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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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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没人说得清鬼族究竟是什么,也许我们就是混沌的一个变种,只是能跑会动的混沌而已。就是鬼面那句话其实说得也对,‘死亡’本身因为一把火而沸腾,生出了我们这些非生非死的‘活物’,其实也挺阴差阳错的。”沈巍的笑容淡下来,转过脸看着赵云澜,声音放得近乎柔和,“可你偏偏不知死活地要招惹我,你知道你招的是个什么东西吗?你知道这很危险吗?”

赵云澜从身后抱住他:“喂,你给我说重点,我不想听这些屁话。”

人体的温度顺着他的怀抱流传过来,那种温度就好像一个冻得胸口发麻的人咽下了第一口热粥,几乎让人颤栗。

沈巍沉默了一会,抬手握住他交握在自己胸前的双手,接着说:“不周山倒,天塌地陷,意外地中断了人、妖、巫的战争。天漏而落下连绵的雨,那雨水冲刷过半空中的怨魂,落在地上,寸草不生,而地下是亿万鬼卒从深渊里爬上来……这些在大神木里你都应该看见了。我第一次见你,其实应该是在出生的地方,可是你站得太远了,一步也不肯靠近我,就好像我是什么污秽的东西。我的眼睛有没有完全睁开,只隐约看见了一个青衣的影子。”

沈巍闭了闭眼,下巴在赵云澜的手上轻轻地蹭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但是我出生的时候就比我的兄弟更凶狠,吞噬了更多的鬼族同族,那时已经有了听力,能隐约听懂你和神农的对话,所以我和他不一样,我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满世界地找你,一路忍受着生灵血肉对我的诱惑,依然只吃那种地下爬出来的……我认为是和我自己一样恶心的鬼族。”

“我始终想问问你,什么才算生命。”沈巍感觉到赵云澜抱着他的手越来越紧,“后来我终于在邓林边上遇见了准备上蓬莱的你……没想到一见了你,我那些到了嘴边的话,最后竟然一句也没能问出来。”

“我上蓬莱干什么?”赵云澜哑声问。

“洪荒三大神山中,不周已倒,而昆仑是诸神禁地,凡人不能抵达,只有蓬莱能庇护地上的生灵,可是生灵太多,三族中最多只能登上两族,剩下的只能等女娲练好五彩石补上天,听天由命。”沈巍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顿了一下,“我讨厌听天由命这个词。”

“那他们不更是人脑袋要打成狗脑袋?”

沈巍说:“神农本以为你身为山圣,会偏心巫妖二族,把人族弃之不顾,本想亲自带颛顼上山见你,没想到发现你只是在蓬莱山下设了个阵。你在蓬莱山脚下设了个简单的祭台,里面装了蚩尤的人头,正好挡在山路中央。妖族向来奉蚩尤为先祖,当即最先跪下来参拜,而人族自黄帝轩辕氏之后,也尊蚩尤为战神,因此颛顼帝止住族人脚步,令他们站在妖族身后,低头相见,以表敬重。只有巫族毫不理会,他们忙着争上山的位置,不敬不拜,熟视无睹地径直从蚩尤的人头旁边走过去了。巫族才走过去,蚩尤的人头就不见了,凭空变成了一条真正的上山路,而已经走过的巫族却被障眼法困在了山下的深渊里。”

原来这就是妖族至今要从不周山倒歌颂起来,这是妖族真正取代巫族,在洪荒大陆上立足的日子,从此和人族平分秋色……尽管这平分秋色并没有多少年。

“你带着我一路走过了哀鸿遍野的洪荒大陆,”沈巍说,“从昆仑到邓林,再从邓林到蓬莱,从人间一点一点走过去的,救过人,斩杀过食人的鬼族,也被卷进过非同族之间的斗争,我们鬼族向来视对方为可吞噬的对象,并没有‘同族’的概念,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只是有时候认为你只杀不吃有些浪费,而你变得越来越沉默。”

“走吧,我们上山。”沈巍转过身,挽住赵云澜的腰,赵云澜只觉得眼前光影流转,两人很快到了仙山脚下,而后沈巍纵身一跃,顷刻间就带着赵云澜直上了蓬莱山巅。

看不见电闪雷鸣,只有阴沉得如同马上就要掉下来的天,雨水激起层层的云雾,水气里含着某种说不出的腥臭味。

赵云澜在山巅上看见了女娲,她独自一人拖着长长的蛇尾,身在云海之中,而昆仑君带着少年鬼王站在云海之外,远远地看着她。

此时的昆仑君和赵云澜第一次在大不敬之地见到他的时候,似乎变化很大,他清瘦了些,原本就轮廓深刻的五官就显出了一点说不出的憔悴,目光清亮而坚定,在削瘦的脸颊上格外明显。

女娲突然回过头来,秀丽的脸上仍然带着忧色,她说:“昆仑,如果神农错了呢?如果其实我们都错了呢?”

昆仑君双手拢在袖子里,猎猎的风吹得他的长袖和衣带上下翻飞,他平静地说:“没什么,那也就是以死谢之,杀身成仁。然后等洪荒大陆上再次应运而生出像盘古那样更强大、更有力量的人,他会以我们的误入歧途为鉴,做完我们没能完成的事。”

女娲叹了口气,眉头轻轻展开:“你说得没错,神农已经错了一次,我希望他不要再错第二次,可是……就算他错了,我们也不能回头了――你真是长大了不少,让我觉得,即使我死后,也能把这一方天地交到你手里。”

洪荒圣人金口玉言,她话音落下时,昆仑君已经感觉到了那股巨大的压力,毫无缓冲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但他不动不摇,连身后的鬼王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状。

而昆仑君深吸了一口气,平伸出手掌,去接天上落下来的雨丝,细细地体会着那压在身上的……沉重的一天一地。

“其实我这些日子,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人族那么弱小,终身不去贪嗔痴,六根不净,愚而短视,暴而好争,为什么你会因为造出的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而得到大功德,为什么上天一再选择人族?”昆仑君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翻飞的云海,与云海中若隐若现的五彩石,“现在我明白了,人族其实才是与天地、与我们如出一辙的东西。”

女娲嘴角含着一点笑意:“怎么个如出一辙法?”

“人从一出生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要死的,每过一天,都离死更近一步,无论是英雄豪杰,还是懦夫小人,几十年如同过眼云烟,弹指一挥,就殊途同归,他们好像生出来,就是为了要死。”

昆仑君轻轻地笑了起来:“可是你看,他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奋力挣扎,为温饱、为权力、为财产、为感情、为能再多活一天、为所有你能想到的任何事,而无数次死里逃生,然后在最后一次挣扎中精疲力竭而死。”

“你说的话,我不明白。”这时,昆仑君身边的少年鬼王和赵云澜身边的沈巍突然同时开口,在赵云澜听来,少年清亮的嗓音和男子低沉的话语混成了一种奇怪的二重唱,让他忽然有种身临其境,分不清自己和昆仑君的错觉。

忽然一句话莫名地出现在赵云澜的脑子里,而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与数千年前昆仑君的话音重合在了一起:“要封印鬼族,的确是不公平,但杀生灭种的罪孽在巫族被我困住、而后全部被大水冲走的时候,就已经降临在了我身上,我无愧于心,负罪无畏。如果神农说的轮回和永生建不成,如果我们失败了,如果我们错了,如果我们造成了更大的灾难……那不过是我们一次错误的尝试和挣扎,如果我们都死了,就会有新的神明降世,他们会像我们一样,为了永恒的生做出下一次的挣扎,即使我们都心知肚明,绝对的长久是不存在的,就像人终有一死一样。”

昆仑君忽然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少年鬼王,而后目光又从他身上溜过,似乎是落在了几千年之后的赵云澜身上,即使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赵云澜还是有一种……他和他自己在隔着时空的深渊对峙的错觉。

“如果‘死’是混沌,那‘生’就是不断地挣扎吧。”昆仑君说到这里,轻轻地舒展嘴角,露出一个似有还无的笑容,脸颊上有酒窝隐隐浮现,笑容像孩子,眼神却像老人。

“女娲,”他说,“你先走一步,有我在,不用担心身后事。”

赵云澜终于听到了完整的对话,也终于明白了沈巍是怎么把这样一段悲天悯人的话挑出几个字截了出去,让它变成了完全另一种意味。

女娲深深地看了昆仑君一眼,彩石一闪,一串彩虹一般流光溢彩的石头飞上了天际,轰隆作响,与厚重的云层撞在一起,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雷鸣和闪电,山腰上的人与妖全都情不自禁的顶礼膜拜,雷鸣不知多久,方才止住,又过了数月,层云拨开,祥云初现,天上再一次出现太阳,落在荒芜满地、焦土丛生的大地上。

静默在蓬莱云海中的女娲的身体忽然分崩离析,三魂重新落成大封,身体化为后土,七魄落在千山万水中,让细草的嫩芽从石头缝里露出初生的绿。

老态龙钟的神农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山巅,对昆仑君说:“我也走了。”

他说完,身体倒在地上,僵硬着死亡了,被人的身体压制的神的魂魄呼啸着从神山没入地下,化成了轮回,不分白天黑夜在空中逡巡的魂魄仿佛被什么吸引,一股脑地跟随了他去,大地轻轻地震颤,被山河锥没入镇住,三生石上的轮回晷开始旋转,而功德古木上高悬起功德笔,顺着千丈忘川水浮出来,每一个魂魄有了功过两录。

“还差最后一样。”昆仑君轻轻地说,这时他头上的天空突然从万里层云笼罩上厚重的阴云,当中电闪雷鸣,仿佛九天神雷即将落下,“我的魂火点着了大不敬之地,在泥土中烧出了鬼族,又弃之不顾,一己之私决定鬼族去留,确实是重罪――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赵云澜看着他取出心血,化为灯芯,又将身体化为灯托,忽然觉得自己是知道这些事的,不但是在大神木、大封石里见过,而是……它们真正发生过,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而已。

至此,轮回终于落成,生死成圆,从此无生无死。

昆仑元神出窍,浩然山风裹挟住一边哭得声嘶力竭的小鬼王,一同下了黄泉,为大封守门。

赵云澜转向沈巍:“那后来呢?为什么你说你与神农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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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巍一开始没回答,看着伤心得一塌糊涂的小鬼王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好像有一点怀念,又好像有一点不好意思,隔了一会,他才轻轻地说:“我对神农氏,其实是很敬重的,他比你、比女娲都更像是一个真正的神明。”

“等等等等。”赵云澜抬手止住了沈巍的话音,皱着眉仔细想了一会,“要我说这都怪你,有事不好好地跟我说明白了,骗我都骗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我现在觉得头都大了。”

沈巍闭上嘴,他觉得自己始终在等赵云澜一句“再也不想见到你”的判决,可是总也等不到,于是就好像抓着一根细草被吊在了悬崖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云澜一眼瞥见,忽然说:“沈巍,其实人生最大的痛苦,你知道是什么吗?”

沈巍扭过头看着他。

“就是娶了个又别扭又混账的老婆,脑子里想法太多,三脚踹不出一个……咳,一句话来,迟早你要被他层出不穷的想法弄得找不着北。”

沈巍:“……”

赵云澜:“没错我说的就是你,我现在就非常找不着北。”

沈巍似乎听到了一点暗示,然而他不敢确定,目光猛地射向他的眼睛,一瞬间竟是慑人的亮:“所以呢?”

赵云澜早让沈巍给训练出了条件反射,只要他有一点黯然难过,就会费尽心机地上去哄,但是一旦沈巍稍微表现出一点让他适应不良的强势和咄咄逼人时,赵云澜就又忍不住贱得难受地想逗逗他,撩闲调戏一下。

于是赵云澜伸手蹭了蹭自己的下巴,摆出一副大尾巴狼专用的深沉表情:“所以什么?咱俩的事怎么说,得建立在你坦白从宽的基础上,沈巍同志,所有想在人民群众面前耍花招的,最后都会被淹没在群众反抗的浪潮里,你懂不懂?”

沈巍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他大概已经丧失了小时候那种用语言直白地表达的那种能力。

赵云澜就说:“先等我理出个先后顺序来:之前那些咱们就不扯了,从女娲大美人在甩葱歌里造人开始――昆仑,目前疑似是本人,目测当时刚脱了开裆裤,作为一个心智不全、缺弦的小二百五,在旁边乌鸦嘴一样地说造人的泥土里有东西。女娲于是发现人从泥土中带来了三尸,也就是贪嗔痴――女娲从那时就预见了人族的贪嗔痴三念,最后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神魔大战吗?嗯,这说明了……”

赵云澜顿了顿:“那大美妞儿有被迫害妄想症啊。”

沈巍不大习惯他这个不严肃的表述方式,沉默了一会,却觉得他说得也没错,于是艰难地点了头:“是。”

“后来女娲叫来伏羲,两人联手建造了伏羲大封,镇压住了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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