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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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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巍一瞬间语塞,窘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还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赵云澜的不着四六。

所幸赵母看起来一点也没把他的话当真,瞪了赵云澜一眼,又低头一见沈巍手里拎的东西:“哎你这孩子,到阿姨家来吃饭还拿什么东西,那么客气做什么?”

赵云澜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我我,那是我买的。”

赵母抄起擀面杖来,驾轻就熟地往赵云澜身上拍去:“我看你再那么多废话,你买?你要有这觉悟,我早就瞑目了——滚去给客人倒水,倒完水给我擀皮!”

赵云澜背着背后一条擀面杖抽出来的带着白面的痕迹,敢怒不敢言地说:“……遵命。”

沈巍拘谨地坐在沙发的一角上,让他吃水果,他就食不甘味地捏起一小块苹果,让他喝水,他就坐得端端正正地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一口,得知沈巍在大学里教中文,赵母立刻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酒逢知己千杯少地说:“哎哟太好了,你说我要有个你这样的儿子多好啊,我们家这爷俩……哎,我都不想说他们什么,那你坐啊,阿姨给你包饺子去,回来咱俩好好聊。”

沈巍不自然地笑了笑,腰背绷得直直的,简直就像一张拉满的弓。

五分钟以后,赵云澜因为干活不力——擀皮擀得大大小小、参差不齐,又挨了一顿擀面杖,赵云澜松了松肩膀,半真半假地躲了一下,却并不真的躲开,一边让她打,一边小声说:“当着人你也给我留点面子。”

赵母说:“光吃饭不干活,一年到头不着家,养你干什么用?还面子,你有那玩意吗?”

赵云澜嬉皮笑脸地给她腾了地方,却并没有离开厨房,他一只手撑在墙上,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眼珠转了转,突然假模假样地开口问:“阿姨呢?我爸呢?怎么就我们大美女一个人在家?”

“阿姨回老家过年了,你爸晚上有应酬,不回来。”

“那就好,”赵云澜用一种松了口气的语气说,他注视着他妈的背影,试探性地压低了声音,“这事要让我爸知道……他非打死我不可。”

赵母顿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闯什么祸了?”

“其实也没有……”赵云澜的目光飘向一边的筷子架,视力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然后他觑着他妈的脸色,提了一句,“就是……哎,妈,你对同性恋这件事怎么看?”

赵母不明所以:“不怎么,正常的社会现象,连动物里都存在的,社会也迟早会以立法的形式接受——你问这个干什么?这交代你的反动问题呢。”

“我的反动问题就是这个,”赵云澜伸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你也别那么学术,我就是想问问,要是有一天,你听见你儿子跟你出柜怎么办?”

赵母:“你别给我岔开话题,我……”

“妈,”赵云澜忽然打断她,不停漂移的目光收了回来,表情在一瞬间从“做贼心虚”变成了“坚定不移”,他用一种异常认真的眼神看着她,“我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赵母的手一松,擀面杖就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赵云澜叹了口气,弯下腰捡起了擀面杖,腰上的肌肉绷紧了,衣服下拉出影影绰绰的凌厉的线条:“我就是怕我爸接受不了,才先和你说的,这事我想了想,不能拖也不能瞒,我就你这么一个妈……”

赵母似乎依然是错愕,接过擀面杖的时候表情都是震惊的,过了好半天,她才断断续续地说:“是……你带回来的那个……”

赵云澜点点头,双手撑住门,站在那,就像是用身体堵住了门一样,有些不放心地说:“不过这话我得交待在前头,你儿子我费尽心机大半年,连哄带骗,什么农村包围城市、广泛发动群众,三十六计乱七八糟的手段都用上了,比过去造反还艰难,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到手,您啊,要杀要剐冲我来,一会别出去坏我心血,我得心疼死。”

赵母像是被雷劈了,在原地呆立了好久,然后就像一个突然被触动的机器人,保持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转身抓起饺子皮,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往里包馅。

赵云澜顿时怀疑是自己处理问题的方法太过直白,把他妈吓傻了,于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妈?”

赵母一开始没听见,有那么一两分钟,她整个人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只是依着惯性,继续她手里的工作。

直到赵云澜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像是被突然惊醒,没来得及反应,话就已经脱口而出:“那你的工作怎么办?那样……别人会不会说你?你的前途被影响了怎么办?对,我……我好像还听你爸说你前两天买了处房子,手里还有钱吗?”

赵云澜愣了愣,不知道出柜的话题怎么会跑到“没钱”上来,他觉得她好像一时间逻辑一片混乱,只匆匆从中抓了几个关键词,就乱七八糟地组成了一句话,没着没落地一股脑地冲了出来。

他母亲是个心里不装柴米油盐的高级知识分子,一辈子被他爸宠得不知道什么叫着急上火,心也宽,赵云澜的策略简单直接——搞定了他妈就等于搞定了他爸,而他妈恰好是个非常容易沟通的人,一个人眼界宽、心情长期良好、接受信息的速度很快,她的脾气就会相对温和,人就不容易固执,遇到事多半也会理智交流,不会太自以为是。

他本来预想了很多她的反应,比如她也许会一时接受不了,先冲他发一通火,她也许会冷静地提议抽出几个小时的时间,和他好好聊聊,也许她还会像其他人的妈妈一样,化身户籍警察,追问沈巍的祖宗八代……可他没有料到这样一种近乎慌乱的、杞人忧天的反应。

大概是因为他没给人当过爹的缘故。

赵云澜张了张嘴,忽然哑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母一句话脱口而出,随后就似乎冷静了些,她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停顿了片刻,问:“你是闹着玩的还是想好了?”

赵云澜:“这种事怎么会闹着玩,万一把你气出好歹来,我爸能一锅炖了我。”

赵母缓缓地靠在了一边,好半天,才深吸了口气,低声说:“先……先别让你爸知道,你让我再想想——他是什么人?他、他是干什么的?”

还没等赵云澜回答,她就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哦,对,我糊涂了,你刚才说过了,是龙城大学里当老师的。”

赵母强打起精神,一连串地问:“他家是哪里的?家里同意吗?人品怎么样?性格好吗?对你怎么样?我、我记得你以前交过女朋友,为什么突然……”

赵云澜有技巧地说:“只要您要是同意,天底下就没人反对,我爸也得看您的脸色不是?至于人怎么样……”

他笑了一下:“在我心里,就是‘如琢如磨,举世无双’,您和他多聊聊就明白了,这话说出来不怕您打我,我以前确实是交过女朋友,也跟一两个小男孩在一起过,不过因为他,我愿意彻底弯了。”

赵母看了他的表情一眼,心里顿时有些发沉——这也不能说是自私,可是为人父母的,看着别人对自己的孩子情深意切,总是一边唏嘘感动一边喜闻乐见的,反过来,可能就很不是滋味了。

她于是在这种不是滋味中,有点没好气地说:“我才不信。”

赵云澜脸上不动声色,心却提了起来。

结果他妈下一句说:“像你说得那么好,那他怎么会看上你?眼镜度数不够了吗?”

赵云澜一个踉跄,险些给她跪下。

67

楚恕之上车以后只报了个地址,就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一声不响了。

郭长城不明真相,一路偷偷回头瞄他,感觉楚哥脸上好像笼罩了一层灰一样,闭着眼的模样就像经年日久地雕刻在山壁上的石头,冷漠得不近人情。

付了车钱以后,郭长城又想起了大庆的嘱托,连忙拎起楚恕之忘了的包,小跑着跟了上去。

楚恕之家住在一条非常深的小胡同里,他们俩正在风口处,西北风灌进楚恕之的领口,鼓起那件穿在他身上本来就显得有些宽大的风衣,就好像他马上要随身而去一样。

郭长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楚哥……”

楚恕之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恶狠狠地瞪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郭长城,用一种异常轻柔却也异常险恶的声音说:“你还跟着我干什么,不知道我不是人吗?”

郭长城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呆呆地看着他:“那……那你是什么?”

楚恕之一瞬间就闪到了他面前,肉眼完全看不见他的动作,从郭长城手里一把抢过自己的东西,他的手指冰凉,身上似乎有某种阴阴的潮湿气,漆黑的眼珠中闪烁着某种说不出的光彩:“你见过僵尸吗?僵尸可是吃人的,我告诉你人肉是什么味道吧。人肉咬在嘴里又滑又腻,脆骨嘎啦嘎啦的弹牙,内脏又腥又臭,从肚子里拉出来的时候滚烫滚烫的,就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

他充满恶意地看着郭长城,轻轻地舔了舔嘴唇:“我就是僵尸。”

郭长城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不过那是被对方的手冰的,他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害怕,可偏偏就是没有那种从心里油然而生的恐惧感,大概是给楚恕之当跟班的时间太长,郭长城觉得楚哥是什么他好像都能接受。

他甚至心里诡异地闪过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念头——怪不得楚哥不吃豌豆。

楚恕之似乎以为他害怕,并从他的恐惧中获得了某种说不出的恶意的满足感,丢下他转身就走,可走了没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犹犹豫豫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发现郭长城又跟上来了。

楚恕之挑挑眉:“怎么,你打算跟着僵尸进棺材?”

郭长城站住:“我……我……”

楚恕之哼了一声,又往前走,然后郭长城迈着标准的小媳妇步,又跟。

楚恕之终于耐心告罄,低低的吼了一声:“趁我发火之前,滚!”

郭长城:“大庆……大庆让我把你送回家里,你还没到……”

他这句话没说完,突然被一股大力惯在了墙上,楚恕之枯瘦的手就像钢条做的,轻易地就把他拎了起来,扼住了他的喉咙,郭长城双脚离地地紧贴在墙上,浑身上下只有卡着他脖子的手可以可以着力,他很快就开始喘不上起来,脸都憋红了。

楚恕之冷冷地抬起头看着他,只有离得近了,才能看出楚恕之的瞳孔有点不易察觉地发灰,平时并不明显,但被阳光直射的时候,里面有种微妙的死气。

郭长城蹬着双腿,徒劳地在空中乱踹,本能地抓住楚恕之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我自认对得起天地良心,戴罪三百年,做过的事,早该赎清了,他们又算什么东西,又有什么资格评论我的去留?”楚恕之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啦来,眉目阴沉得吓人,“那我不如把这罪名落实了给他们看看!”

郭长城的眼睛里开始泛起水光,他实在是个鼻涕精,动辄哭泣,没骨头得很,性格也软,不知道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好像没有一点血气,看着楚恕之,他的表情有难以置信,有哀求,也有难过,却并不见怎么愤怒。

郭长城艰难地张张嘴,发不出声音来,只依稀能辨认出他的口型,是在叫楚哥。

楚恕之手一松,任郭长城落在了地上,他缓缓地缩回手,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郭长城坐在地上咳了个惊天动地。

楚恕之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老喜欢拿这个小笔记本、追在他身后记笔记的小孩——那笔记可笑得很,标准的孩儿体,甚至有点歪歪扭扭,记录的东西毫无重点可言,基本别人说什么他写什么,连别人的口头禅都往里记,楚恕之就无数次见他一笔一划地写下大庆那句“愚蠢的人类”——好像不是在学习专业,而是在兢兢业业地收录“前辈起居录”。

在他眼里,快把肺管咳成蝴蝶结的郭长城身上依然散发出厚重的功德幽幽的白光,他忽然觉得那种光有些灼眼。

方才扼着郭长城脖子的手突然轻轻地放在了他头上,让郭长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楚恕之摸了摸他的头顶,然后轻轻地在他的头发上抓了一把,像是抚摸小孩小动物似的,然后低低地说:“你小时候没好好念书吧,学过《窦娥冤》选段么?里面说得清楚又明白,‘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命延’,听说过么?”

大概是听说过的,可惜郭长城大概确实不是读书的料,书本上的东西背下来会被他自动格式化,他还没从脸红脖子粗的状态里解脱出来,于是蹲在地上,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楚恕之。

楚恕之微微弯下腰,抬起了他的下巴端详了一下,摇摇头:“你上停不宽,额头偏窄,主父母缘淡薄。耳廓薄而细弱,主少年多舛。寿上微凸,中年后长辈庇佑失去,很可能破败终生,这么个天生的薄命相,你攒了那么多功德,除了让自己穷困潦倒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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