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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就到了上元节,宫里一大早就有太监来府上宣旨,除了没有官职和诰命在身的程思义夫妇,其余程家众人都要去宫中观烟火。
这倒也是常例,以往上元节的时候宫里都要举办盛大的宴会,不论官职,只要圣眷在身的官员及其家眷都有机会进宫受宴。
京中最有名气的戏班也会进宫献艺,去年听说先帝还让人做了巨灯,高达一百五十多尺,极为壮观。
“老2媳妇这身子……”谢氏有些踌躇,孩子上身还没多久,虽然通知了林家,京中相熟的人家也猜到了风声,可宫里没说免了,又怎好不去?但是去又太冒险,宫中鱼龙混杂,又到处忙碌,要是磕着碰着可怎么好?
传旨的周公公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他与程家是相熟的,摸了摸袖子里两个鼓囊囊的荷包,这才开口:“老夫人放心,太后娘娘心里明白着呢,特意恩准二夫人带两个妈妈在身边服侍着。”
谢氏顿时大松一口气,宫中的下人可不是能随意使唤的,能带人可是天大的体面了,就算是德安公主都是命下人等在宫门口,丝毫不敢逾矩。
老公爷笑着捋了捋袖子,果然太后娘娘还是很疼爱这个嫡出侄女的,这般宠爱周公公笑容满脸的拱手告辞,程巽功和程巽勋兄弟俩对视一眼,都跟着去了外院送人——对太后宫里的总管太监可不能怠慢了。
谢氏对雨竹身边服侍的几个妈妈很是放心,可免不了还是嘱咐了几句才放雨竹回房换衣裳。
早园小心的扶着雨竹上了台阶,喜道:“太后娘娘还是很疼您的。”
雨竹却是不信,她总是觉得太后娘娘似乎是执意要见到自己呢……对这个满心算计的姑母她倒是想有多远躲多远呢。
准备妥当之后,一家人便坐了马车进宫去,约是占了怀孕的光,谢氏拉着雨竹的手直上了她那朱轮、红缘、皂帏,盖、帏均用云缎的翠盖朱缨八宝车架。
雨竹抱着铜刻花的璃纹手炉坐在车里,身下是厚厚的垫褥,几乎没感到多少震颤,不由心下感叹,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啊。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众人便要分开了,太监引着谢氏和雨竹往慈宁宫去,男人们则是去乾清宫。
因为谢氏身子不好,雨竹又怀着身孕,所以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了慈宁宫。门前侯着的是去宣旨的周公公,看见谢氏和雨竹近前,忙走了过来,弓腰道:“太后娘娘还刚才还念着呢,这就来了,老夫人稍等,奴才这就进去禀报。”
说罢就匆匆转身进去了,片刻就有一个穿蟹壳青蹙金翚翟长袄的女官出来,引着谢氏她们进了暖阁。
阮妈妈和解妈妈隐晦的对视一眼,都恭敬的垂首立在外面,没有迈步,这会儿要是进去可就给主子惹麻烦了。
雨竹规矩的低头跟在谢氏身后给上面的太后娘娘行礼,又给围坐在侧的内命妇们行礼。
等团团一圈下来后,雨竹才敢略略抬头。
太后今日穿着件暗红色的大礼服,衣上加霞帔,绣有织金龙凤纹,领口、袖边、襟底都绣着精致的金色缘边,领缘织有黻纹。气色极好,刚才约莫是笑过,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绯色,“不必多礼。”她亲切道,一边命宫女搬两个锦杌来,一边与皇后笑道:“我侄女怀着身子呢,可不耐站。”
接着一道柔婉清丽的女声响起:“母后打量臣妾记性不好呢,年里才见过……再说了,这和您一样从画里走出来般的模样,臣妾怎么会不记得。”
说话的是旁边坐着的皇后,雨竹只瞧了一眼就差点没给闪瞎——皇后穿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大礼服,配套的凤冠中间一条大龙,口衔大珠,其余龙凤口中衔有珍珠宝石制成的珠滴。装饰着点翠镶珍珠的如意云和用珍珠串成牡丹花,小珠花在大珠花之上,缀于珠翠绣云之间……点翠的夺目和宝石的闪耀经过层层堆叠更显华彩逼人。
选秀还没有开始,皇上也没临幸哪个宫女,所以如今后宫的规模还是很小的,加上没什么绝色的美人,以至于一个凤冠就衬得四周围着的妃嫔们灰头土脸。
雨竹飞快的扫了一眼,注意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脸上脂粉上的很厚,她偷偷猜测是遮妊娠斑什么的,不过不可否认长得还是挺标志,尤其是那双顾盼生辉的晶莹眼眸,更是动人无比——这应该就是生了皇二子的容妃了。雨竹飞快的扫了一眼,注意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脸上脂粉上的很厚,她偷偷猜测是遮妊娠斑什么的,不过不可否认长得还是挺标志,尤其是那双顾盼生辉的晶莹明眸,更是动人无比——这应该就是生了皇二子的容妃了。
听得皇后应答,容妃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却也跟着凑趣:“臣妾是第一次见太后娘娘的侄女,不过一进门臣妾就认出来了,真是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雨竹看太后的脸都笑成一朵花儿了,不由哀叹,这是要闹哪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真厉害。
太后先问了谢氏的身体,谢氏自然往好里说,只差点没说自己一餐能吃三碗饭了。
杂七杂八扯了一通,见到了酉时,皇后娘娘才笑着起身,马上就要到筵会,她要先下去见见外命妇。
皇后走了,容妃几个也不好再留,纷纷起身。
“老夫人。”容妃眼神闪烁了一下,走到谢氏身边笑道:“您还记得我么,小时候母亲带我去过府上呢……”边说着边搀过谢氏的胳膊往外走。
太后的眼里就闪过笑意。
“这就都走了。”太后也站起身来,笑着冲雨竹招了招手,道:“咱们也走吧。”
雨竹有些忐忑的走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小声道:“是。”
拍了拍雨竹的手,太后就笑开了,嗔道:“你这孩子,胆子这么小可不行,叫一声姑母都不敢么。”
不叫是傻子。
雨竹立马乖巧的甜甜一声:“姑母。”然后轻轻扶着她往外走。
阮解两位妈妈何等精明,看出太后娘娘是要和自家主子说话,便只随着众宫女远远落在后面。
“竹儿,程家待你可好?”
雨竹心中一紧,来了。
第191章灯如昼
“好。”雨竹轻轻哼了一声,似是很不好意思。
太后轻笑,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风霜,眉间天然一段妩媚,她轻点了雨竹额头一下,道:“瞧你这样子,像猫儿似地,给人欺负了怕是还不知道呢。”
正说着,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冷风,凉飕飕的直往人的脖子里钻。
雨竹眯眼缩脖子等风吹了过去,才接口道:“老太太好,老公爷好,家里人都好。”
这时已经走至通往交泰殿的游廊,两边廊檐下,皆系琉璃各色风灯,如银光雪浪,远些的树上,虽无花叶,却用各色绸绫绢缎为花,粘于其上,枝上还挂着大小不等的精致花灯,盏盏彩灯,争辉相映,说不出的热闹富丽。
“你看这景儿如何?”
太后在台阶上站定,此处视野开阔,可将周围一切尽收眼底,雨竹居高临下,看着满园的灯火璀璨,竟然生出一种天上人间极不真实之感。
也不等雨竹回答,她就接着道:“姑母十六岁进宫,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可是……可是直到今年姑母才得以好好看看这些花灯。”
迎上雨竹的疑惑的目光,她轻轻一笑:“不要考虑什么时候入席妥当,不用防备明理里暗里的算计,更不用担心衣饰为皇上所不喜……竹儿,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雨竹的心砰砰直跳,被逼得急了,只得硬着头皮涩声道:“您成了太后。”
“就是这个理儿。”宝冠上凤口吐出的流苏细细长长,缀着珠络,随着她的点头而轻轻颤动,“当年的色色斟酌,费心筹谋,都是值得的——女人这一辈子不争不抢还有什么意思。”
这就教导上了,虽然心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雨竹还是努力摆出一副受教的虚心样子,半懂不懂却又带点惊讶的表情最合适不过了。
交泰殿位于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与西侧的慈宁宫距离并不很远,长廊走完,再拐一个弯就看到了那黄琉璃瓦四角攒尖鎏金宝顶。
“你只需记得,你是哀家的侄女,身份之尊贵即使比起有些公主也是不差什么的。”眼见要到了,太后却放缓了步子,伸手握住了雨竹的手腕,看进她眼里,“做什么都不需怕,有哀家在后头给你撑着。”
诱惑之色分外浓厚。
雨竹愣了片刻,被她手上的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一冰,顿时清醒过来,然后顺其目光看去——
只见远远地又来了一队宫女,簇拥着里头一个华服女子往殿里去了,不是诸邑公主还是谁。
心下恍然,随后却是止不住的愤怒,真以为自己这么好骗不成要是真的如她所愿,那自己还不定怎么招人厌烦。
雨竹轻轻吸了口气,笑着应是。
交泰殿内早已装饰一新,帐舞金龙,帘飞彩凤,金银幻彩,珠宝生辉,铜胎雕纹龙耳三足珐琅彩熏炉里燃着名贵的月麟香,虽是隆冬,各色暖房培育出来的花卉却没少装点。说不尽的珠帘绣幕,桂揖兰桡。
几乎是同时,皇后娘娘的金顶绣凤鸾辇从坤宁宫行来,后面跟着整整齐齐两队按品大妆的外命妇。
进殿,内侍们则按品阶引了众人入座。
雨竹趁人不注意,一溜小跑到谢氏身后,刚松了口气,忽然就感到一道视线,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带着审视的杏眼。
微微一笑,雨竹低下头去,自我安慰,没啥,给看又不会少块肉,你随意。
所谓赐宴真是没啥好吃的,再好的菜冷了都让人难以下咽。挑了两块枣泥糕吃过也就罢了,好在不知是太后的吩咐还是阮解两位妈**打点,总算还有两碗热汤送了上来。
等皇上祭祖回来,烟火和曲戏才正式开始,到处都是晃眼的灯光,珠光宝饰的诰命夫人,一张张抹了厚重脂粉的脸,加上满桌子浮着白色油花的菜,雨竹只感到胸口闷闷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了。
再加上殿宇开阔宽敞,烧多少碳都不够暖和,宫女又添酒倒茶,往来进出,时不时就从哪儿吹出一股冷风……实在是难熬。
好不容易到了戌初,太后、皇上和皇后三尊大佛离去,众人才能起来活动手脚,道别散去。
出了宫门,被冷风一吹才好了些,再看谢氏也是长出一口气的模样,雨竹脑子晕乎乎的想:这宫中赐宴怕是都被各府老太太当做是考验了,每年都要用熬的。
路上早不比来时的安静,平时宵禁,谁要是晚上出门被逮到就会被重罚,但到了上元节,自初八点灯,正月十七才落灯,十天时间里朝廷都放夜,举国欢庆,百姓被准许夜行而出。
雨竹看谢氏在闭目养神,就侧过身子挑帘往外看,只见街上处处张灯结彩犹如白昼。穿着各种交领袄衣的男女老幼,走上街头,观彩灯,猜灯谜,放烟火,看杂耍,说笑间口鼻呵出的白雾映着人们愉悦的笑脸,极其鲜活欢快,虽不比宫中精致尊贵,却也一样热闹喧阗。
不少女眷也走在人群中,她们结伴而行或走墙边,或过桥,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这应该就是“走百病”了,据说可以驱病除灾。
因为路上人山人海,太过拥挤,所以回府比出来时多绕了半个时辰。回到国公府,谢氏和雨竹都神色萎靡,就是老公爷也不大受得住的样子,唯有程巽功、程巽勋俩兄弟,仍然是不动如山的沉稳有力。
华箬跟着程思义和大*奶季氏身后,见状立刻迎了上去,有些心疼的搀过雨竹另一边胳膊。
谢氏和老公爷没都精力应付,摆手示意了一下就先回房歇着去了。剩下众人也各自散去。
华箬几个将一切都张罗的妥妥的,只等着主子们回来。
雨竹蔫头蔫脑的吃了一小碗汤圆,被半扶半架着去净房洗漱完毕,就一头扑进了暖暖厚厚的锦绣被褥里。
程巽勋回头就见雨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已经睡得很香了,挑眉一笑,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歇下不提。
第二日一早去了谢氏那里,谢氏破天荒的刚起床,雨竹服侍她喝了碗红豆粳米粥,脸色才好看了些。
“您要是累的话就延一会儿吧,想来菩萨慈悲,也不会怪罪的。”雨竹劝着,可谢氏还是坚持去了小佛堂。
小佛堂雨竹也来过几次,里头有个小小的佛龛,布置简单——上悬天青色掐金挖云纱帐,下面是一张香案,紫金釉紫砂小缸盛着清水,中间是个白玉菩萨。
谢氏刚在蒲团上跪下,杨妈妈就进来禀报道:“老太太,林夫人来了。”
雨竹惊喜的仰起脸,崔氏怎么来了。
“老2家的去吧,帮我跟亲家太太道声好。”谢氏将雨竹的高兴都看在眼里,笑了笑就放行了。
崔氏正坐在椅上喝茶,见雨竹过来,马上就站起身来。
“娘,去我的院子。”雨竹拉了崔氏的手就走,像只出了笼子的小鸟。
崔氏哭笑不得的任由她拉着,等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才止了步子,嗔道:“你这丫头,都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