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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小径冰冻初解,泥泞湿滑,橘红和一个粗使小丫鬟左右搀扶着东瑗。
出了老夫人的荣德阁,是一片左右种满湘竹的青石小径。竹叶翠绿,若翡玉般光润在日照下流转。
竹林对面,是一条通往老夫人后厨房的青石宽径,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提着从外院拿进来的食材,快步往厨房去。
她们走路习惯了,这样的天气亦不会打滑,只闻木屐声声,清脆又繁忙。
东瑗驻足不前。
她的心根本就安静不了。
朝廷到底怎么了?
祖母是怎么想进宫这件事的?不是定了五姐薛东蓉吗?怎么她从老夫人的神态里,看到了一些不明的东西?
“小姐,这里风寒,咱们回去吧……”橘红在耳边轻轻劝着。
东瑗足下没有动,眼神游离了半天。等她回过神,眸光穿过竹影,刚刚那批婆子丫鬟走不见了,只有一个穿着葱绿色绫袄、紫红色棉裤、脚上厚重木屐的小丫鬟拎着半桶水,飞快往老夫人的后厨去了。
家里的粗使丫鬟都是这样红绿相配的衣衫,原本没什么的,可那个丫鬟单独走路,让东瑗觉得她的衣裳很滑稽。
她失笑。
橘红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那个小丫鬟,就笑道:“那是老夫人屋里粗使的,叫玖薇,前年才买进来的。她说话有些结巴,力气却很大,厨房的重活都是她做,从来不多话,管老夫人厨房的刑妈妈可喜欢她了……”
玖薇……
东瑗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起哪里不对劲,复又看了那丫鬟一眼,直到她的背影淹没在屋檐下,才由橘红搀扶着回拾翠馆。
刚刚走了两步,她遽然想起哪里不对劲了,不由啊的轻叹一声。
橘红忙问怎么了?
“刚刚那个丫鬟,她提着大半桶水,穿着木屐,走路却没有脚步声……”东瑗侧耳跟橘红小声道。
橘红不免冲着玖薇消失的方向再看了一眼。她们在竹林这边,看那边比较清晰。而她们站在竹荫处,玖薇又是急忙赶路,没有看到她们。
刚刚,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声音。
“小姐……”橘红脸色微变,“她怎么……”
“贼步最轻!”东瑗若有所思望着后厨的方向,“你跟紫鸢要好,下次说给她听,让她留意这个玖薇……两年前买进来的,她只怕有些功夫在身。”
橘红忙道是。
她们话音刚落,小径前方便有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应该是数名男子。
东瑗有些吃惊,让橘红搀扶着她退到路旁。
却见一个穿着宫服的四旬太监,手里提着拂尘,匆匆往荣德阁赶去。他身后,跟着三名小太监,皆是一样的装扮,只有其中一个小太监步子稳重,后背笔挺,深处比几位公公都要高大挺拔,很扎眼。
他虽然走在后面,却显得气势咄咄。
葛大总管面带忧色跟在最后面。
遇到了薛东瑗,这群人同样一愣。
那个与众不同的太监眸光就惊艳落在东瑗身上,再也不挪眼。
他身量高大,肌肤白皙,一双眸子深邃似泼墨般浓郁,眼眸深深落在东瑗脸上,好似一瞬间就掉了魂。
东瑗忙低头,心中既狐惑又恼怒。
她憎恶这个小太监的目光,直勾勾的叫人难堪。
葛大总管脸色一瞬间惨白,他疾步上前,跟东瑗道:“九小姐,这几位是乾清宫的公公,代陛下来看望老侯爷。”
领头的公公听到葛大总管叫这位秾丽少女为九小姐,便知道她是主子,冲她颔首。
东瑗心中大惊,什么急事要闯侯府的内宅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恭敬敬给几位公公福了福身子。
那位高大的太监微愣,身边的另外一个太监拉他的袖子,他才回神。
“九小姐先请……”葛大总管脸色越来越难看。
几位太监便停在一旁,让薛东瑗先行。
东瑗心中亦震惊,却不敢停留,笑着便由丫鬟搀扶着,从几位太监身边走过。
她的余光,感觉那位鹤立鸡群的公公一直在瞧她。她隐约明白几分,脚步不由加快。可快走过几人身边时,左边搀扶着东瑗的丫鬟突然滑了一跤,摔得四脚朝天。
东瑗也足下一空,身子不由前倾,她大惊失色。
怎么越想快点走,越出事?
橘红啊的惊呼。
一双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和橘红一起架住了她的身子,她才堪堪稳住,脑袋里空了一瞬。
抬眸望去,那似墨色玛瑙的眸子里能看清她自己的倒影。
那人快速放手,然后后退几步,依旧站在领头太监身后,规规矩矩的。可是他的眼神,叫人心头直跳。
葛大总管忙过来看怎么回事。
那个小丫鬟一身泥土,亦面若死灰爬起来,快要哭了:“九小姐……”
“没事!”东瑗声音不禁有些厉,然后胡乱跟葛大总管点头,由橘红单独搀扶着,一步步慢慢走出了这条竹林小径。
她长长的透了口气,不敢回望。
几位公公亦错身往荣德阁去。
走在最后面的男子脚步放缓,回头看了一眼举步优雅的青石羽缎背影,唇角挑了一抹笑意。他掌心多了一块系着红色惠子的湖水绿岫岩玉佩,玉质温润。男子握紧了拳,将这玉佩收在袖子里。
到了拾翠馆门口,一向待人亲切的橘红就骂那个小丫鬟:“你怎么这样没用?好好的走路,偏偏在外人面前就摔了!”
那丫鬟苍白脸色还没有缓过来,哽咽着道:“我膝盖突然好酸,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还疼……”
“你还狡辩!”橘红脸色越发阴冷,“你害小姐出这么大的丑,回头告诉老夫人,把你卖出去!”
“好了好了!”东瑗劝橘红,然后对那个小丫鬟笑了笑,“路不好走,你又不不是故意……。去吧,叫罗妈妈来。”
那小丫鬟摸着眼泪去了。
橘红不安叫了声小姐。
东瑗回眸,脸色同样阴沉。
那个扶她的人,绝对不是太监!他手上很有力气,是个御前侍卫吗?
进了屋,橘香见东瑗和橘红脸色都不好,频频给橘红使眼色。橘红不理她,只顾替东瑗更衣。
脱了披风,正要换褙子时,橘红再也忍不住,大惊失色:“玉佩呢,玉佩呢!”
第008节丢失玉佩
罗妈妈刚刚进屋,就听到橘红声音微噎,带着哭腔问玉佩呢。
薛东瑗有块岫岩玉佩,是东晋时期的湖水绿岫岩玉雕刻成流云百福图,清云寺得道高僧亲自开光,不论是材质还是意义,都非比寻常。
当年韩氏怀东瑗时,做了个梦,说这孩子有场大劫,需一块长命百岁玉石才能镇住,保她一生安泰。
韩氏说给老夫人听,老夫人亲自托人花了黄金千两做成这块玉佩,东瑗生下来就带着。原本是挂在脖子上,后来她嫌太重不愿意带,老夫人叫人替她穿了流苏穗子,悬在外衣腰封上。
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要是丢了,这屋子里里外外的大小丫鬟仆妇都活不成!
罗妈妈心中微慌,见温顺的橘红乱了阵脚,她强自打起精神,道:“你也别急,仔细想着,到底丢在哪里?九小姐,您也帮着想想……”
祖母很在乎这玉佩,有一次去请安忘了戴,她就骂橘香不懂事,不会照顾东瑗,扣了橘香半个月的月例。后来请安,橘香都不敢去,只让橘红陪着。
东瑗也不敢不戴。
今日祖母没有问玉佩,那么她在祖母内室的时候,定是挂在腰际的。
丢了?
东瑗依稀想起左边手肘有种力道牵扯不去。那扶着她的人,好似早有准备,速度快得惊人。
如果丢了,便是在那个瞬间……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倘若那人拿了去,再诬陷她与他有私情,东瑗百口莫辩。
缩在袖底的手攥得有些紧,东瑗平淡眸子里簇着凛冽怒意。
丫鬟们开始翻箱倒柜找玉佩,东瑗见这架势,当即喝道:“玉佩我留在祖母那里了,你们慌什么?”
橘红大喜过望,泪珠花了妆容,眼泪簌簌拉着东瑗的手:“九小姐,您吓死我了,您怎么才说?”
东瑗捏了捏橘红的手,给罗妈妈使眼色。
罗妈妈明白,把屋子里的粗使丫鬟、婆子全部遣出去,只有罗妈妈、橘红和橘香。
橘红微缓的精神又绷起来。
东瑗沉声道:“我进祖母屋子的时候,若东西不见了,祖母定会察觉,橘红是一顿好骂的。祖母特别仔细这些佩戴!可我在祖母屋里,她什么都没说,足见是回来时才丢的……你们都不许声张!这东西是我保命的,要是被有心人拣去,做了巫术在上面,我是死是活?”
东西不在老夫人屋里?
橘香和罗妈妈连连点头,心中暗暗称赞,九小姐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这样深思远虑!
橘红脸色微白,嘴唇翕动望着东瑗。原来玉佩真的丢了?橘红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压抑不住。
“别哭……”东瑗叹气,现在生气与害怕都于事无补,只能想法子弥补,“咱们回来时滑了下,那玉佩定是那时松了。我昨晚做了腊梅酥饼,虽然不太好吃,橘香和罗妈妈给老夫人送点去,一路上仔细找。从老夫人的荣德阁到咱们的拾翠馆,要路过三夫人的凝香阁、十小姐和十一小姐的桃慵馆,你们打听她们在我回来那个时辰谁出了门。”
然后看了眼橘红,“你去打听打听,那些公公来坐了多久,说了些什么。打听不出来,也要知道当时老侯爷说了什么,一言半语都行……”
三个人屈膝应是,急匆匆出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橘红先回来。
她忧心忡忡:“打听不出来!老夫人把屋子里的人全部遣了,她老人家亲自倒茶。大约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些公公才走,依旧是葛大总管陪着,侯爷没有出来。那些公公走后,侯爷就换了衣裳出去了……”
老夫人亲自倒茶?
东瑗依靠着银红弹墨引枕的后背一下子就紧紧绷着。
她想起那双满含惊艳光泽又放肆多情的眸子,那应该是个从小就不知道顾忌嚣张跋扈的男人!
好似一块烙铁,心口烧灼得生生的疼,东瑗的手指越发紧了,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怎么办啊小姐?”橘红急得又要掉眼泪。
“没事。”东瑗口不从心安慰着她,“橘香和罗妈妈还没有回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罗妈妈回来了,她一脸的晦气。
“三夫人没有出门,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倒是去五夫人那里坐了坐。我……我什么也没敢问……”罗妈妈愧疚看了眼东瑗。
东西丢了,首先是不能声张。罗妈妈只是仆妇,哪怕是庶出的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她都不敢去搜,更何况是三夫人?
只能等橘香回来。
橘香到酉正一刻才回来。
看着她低垂的眼帘,东瑗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玉佩没有找到!
小丫鬟和粗使的婆子们在外间伺候着,东瑗主仆四人坐在东次间的炕上,彼此默不作声。
“小姐,告诉老夫人吧。”罗妈妈好半晌才道,“让老夫人帮着去搜,尽早找出来。拖得越久,对您越不利!”
东瑗没有出声,她紧紧攥住了引枕的一角,让自己看上去既平淡又沉稳,安住罗妈妈、橘红和橘香的心。她要是乱了,屋子里的下人就更加没有主张,事情就不可收拾。
她此刻只想知道,那个可能捡了她玉佩的外男,到底是谁!
不是太监,太监不对会女人如此兴致;不是侍卫,宫里妃嫔众多,御前行走不敢如此大胆;那么,就是皇帝的宠臣,或者皇兄弟,甚至元昌帝本人!
到底是谁来看望,说服老侯爷重返朝堂,就必须知道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老侯爷气得称病!
把心底的烦躁情绪收敛,东瑗笑容自然而轻松:“不行啊。现在告诉老夫人,你们几个人月例肯定要被扣。明天就是腊八节,家里有赏赐的,你们出了事,可什么都没有!”
罗妈妈和橘红不说话,她们都不是薛家的家生子,指望月例过日子呢。特别是年关将近,总得送些东西回去,让家里人红火着过年。
橘香是家生子,她父母兄弟都在府里当差,府里生死荣耀才跟她息息相关。她急了:“小姐,那是您的命根子,这个时候管什么月例赏赐啊?”
“什么命根子!”东瑗不以为意,温婉微笑道,“不过是娘亲的一个梦而已。我九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差点丢了命,就应了劫难的说法。劫难已经逃了,那玉佩还有什么用?不过是祖母相信这些,我本着孝顺才每日戴着……”
橘红、橘香和罗妈妈的心都微定。
“那咱们怎么办?”罗妈妈没什么主见。这件事可大可小,她不敢做主。
“镇显侯府,谁不知道九小姐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又谁不知那玉佩是九小姐保命的?就算小丫鬟捡了,也是不敢拿出去卖的,定会拿给老夫人去请赏。放心吧,明日大概就有人送来……只是想想,老夫人那里怎么说……”东瑗的语气轻松里带着自信与肯定。
橘红、橘香和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