净了。

“我来晚了,老佛爷恕罪。”皇后蹲了个福,又问皇帝,“主子多早晚到的?去瞧了太上皇和太后,二老都安好?”

皇帝颔首,“都好,你坐吧!”

素以心里有些失落,皇帝看都没看她一眼,以后大约可以形同陌路了。这样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彼此都下定了决心,没有什么难关迈不过去。当即和晴音两个纳了福,退到隔壁梢间去了。梢间和配殿拿雕花地罩加幔子分隔,因此里间说什么都听得很清楚。贴身宫女和主子之间除非有特旨,否则一般不用回避,因为要防着主子唤人,好在第一时间赶来听吩咐。

殿里还在说着家常话,晚辈言语里夹带的孝悌让太皇太后高兴,笑的声气儿也格外爽朗。侍膳太监抬着食盒往里运热菜,席面上一时觥筹交错起来。素以听见皇帝敬太皇太后酒,想起他先前咬牙切齿要追究的劲头,这会儿也黑不提白不提了。到底人家是一家子,为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人撕破脸,确实也不值当。

皇帝却是用了大耐心,他原就打算等到酒菜都上足再认真开始计较。宫里犯了过错的嫔妃受训斥都挑在饭点上,就是为硌应人,叫她吃不下饭。太皇太后是这项的倡导者,今儿也让这位金尊玉贵的老佛爷尝尝鲜儿。

皇帝把怀里晤得发热的瓜敬礼单上呈太皇太后,“皇祖母瞧瞧这个。”

太皇太后搁箸接过来看,一溜的奇珍异宝,光看种类名字就晃人眼。她唔了声,“这是什么?官员们孝敬朝廷的节礼?”

皇帝笑了笑,“皇祖母问这话叫孙儿难堪,孙儿是皇帝,底下官员为表廉洁,岁贡向来普通得很。”

“那这是番邦朝贡?”太皇太后似乎觉察了什么,转过头来看他,眼里有故作的镇定。

皇帝奇道,“竟连皇祖母也猜不出这礼单的来头?说来惭愧,朕治下不严,这是扬州盐运使八月十五收受的瓜敬贿赂,折成现银有五百万两之巨。朕是个穷皇帝,看见这样大手笔,真把朕吓了一大跳呢!”

这下子被吓一跳的变成了太皇太后,她早就觉得皇帝这副没事人模样不大对头,果然是憋着坏的要来谋算她。扬州盐道的盐运使不正是她娘家兄弟么,他拿外家开刀不遗余力,先是他舅舅继善,如今轮到他舅公阿林阿山了。

太皇太后把礼单折起来压在酒碗底下,“这是哪里来的谎报?光凭一张单子就断定阿林阿山受贿,这也太草率了点。”

皇帝低头接过皇后斟满的酒盏,缓声道,“不是谎报,是扬州各级官吏联名的奏表。人家是不堪重负了,才决定鱼死网破的拼一拼。扳得倒这位公爷,他们就能留口气当差。扳不倒,大概除了层层往下盘剥,再别无他法了。当官的施压,最后受苦的是百姓。朝廷的盐税是一成,官商一勾结,就能涨到四成五成。江南鱼米之乡,眼下百姓连盐都快吃不起了,全托了阿林阿山这只硕鼠的福。”

太皇太后脸上变了颜色,“你打发人去查了么?这样空口白话,谁能信服?”

皇帝冲她一哂,“皇祖母是知道孙儿的,孙儿不打没把握的仗,自然是胜券在握了才来讨皇祖母的主意。”

太皇太后脑子里嗡嗡响,心头的火气一阵阵朝上翻涌。皇帝这是要和她死磕到底了,为了个丫头,他打算把一干娘家亲戚都整治死不成?可这是政务,她拿什么立场来干涉?老太太挠心挠肺不知怎么办才好,历来娘家是后宫宫眷安身立命的根本,娘家倒了台,即便她贵为太皇太后,在那些小辈面前也会脸面全无。一下从高台跌进尘埃,她尊荣养息了二十几年,万万受不得这样的践踏。

“阿林阿山这个人我再了解不过,当年他随高祖万里远征,掌管兵马粮草兢兢业业没有半丝松懈。战乱之中尚且能清正廉洁,现在功成名就,倒反而出这纰漏么?”太皇太后笃定道,“可见是有仇家陷害,见不得你重用外戚。”

太皇太后有了干政的苗头了,对皇帝来说既喜且忧。要是遵着章程办理,少不得打她老人家的脸。处置塔喇氏易如反掌,可这位老佛爷是太上皇圣母,古来没有孙子给祖母定罪的道理,他身为皇帝,天家的名声要紧,闹出去不可能,只有私底下解决。反正他的目的是要她妥协,重发一道懿旨另给恩佑指婚,把他的素以还给他,一切便还有商量。

第78章

皇帝仰脸看着殿顶;面色凝重;“朝廷办事;重的是证据,不是谁混淆视听就能扭转的。皇祖母说朕重用外戚;这名头孙儿担当不起。南苑历代的藩王都有祖训留下来;外臣不得重用;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顶要紧的两条。朕行事一向有理有据,每天早读《圣训》和《实录》;寒来暑往也有好几个年头了;并不是白念的,怎么能办有违祖宗教诲的混账事呢!之所以派阿林阿山督察盐运;其实大部分还是瞧着皇祖母的面子。没想到他仗着皇恩大肆敛财;不光是辜负朕,更是辜负老佛爷的恩泽。”

皇帝说话向来得法,他能拐弯抹角的把战火蔓延得更广。太皇太后自视甚高,太上皇那么厉害人物都不能把她怎么样,何况孙子乎?宗人府管一切宗族事宜,皇帝要是在人伦上行差踏错,宗人府里的族老未必就管不得他。可叫她困扰的是阿林阿山的案子,这要是追究起来兹事体大,怕不止是革职查办收缴赃物那么简单。

她下意识把那张礼单紧紧压住,“那么依着你的意思呢?”

皇帝故作高深沉吟了下,朝地罩那头瞧一眼道,“按刑律,阿林阿山犯的是死罪,杀头、抄家、流放样样够得上。可终归是亲戚么,皇祖母体念娘家的心,孙儿都知道。皇祖母上了年纪,愈发的恋旧。阿林阿山是您唯一的兄弟了,死罪虽难逃,孙儿却有意留他一条性命。”他闪眼过来瞧她,如果她不在意娘家人死活,大可以继续装聋作哑。他来前早作好了准备,万一买卖不成,那仁义也就不在了。逼他下狠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杀了阿林阿山就是剪断了老佛爷的双翅,她飞不高跳不远,再打着送她养病的名号远远送出去,也不是难事。他重名声,就图她改口还素以自由之身。皇帝废太皇太后的旨,说出去总不好听么!

天家表面上的其乐融融果然都是假象,帝王家哪里来的小事?皇帝打什么主意她都知道,这是摊到台面上做交易了。皇后是个墙头草,她怕男人,风一吹就往皇帝那头倒戈,她也不指望她能站出来说公道话了。反正到了这步,终究要扒开衣裳暴露给众人看的,她有什么可惧?

皇后看见他们祖孙之间暗流汹涌就害怕,在桌下摸到了皇帝的手,微扯了扯,皇帝在她手背上一拍,叫她只管看戏别出声。

太皇太后当真是豁出去了,把那张礼单撕得粉碎,奋力往地上一掷,手指上的金护甲飞出去,撞在熏香炉子上叮的一声响,“什么劳什子!凭这区区一张纸就想陷害元老重臣,皇帝你打算助涨这样的歪风邪气么?”

皇帝对那满地纸屑无奈一叹,“这是手抄下来送给皇祖母过目的,真迹在朕御案上压着呢!况且既入了朕的眼,有没有那张纸都不重要了。”看见太皇太后怒目相向,他拱了拱手,“皇祖母息怒,好歹仔细身子。说陷害,这才真是莫须有。朕冬至接着奏报就命刑部暗中查探了,果然没叫朕失望,一查之下阿林阿山家产令人瞠目。就以他如今的官职月俸,库房里的金银恐怕辛劳两辈子都赚不回来。有时候钱多也不是好事啊,来路不正又不敢存进钱庄,花不完,只好全积在手里。据说御史大夫拿烟杆敲敲墙,墙上的石灰落下来,里面垒的就是银砖。银砖砌的屋子,朕都未曾有幸住过呢!”

他越说太皇太后越心惊,怎么就到了这地步?原来早就在查了,恰好遇上素以的指婚,于是皇帝就拿来做交换的筹码么?她铁青着脸道,“你心里什么成算,说出来就是了。咱们祖孙和别个更不相同,什么不好商量呢!照着大节上说,查贪是你的政绩,是可标榜后世的佳话。但天威凛凛下也当有权衡,塔喇氏是你外家,连你死去的额涅都是这个宅门里出来的,你倒忍心把他抄个底朝天?”

“所以朕和皇祖母打商量。”皇帝夷然道,“这样大的罪孽,想要平安无事是不能够的。朕今儿进园子请皇父示下,皇父发了话,怎么处置全在朕。朕可以饶他不死,也可以拿他五马分尸点天灯……来告诉皇祖母是想先紧着皇祖母,朕的心思,皇祖母眼里瞧得真真的。朕这人就是这样,只要能让朕的针过得去,朕自然也让线过得去。”他说着顿了顿,一手抬起来往外指指,“朕喜欢素以,要把她讨回来。皇祖母上回没问朕的意思就把朕御前的宫女指了人,朕不能说什么,唯有借着这次机会向皇祖母邀功请赏,请皇祖母撤了她的赐婚,朕要她,要把她留在身边。”

这话惊坏了外面垂手听命的素以,她猛抬起头来惶然看着晴音,不能说话,拿眼神询问她,怕自己是耳背听错了。晴音也愕然,素以和万岁爷关系不一般,这点她早就知道,但是没想到万岁爷会这么直隆通说出来。为君者要深沉内敛,喜好忌讳显露在人前,看来这下子是逼急了,似乎有点不管不顾了。

太皇太后笑起来,“皇帝这是打算为个宫女子徇私情么?你们父子倒是一条心,你的这点算计要是传进畅春园,猜猜你皇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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