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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织造有些震惊,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会这样果敢:“小福……”
安明儿又低下了头:“爹,我虽然是个女儿,但也是个有主意的。我相信娘也一样。若是真的……我会照顾好娘,照顾好弟弟。我相信总有一条活路的。”
“小福……”安织造动容了。
安明儿低声道:“爹,你放心,安家的女人不是这么孱弱的。若我死了便罢,若我还活着,我必定会挨过去。”
半晌,安织造道:“我明白了,我再想一想。”
“爹,此事拖不得啊……”
“我再想想,再想想。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当下,父女俩都有些沉重。也没再多说什么,做父亲的安抚了女儿几句,就出去了。
一出门,看到站得笔直的女婿,只叹了一声:“睿儿。”
“是,岳父。”
安织造把手搭在比自己还高一些的女婿肩头,沉默了一回,道:“睿儿,是这样的。你的妻子并不是蒲柳,离开你的保护就活不下去。有的时候,她也愿意给你分担一些事情。毕竟人这辈子,谁也没办法靠着谁就这么过下去。”
“岳父……”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若是真为她好,那就得想着让她自立,这样才是她一辈子的保障。”
“……”柳睿低下了头。
安织造自己心里也很沉重。最终只叹息着摇摇头,转身走了。
柳睿在门口钉了一会儿,听到门里传来咳嗽声,这才回过神,转身推门进了屋。
屋子里的光线不好,还明明暗暗的。柳睿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她的半个身子笼在阴影里,这样娇小孱弱。
最终他上前。在床前坐了下来,握住她一只手:“小福。”
安明儿反握住他的手。低着头,道:“睿哥,人家说我是江南第一美人。你说是不是?”
其实这个名号,很大程度来自于她的家族。她父亲是江南首富,她母亲是江南第一贵妇,她丈夫是江南第一少。那么她。自然是江南第一美人。
他笑了一声。道:“是。”顿了顿,他又道:“若要问我,那你是天朝第一美人。”
“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红颜命薄?”
“……小福,不要胡说八道。”为什么她总是要提起这种生死之事?
安明儿抓住他欲抽走的手指,安抚似的,轻声道:“睿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大哥的事情。爹都对我说了的。”
柳睿有些惊讶:“岳父怎么……”
安明儿把头靠在他肩头:“睿哥,你不想跟我谈这些事,那我们就不谈。”
“……小福。”
她低声道:“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弛。如今我病成这个样子。你还喜欢我吗?”
形容枯槁,也不要紧么?
“……自然。”
“那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今天早上……你走的时候,我知道,你不耐烦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指:“不,是你多心了。”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那你不要再离开我。我一定会听话,一定不再招你厌烦。”
这一句话说得心肠最硬的柳睿也心痛不已。他伸手紧紧搂住了她。轻声道:“好小福,不要这么想。”
她不说话。
大约谁也不会想到,从来不要别人给自己拿主意的柳睿,会醉死在温柔乡里。宁愿就这么堕落下去,不知道今昔是何夕。
他一心一意地愧疚着,心疼着,守在她身边。其实,若他还是原来那个柳睿,他一定可以发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可他偏偏就被情障遮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他就在她的怀抱里一日一日地醉下去,一点也不问世事。她在一点一点地瓦解他冷硬的心肠,最终誓必要他答应带她一起去边城。而柳睿,一定招架不住。他会离不开她。
清晨起,安明儿倒比他先醒了,自己小心地爬起来,穿了衣服,遮住肩头那些暧昧的淤青。侍女听到动静,进门来伺候,排成两排,俯身行礼:“少奶奶。”
安明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要吵醒柳睿。
可柳睿这样的人,怎么会睡得像个猪头?当然是昨晚安明儿本该自己吃的安神药,被他给吃了。
顾长青为了帮安明儿打掩护,便把安神药加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被柳睿吃掉的,就藏在粥里。直说是药膳,他陪她吃个药膳,也是很正常的。安明儿自己抿了几口就吃不下,也是正常的。柳睿把自己的吃光光,又把她那一份吃光,也是很正常的。所以他现在倒下了,也很正常。
安明儿在下人的伺候下更衣梳洗,近日来难得地打扮得齐整,就出了门。
侍女们怕了,连忙上去要劝:“少奶奶,您这是……”
安明儿在明媚的阳光里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笑了。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
少奶奶是个美人,大家一直都知道,可大约是那位少爷实在是太显眼,相比之下温温婉婉的少奶奶就不怎么显眼,如果不是她显赫的身家,大约也只是一位平常的美人罢了。她后来又病了,更加没有精神。
可今日,她竟然显出了难得的精神,而且隐隐有一种不可正视的光彩,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她道:“我今天精神很好。现在我要去前厅找我爹,等少爷醒了,你们跟他说一声就是了。”
侍女们还在踌躇:“可是……”
安明儿又笑了,眼角波光粼粼,道:“就这么办吧。走罢。”
主子毕竟是主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几个下人也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路小心翼翼地伺候了她过去,就差没俯身给她提着裙角。
她倒是很自在,好像一点也没留意脚下,和身边那群神经兮兮的侍女们。当然一路上也没有磕碰或是摔倒。
走到前厅,安织造和战云正坐在一起说话,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见了她来,自然都一怔。
“小福!”
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安织造叫了一声,迎了上来。
安明儿笑着进了屋,扶住了父亲,道:“爹爹,我来请安。公公呢?”
安织造忙让她坐下了,道:“你公公出去了。你真是……身子不好还来请什么安?睿儿呢?”
no。145:(计谋篇 )恳求旧爱
“他还在睡”,说着,她就贴去父亲耳边,轻轻地笑道:“昨晚,他陪我吃药膳,然后吃太多了……药膳里,有安神药。”
“……”安织造本来想发火,可是听她这样说,便也笑了,“是你又作弄他吧。”
安明儿哼哼唧唧地道:“我没有……又不是我让他吃的。”
这时候,一直被当成隐形人的战云又站了起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向安织造拱了拱手,道:“既然大人急着叙天伦,那我就先告退了。”
安织造似乎也挺不愿意见着他,只挥挥手,道:“不送。”
战云走了两步,可还是有些不死心,又回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看了安明儿一眼,道:“还是请大人早做准备吧。”说完,就走了。
安织造不理他。他是江南王者,纵横这偌大的江南已经二十余年,又岂会随意变色。
安明儿伸长了头:“爹,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起初安织造还想赖过去。可一抬头,就看到女儿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呢。他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了前两天和女儿说话的情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跟了柳睿这么长时间,她似乎也学会了怎么去打攻心战。何况她又是个女孩子,又是做女儿的,自然更加得心应手。这下只是长长地拖了一声:“爹爹……”就不做声了。
沉默了半晌。她都不动声色。江南的王者自然也沉得住气。可,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嫡长女啊。
最终。他叹了一声,道:“小福,那战家小子是朝廷派来的。如今他要提前回京,那也是要逼着我们撕破脸了。”
安明儿低声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这话听起来像是她早就知道父亲和公公的计划,也知道战云的态度。可是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抓住了这一点要紧的事情。那就是。战云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改变主意了,很可能会对他们家不利。
安织造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尴尬,最终还是道:“大约,是受了刺激吧……”
毕竟是旧爱。那战云从进门开始就没有掩饰过对小姑娘的心思,一双眼睛就紧紧地盯着她瞧。可是小夫妻俩只会旁若无人的恩爱,这小子当足了透明人。他并没有柳睿那样的耐性和定力,终于忍耐不住要翻脸。
安明儿站了起来:“我去和他谈谈。”
安织造急了:“小福!你能跟他谈什么?!”
安明儿的脚下一顿,回过头笑了一笑。轻声细语地道:“我让他搬出去住。不要和我们在一起。再劝他多留一些日子。”
“……他怎么会听你的。”安织造和他谈判,都一直僵持不下,何况是她。
安明儿垂下睫毛,道:“爹。您别急,我有办法的。我会带着武婢。再说了,大不了就是谈不成。这里是我们家,我不会吃亏的。”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安织造想拦,却也只能走到门口,叫了倪红她们几个跟上去。
安明儿走了出来。眯着眼睛在院子里晒了一回太阳。便脚下笃定地往客房走。走进院门,她又站住了不动。
一个人,慢慢地从她身后绕了出来。
她回过头去看他。好像自他来了,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仔细看过他。现在看来,他确实是回到了他原本的位置。头束高冠,耳垂海龙螺,明朗坚毅的五官,令人看不出他是不是正锁着眉,还是本来就这样的。但那顶高冠虽然让他面部的线条更加锋利,却也稍微弱化了一下他的粗犷,让他显得稍微文明了一些。
他站得笔直,负手看着她,眼睛里隐隐有些审视的意味,但又深不见底。
最终,他一声招呼也没有打,转身就走了。安明儿连忙跟了上去。
身后的武婢都一愣,眼睁睁地看着她跟着他进了房,还关上了门。
孤男寡女。
他回过头,静静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她,她一点也不慌张,也不局促,也安详地望着他。
半晌,他的嘴角浮起一丝有些讥诮的笑容:“你不是很在意夫家的名誉吗?那你跟着我进来,是什么意思?”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巨大的阴影兜面而来,她也不怕,直到他站在了她面前,伸出了手。她才出了声:“战公子。”
他的手就顿住,正要碰到她的肩膀,却僵在半空中,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她低下了头:“听说你去找我爹的麻烦了。”
“……”战云收回了手,还站在她面前,胸膛几乎要碰到她的睫毛,他冷笑了一声,“我是奉旨行事。”
安明儿咬了咬牙,突然退后了一步,抬头看着他:“请你再宽限几天。”
战云看着她,半讥半讽地道:“凭什么?”
安明儿低着头。
他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道:“听说他为你情根深种,那时候你要死了,他几乎要随你而去。这样的情义,我自叹不如。那我就成全了你们,让你们死在一块儿。不止这样,还有你们一家人……也好让你在黄泉之下,不会寂寞。”
“……”
他冷笑了一声,道:“我从来就不是个好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懂什么叫心软,什么叫大度……”
说着,他就伸手,掐住了她的上颚,强迫她把脸抬了起来:“不过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喜欢我的罢。听说那姓柳的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嗯?你怎么总是喜欢上这样的人,还是说能把我们这样的人玩弄在股掌之间,让你觉得很刺激?”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低不下头,只垂下了眼睛。
他的胸口也闷闷地一痛。好像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和她的肌肤相触的那只手不要发抖。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冷笑:“你也会觉得难过的么?你还有心么?”
她的脸就在他眼前,连脸上的须发也可见。她轻声道:“是你自己要走的。”
他冷笑:“幸亏我走了。”
于是她又不说话。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几乎要丧失了神志。他想吻她。可是一旦踏过那条线,他必定要后悔。只是,好像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挡住,自己心里的感情,澎湃而出……
最终,她没有给他机会让他做自己后悔的事情。她挣开了他的手,还退后了一步:“就当我求你。你再宽限几天。”
战云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身后,望着她:“你求我?”
她咬了咬牙,一下子跪下了。
这一跪跪得他两眼发黑,几乎要站不稳,半晌才听到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不管你怎么看我,我也不想要解释……可,也许我终究是个要死的人。自己病死,或者被处死……你要恨我,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求你放过我的家人,放过我爹,我娘,我弟弟,还有我们两家上上下下上千条人命。”
战云不做声。
她又道:“如果你觉得我死了才能消你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