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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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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着,都半晌不言语。

殷言之又想起这些年承蒙盛修颐处处照拂,不管是求他办事亦或者钱财救济,盛修颐向来不会推辞,亦不会小气,比财大气粗的兴平王大方多了。

况且那歌姬的话,也是他殷言之自己酒后口无遮拦时提起。

当时他记得自己说过那话,可等酒彻底醒了,就后悔起来,生怕盛修颐拿着做文章,给兴平王下绊子。

若兴平王知晓是他走漏了风声,怕是容不得他活着。

可是盛修颐什么都不提。

殷言之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见盛修颐的确不拿此事寻话,就丢开了。哪里知道,过了好几年,他却重提此事了。

“天和,你是皇亲贵胄,盛昌侯府的世子爷,我乃一介布衣。你与我相交,不以势压人;我与你来往,亦不自惭形秽,我们君子之交淡如水。”殷言之打破沉默,道,“你不是那刁钻经营之人,你问这话,自有难言之隐。我在兴平王府度日,总不能卖主以报私恩。我只能说一句话给你听……”

盛修颐听着,心里就松了几分,问:“言之兄请讲。”

“兴平王府每月都会给他们母子送去衣食,府里得势的管事亲自相送。”殷言之声音低了又低。

不说每月哪一日,亦不说是哪位管事送,也不说从哪个门送出去。

可知晓了每个月都送衣食,已经是极大的突破。倘若殷言之真的肯全盘告知,倒让盛修颐瞧不起。

他忙起身,给殷言之作揖:“弟弟多谢哥哥坦言”

殷言之觉得自己言之无物,倒惹得盛修颐这般,也起身相扶:“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两人又坐定,盛修颐不以贵胄身份相待,只当是至交好友。殷言之长他几岁,他亲手执壶倒酒,尽兄弟情义。

“言之兄放心,我虽有心寻找这对母子,却不会抢了兴平王府的功劳”盛修颐见殷言之还是有些闷闷,就把话说开,“红口白牙允诺,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且叫我天打雷劈”

殷言之忙道:“莫要毒誓,不吉利天和从来一言九鼎,哥哥我岂有不信之理?喝酒,喝酒”

说着,他亲自给盛修颐倒酒。

盛修颐这番毒誓,他听在心里,那些忐忑就压了下去。倘若盛修颐真是那等轻薄之人,早些年就说了出去的。

一顿饭吃到城里快要宵禁,才各自回了。

盛修颐回到府里,并没有立刻睡下,叫了自己的小厮来安、来福到跟前,拿了一沓银票给来安:“这三千两银子,兑了现银,拿去给尘风堂的陈大头。就说我有事吩咐他,叫他连夜替我寻十个机灵、做事稳妥的人,我明日要用。”

尘风堂是京城里有名的恶霸势力。

他们是当地的地头蛇,盘踞已久,就算是公卿王孙之家、高门大户之流,亦忌惮三分,不肯跟他们交恶。

盛修颐庸才名声在外已久。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们爱的烟|花|风|流,他都不喜欢,所以不与他们结交;而他们亦不喜盛修颐的平庸羸弱,不屑与之来往。

可京都里哪里有黑市,有哪些黑势力,盛修颐一清二楚。

他出手豪阔,行事又稳妥,且出身权臣人家,不管是贪恋他的钱财还是攀着他的身份,或者敬佩他武艺超群,那些三教九流,跟他都有相熟。

这些事,盛昌侯不知晓。

盛修颐每次出去,都是来安或者来福跟着。

来安接过银票,当即塞在衣襟里,道是。

两人正要出去,盛修颐又喊他:“……倘若是没有家室的人,最好了”

这话是说,可能事成之后要灭口。

来福道是。

盛修颐歇在外院,满心都是这件事,辗转反侧,半夜都难以入睡。

次日是三月初三,盛修颐的第三子洗三朝的日子。他早早起了床,外院服侍的丫鬟伺候穿衣洗漱,又捧了早饭。

来安、来福进来禀告昨晚盛修颐吩咐的事:“……陈爷接下了银子,一块不剩。让我们回来告诉世子爷,请放二百个心,今日落日之前,人定会帮世子爷寻好。”

盛修颐满意的点头。

在尘风堂有这样的规矩:倘若来托办事的,堂主觉得事情很麻烦难做,就会在对方送来的银子里丢下一块,或者几块。倘若是丢下一两,需再送一百两去,事情才能办成;丢下二两,就是再送二百两的意思。

这不仅仅是再多讨钱,还是一种暗示:事情难办,办得成、办不成看机遇。倘若愿意继续托付,拿钱来;倘若不愿意,银子退回去,以后亦不要登门。就算再拿钱去,尘封堂亦不承诺一定可以办妥此事。

他们才不会给托事人满口承诺。

因为不管什么事,都有变故的、

倘若一口气把银子全收下,既是给了托事人极大的敬重,又是承诺此事定会成。

能享受这等待遇的,满京都没有几人,盛修颐就算一个。

他微微颔首,说知道了,又问:“侯爷下朝了吗?”

今日是孩子洗三朝,东瑗让他讨了孩子的名儿进去。倘若没有讨到名字,盛修颐不知道怎么跟东瑗说。

东瑗很精明,不好糊弄。

“还没有。”来福道。

“去大门口等着,侯爷下朝了来报我。”盛修颐道。

不过片刻,盛昌侯就回了府。

一见在书房门口等着的盛修颐,怒气就上来了,冷哼一声,带着几个清客进了暗书房。

几个清客给盛修颐拱手,恭敬喊世子爷。

世子爷也同他们行礼,跟着父亲进了暗书房。

“做什么?”盛昌侯坐在太师椅上,神色冷峻,言语含怒。

盛修颐倒没有异常,清冷低声道:“爹爹,今日是孩子洗三朝,您给赐个名吧”

盛昌侯心里怒焰四迸,却又不好在幕僚前面说出什么,顿了顿,才道:“既要取名,就叫‘诚’吧。诚者天之道,诚者人之道。立言修身,先守诚信。”

这是在骂东瑗,说她不诚实。

盛修颐听着,忙作揖:“多谢爹爹赐名。”

他好似听不懂。

盛昌侯又是一阵气。

几个清客就起身,给盛修颐道喜,恭喜三少爷得名。

盛修颐笑着,就跟盛昌侯行礼,退了出去。

他回了内室,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正在准备孩子洗三朝的东西,熬好了槐条艾叶水,在外间厅堂里供了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东次间临窗的炕上放了挑脐簪子、围盆布、金银锞子、斗儿、秤坨、牙刷子、青布尖儿、青茶叶、新梳子、胭脂粉、猪胰皂团、香烛、生熟鸡蛋、棒槌等等东西,堆了满炕。

丫鬟婆子们见他进来,忙屈膝给他行礼。

盛修颐让她们起身,听到内室里有女人说话声和笑声。

他举步进来,看到内室炕头上供着“炕公、炕母”的神像,摆了几碗桂花缸炉或油糕作为供品。

东瑗半靠在拔步床上,盛夫人、二奶奶葛氏、表小姐秦奕都在跟前,还有乳娘、罗妈妈、康妈妈、二奶奶葛氏身边的葛妈妈,各人的大丫鬟,站了满满一屋子人。

看到盛修颐进来,大家都给他行礼。

盛修颐让众人免礼,也给盛夫人行礼。

盛夫人正抱着孩子。

孩子睡醒了,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肌肤比刚刚生下来时白了一点,瞧着更加有趣。

盛夫人头一件都是问他:“你爹给孩子取名了吗?”

盛修颐道:“取了爹说,叫盛乐诚。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诚乃君子修身、齐家、治国、立功、立德之本。”

盛夫人听他念那么多,也记不住,只觉得诚字很好,就笑逗孩子:“诚哥儿,咱们诚哥儿有名字了”

东瑗听着,微微笑起来。

外面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奶奶,镇显侯府的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奶奶、小姐们都来了……”

盛夫人忙把孩子给了乳娘,哎哟道:“瞧我,瞧我居然抱孙子抱得忘了时辰。”

说着,带了康妈妈等人迎接出去。

第136节洗三

第136节洗三

三月初三,盛府宴请三日的第一天。

今日是盛乐诚洗三礼,按照习俗,只邀请了近亲。

盛家原本亦是京都人士,只是从盛昌侯曾祖父那辈开始,都迁出了京都,去了徽州落足。

家里的亲近除了盛昌侯两个亲兄弟,都在徽州。

京都也有些族兄弟,都是出了三服的。因盛昌侯为人傲气,不喜这些族兄亲因他富贵就攀附。

一开始还有人攀亲,都被盛昌侯冷冷拒之门外,而后就渐渐不敢再来了。

剩下的亲近,就是东瑗的娘家镇显侯府。

盛夫人出去了半柱香的功夫,就有小丫鬟进门禀告说夫人搀扶着薛家老夫人快到了静摄院门口。

二奶奶葛氏就忙带了表小姐秦奕、罗妈妈和蔷薇、橘红出去迎接。

乳娘抱着盛乐诚,坐在一旁的炕上,东瑗就微微伸长了脖子。

片刻,东次间听到了大伯母荣氏呵呵的笑声:“……这一路走来,我们都过了五个池子。您说说,这府里多富贵啊?我们家府里盖得紧巴巴,您这里又宽敞又漂亮,我都不想回去了”

众人就附和着笑。

盛夫人笑道:“您多住些日子。”

世子夫人荣氏道:“哪里成?我们那一大家子呢,我若是偷了懒,谁来管事?老祖宗还饶得了我?”

说的众人哄笑。

老夫人就趁势对盛夫人笑道:“我是个恶婆婆”

又惹得一阵笑。

东瑗在内室听到了,也忍不住笑起来。

盛修颐望着东瑗,也微微笑了笑。

毡帘撩起,众人进了内室。

穿着孔雀蓝五福捧寿缂丝褙子的薛老夫人,头上戴着翠羽蓝宝珠凤钿,折枝海棠嵌米珠遮眉勒,笑容慈祥由盛夫人和薛家的世子夫人荣氏左右搀扶着走了进来。

东瑗忙喊了祖母。

屋里的丫鬟们给众人行礼。

盛修颐也给薛家众人行礼。礼后,他就退了出去。孩子洗三朝,不需要父亲在场,况且他要去外院招待客人。

盛修颐走后,薛老夫人上前,拉了东瑗的手,笑盈盈道:“胖了些可见亲家夫人对瑗姐儿真心好瑗姐儿嫁到盛家,我这个老太婆才放心呢”

盛夫人就笑:“瑗姐儿值得人疼,都是老祖宗教养得好”

东瑗就不好意思笑起来。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这才回眸问她:“月子里要听话,好好躺着……”然后交代了很多坐月子应该注意的事。

东瑗一一点头应承着。

薛家世子夫人荣氏就故意对盛夫人道:“亲家夫人看看老祖宗,生怕孙女委屈呢亲家夫人快做个保证,保证不委屈了她的孙女儿,老祖宗这唠叨才能停呢”

众人又是笑。

老夫人也笑得不行,对盛夫人道:“我这媳妇,整日里说嘴,婆婆都要编排几句亲家夫人,我这个老太婆可不容易呢”

盛夫人笑:“都是老祖宗慈爱,大伯母才会这般”

“可不是,都是您宠的”世子夫人也笑得花枝乱颤。

屋里的人都跟着笑。

东瑗看到了人群里的三夫人蒋氏、四夫人沈氏、五夫人杨氏、大奶杭氏和十二姑娘薛东琳。

唯独不见二夫人冯氏。

东瑗又想着萧家的事,指不定二夫人这会子怎么难过的。

彼此说笑着,盛乐诚已经醒了,可能是被笑声惊了,哇的一声啼哭,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屋子里立马安静下来。

乳娘抱着他,忙给他喂奶。

含着乳娘的奶|头,他立马就不哭了。

老夫人和盛夫人才松了口气。

屋子里的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等孩子吃了奶停下来,盛夫人让把孩子抱给老夫人看看。

薛老夫人接过来,抱在怀里,孩子正睁着湿漉漉的眸子望着她,那乌黑的眼眸似乎能看到人的心里去,薛老夫人只觉满心怜爱,喜欢得不行。

她看着这孩子,轻声对盛夫人道:“这孩子像天和”

东瑗就撇撇嘴。

盛夫人越发高兴,道:“老祖宗好眼力我们都说像他爹爹。”然后又把孩子的名字告诉老夫人,“侯爷取的,叫盛乐诚”

于是大家诚哥儿、诚哥儿这样叫开了。

世子夫人怕老夫人累着,上前抱了过来,笑道:“老祖宗赏我瞧一回。”

老夫人就把孩子顺势给了她。

世子夫人抱着,薛家众人都上来瞧,东瑗的继母杨氏和薛东琳也瞧了一回,纷纷说些吉利的话,夸孩子长得好,面相好。

约莫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盛家二房、三房的两位婶婶带着媳妇也来了。

到了吉时,替东瑗接生的稳婆开始给孩子行洗三礼。

先上香,稳婆拜了供奉的元宵娘娘等众位娘娘,丫鬟们就把盛着蒲艾水的铜盆放在东次间的炕上,稳婆就从乳娘手里抱了孩子。

铜盆里除了盛着蒲艾水,还放了一块金砖。这是等会儿给孩子洗三时孩子坐的,叫做“坐砖”。

这并不是京都的规矩,所以世子夫人问盛夫人这是何意。

“我们徽州,砖和官是一样的念法。”盛夫人笑着,“坐砖不过是取个吉利,将来孩子好做官”

众人恍然,原来在徽州话里,坐砖和做官是一个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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