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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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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那当然是按品级坐的了,孙玉女看宫人上前给徐循斟酒,就扑哧一笑,悄声和徐循说,“别喝多了——这酒是好,我也爱喝,以后咱们缠着大郎去要,这会儿,仔细酒后失仪。”

她这么一说,别说徐循,连何仙仙都把酒杯给放下了。李才人注意到她们小姑娘的动静,便也放下筷子,说道,“今年的金茎露,是酿得特别好。这几年御酒房办差真是精心多了。”

除了太子宫、太孙宫的人以外,还有一些品级低的妃嫔也在偏殿用餐,她们多数年纪也轻,看服色亦不如刘婕妤得宠——这是可以理解的,虽说个个都是美人坯子,但美人坯子之间,也有高下么。所以,态度也一点都不傲慢,听到李才人这样说,便有人笑道,“是,前两年喝,觉得口味都没这么又轻又厚,确实是难免贪杯。可惜就是一年所得也不多,娘娘们一分,咱们就落不着了。”

李才人笑着说,“可不是?好在兰花饮、芙蓉液都是随要随有的,若犯了酒虫,也够搪塞肚肠的了。”

大家说说笑笑,又提起下午的传奇戏曲,还有几个年轻的小姑娘,艳羡地看着徐循耳朵上的金耳坠子,“真是漂亮,张娘娘手虽松,可这么好的东西,轻易也赏不出来,你今儿倒是得了彩头。”

徐循不介意和年岁大不得多少的同龄人说说笑笑,谈些酒菜上的事,但她十分不想再说今天下午的遭遇了。李才人和孙玉女似乎也是一个态度,见徐循只是笑不回话,两人都很满意,孙玉女便挑头把话题给岔开了,“今天热得很,菜也没心吃了,真盼着快些上槐叶冷淘来吃。”

“年轻,贪凉。”郭才人忽然说了一句,“现在不觉得,以后就知道不好了。”

她寡言少语的,神色虽说不上傲慢,但看来也不算可亲,这么一说,孙玉女倒不知如何去回。正好上了菜,也就岔过去了。

和一般人想得不同,宫里酒好、点心好,吃得口味也好,可用料却算不上多么好。尤其徐循京城人氏,平时湖鲜河鲜吃惯了的,进宫以后真是憋得难受:河鲜湖鲜,吃的都是个鲜字。这种东西天冷了还好,天热了腐败坏臭该怎么办?所以宫里吃饭,用鲜鱼鲜虾是很少的,倒是在点心、肉菜上花样繁多,素菜也都做得极为可口,总体还是一句话:功夫菜都做得很神,火候菜基本看不见。这么热的天,上什么燕窝鲍翅,谁爱吃?倒是一些时令小菜比较受欢迎,分量虽不多,可其实胃纳小的,几道菜就足以吃饱,大部分时间都在坐着聊闲篇,也怪无聊的。

等到三十多道菜都上过了,一群人挪移回去看戏,因是看杂剧,又都喝了几杯酒,气氛要活泛得多了,有些年轻的妃嫔,便划拳吃酒,又看戏说笑,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连主屋那边都是笑声频传。

徐循这间屋里,有个活泼的马昭仪牵头,大家行令罚酒吃点心,兼看杂剧。李才人等自然不能不参与进来,也都被灌了些酒,徐循最惨,她今日得了彩头,都来灌她,是长辈也不好辞,足足被灌了有两壶之多,看东西都模糊了,好在还记得孙玉女交代不能酒后失仪,她醉了也就不说话,坐在那硬挺着眨眼睛。众人看了都直笑,也就放过她,自去行乐。

如此到了初更,张娘娘兴尽了先回去,主屋人都散尽了,偏厅里大家越发得趣,只有太子宫、太孙宫的人,被太子妃领回去了。因宫里过了二更是要下千两的,太晚回去,一大堆人进出也不方便。

几个小妃嫔都红了脸,徐循更是醉得半路就开始一边走一边点头,太孙妃没有办法,只好让一个婆子把她先背回去睡了,她自己和太子妃倒是没喝多少,便把婆婆一路伺候回了春和殿,同李才人一道,帮着太子妃卸妆换衣服。

“你们也都乏了一天了,快回去歇着吧。”太子妃宽厚地说,李才人和太孙妃对视了一眼,都没挪动。李才人道,“今儿婢妾没办好差事,给宫里惹来是非了——”

“哎——”太子妃多少也喝了一点,她要比平时放松一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便白了李才人一眼。“和我你还说这话?”

她宽了外衣,也示意两位陪伴,“都坐吧,今儿刘婕妤这事,我心里明白,就是被安排坐到偏厅,心里不得劲。太孙婕妤,不过是她拿来出气的筏子。”

宫里的事,太子妃一般不让太子太过操心,因此她能商量的,也就是李才人、太孙妃这样的近人了。两个人和太子妃说话,也都没什么顾忌,李才人低眉道,“是,孩子好好地坐在那里呢,叫过去就开始发作,话里话外,意思还是大郎有隐疾似的。也难为他们了,咱们这样滴水不漏的,她们还能找到法子来上眼药、吹枕头风。”

“这都是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太子妃叹了口气,“只是叫人心里发堵而已……今儿那边厅里怎么回事,你仔细给我说说。”

两个人听完了李才人的复述,都舒展开了眉头:这件事,太子这边挑不出什么理来,刘婕妤就是要鸡蛋里挑骨头,也没什么好说嘴的。如此小事,皇爷压根就不会上心发话,就是被刘婕妤说动了,顶多也就是传令张娘娘处理。这点事,张娘娘几句话就能给挡回去。

“玉女这孩子的确是像个姐姐,”太子妃对孙玉女的表现也很满意,“好在婕妤和昭仪也都听话,都是好孩子。”

太孙妃也含笑说,“确实,今儿要不是她挡着,小循就得受欺负了。如今也好,因祸得福,倒得了那么一对举世难寻的好东西。”

太子妃和李才人都笑了,李才人说,“张娘娘今日也是有点动真火了,这会还不放小丽回来,估摸着又是在说知心话儿了。”

小丽是张才人的小名。

“今天丽妃娘娘,行礼时故意不来,看戏倒来了,摆明给张娘娘没脸。”太子妃看问题,那高度是徐循这个小太孙婕妤能比的吗?“张娘娘也是人嘛,心里能没气吗。要不然,她也犯不着敲打那么一个小小的婕妤。”

韩丽妃是朝鲜贡女,年纪又轻,和一样来自北方的刘婕妤倒是挺合得来的。

“韩娘娘也是的,毕竟是蛮夷女子……”太孙妃委婉地说,“性子野一些,做人做事,都纯凭自己的高兴……”

太子妃微微一笑:太孙妃说话做事,的确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连褒贬人都是如此温和,这份气度就不是后天能修炼出来的。

“内宫的事,还是不要多管了。”她说,“这一次太孙婕妤倒是因祸得福,得了张娘娘的看重,既然如此,以后你也常常带她过来,我们一块进去给娘娘请安。”

不论张娘娘是否只是为了置气,就这么随口一提。太孙宫这里自己要先做到位,大领导说了看重谁、喜欢谁,谁肯定就要进入重点培养序列,这种事那都用不着说的了,太孙妃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媳妇自然详细教她。”

教徐循的,当然不是宫礼宫规,而是宫中的一些人事、一些不成文的规矩,这些事,本来是徐循不需要接触的,因为张娘娘一句话,倒成了她的功课了。

太子妃又和两人说了几句话,便把她们都打发回去歇着了,她自己在灯下等张才人,等到三更都没等到,倒是把太子给等来了。两夫妻坐在灯下说了几句闲话,太子妃轻描淡写地提了提内宫的事,只说,“事并不大,也解决了,只是让你知道而已。”

太子点头不语,见太子妃还做沉思状,便问,“我看着都挺好的,可还有什么余波未了?”

太子妃瞅他一眼,微微地露出苦笑,“张娘娘给的那对坠子,实在是稀世奇珍,我想来想去,自己首饰里也没有能相比的……”

怎么说张娘娘维护的都是太子宫一系的面子,难道还真让她出首饰?徐循一个小婕妤得了赏赐,难道还让她吐出来?太孙妃刚进宫,手里的好东西都是有数的,人人记得住,难道要让所有人知道,太孙宫给张娘娘孝敬了好东西?这里头的人情,只能是着落到太子宫来还了。太子一听,也陪着太子妃一道苦思冥想,半日方才想到,“我有一个帽坠,不也极大么,虽是蓝宝,但不比红宝差的。且得到以后,因为过于招摇,并未在人前现身。不如把这块给了娘娘,倒是妥当隐秘,娘娘保准喜欢。”

太子妃想了想,也点了点头,“虽还比不过,但也差不多了,娘娘也能体谅我们的难处的。”

“娘娘哪里就差这个了。”太子也说了一句,“国公府什么好东西没有,那是见惯了世面的人了。”

“女人的心思,你不懂。娘娘没儿没女,在这后宫里……”太子妃说,“罢了,这事就这么办吧,明儿你可别忘了多陪陪小丽,都这会了还在内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太子自然满口答应,见太子妃这里无话了,才和她道别,起身出去自己的正殿。太子妃又坐在灯下想了想心事,拿出鞋底纳了几针,不一会有宫人过来低声说,“太子爷召李宫人侍寝。”

“噢。”太子妃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又多做了几针,“最近也宠幸了好几次了吧?明日我问了他的意思,若是还喜欢,便唤人来给她铺宫吧……”

月色迷茫,在这和煦清凉的初夏夜风之中,太子妃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好似要把满腔心事都纳进去,而我们的小徐循呢,她今日刚得的红宝耳坠已经被轻手轻脚地取了下来,被坠得发肿流血的耳眼里堵了茶叶梗,趴在床上睡得正香,面上还带了一点残妆,这正是,绿鬟堆枕香云拥,翠被双盘金缕凤——半醉腾腾春睡重。

作者有话要说:这也叫做傻人有傻福吧写这篇文真是放松啊!!!不知道为啥觉得很治愈,这种吃食啊、用具的讲究啊,鸡零狗碎的琐事啊,真让人觉得心平气和……

18、内幕

因祸得福,忽然间得了体面,以后也能跟着太孙妃进内宫去请安。——徐循虽然还没和太孙那个那个,但在太孙宫中的地位,显然也要比从前啊提高了一点。

这一点提高,还不足以使得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宫规森严,宫人们只有发愁伺候不好主子的,就算是不得宠,也没有谁敢给妃嫔们脸色看。不过,有张娘娘赏赐的耳坠子,太孙赏赐的五彩盘子,徐循这屋里,仿佛也蓬荜生辉了不少。何仙仙过来赏玩的时候,就羡慕得啧啧出声,一边打喷嚏一边说,“这也难怪,你生得这么好,连我看了都喜欢,自然人人都待你好些。”

说实话,在这么一窝一窝的美人坯子里,徐循根本就没觉得自己的长相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何仙仙这样说,她也不好反驳,只是笑着说,“你都受凉了,还这么活泛,不好好歇着,又到我这里来说话。”

何仙仙这几天是比较倒霉,没得什么彩头不说,因张娘娘生日那天,她贪凉,衣服脱了,换上纱袄便四处乱跑,又吹了过堂风,当晚且也喝了些酒,回来路上夜风一吹,第二日便开始咳嗽,到了今天,不咳嗽了,倒是喷嚏多,和徐循说了几句话,便打了几声喷嚏。

听徐循数落她,何仙仙伸了伸舌头,“一会就去请医婆。”

内宫平日里是不许御医出入的,太孙宫和太子宫虽然在内宫外头,三大殿旁边,但是内殿外殿也分得很清楚,后院一般没有男人进来,妃嫔们得了病,要通过尚宫局把病况描述出来,给外头的良医开药。如此一来,小病经常耽误成大病,所以内宫现在也是有些在良医处受过教育的医婆服役,给宫人们和低等妃嫔们看病,至于贵妃娘娘等人若生了病,那肯定是太医伺候,又和一般人不同了。

徐循自从进宫,还没有生过病,她从小就不是个多病的孩子——在徐循姥姥住的村子里,生病了能不能好,那是听天由命的事。医生开的草药,一多半是没什么效用的,还老贵,有时候不如喝点符水强。雨花台的医生倒是不错,可惜药费依然一样地贵,有些药贵到徐先生这种人家都不能轻易承受的地步,而且这所谓的不错,也就是相对于村子里的大夫而言,得了病能好,一小半归医生,一大半功劳倒是自己的——在这种环境下,多病的孩子一般是很难长大的。不过,从她在嬷嬷们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来判断,这些医婆的水平基本也就和村子里的医生差不多,要说比得上一般良医,那也是没有的是。

不过,何仙仙去看医婆,总比自己咳嗽打喷嚏来得好,徐循也没说什么——以她们现在的身份,为了咳嗽去请御医,是有点太大动干戈了。太孙宫里也就是孙玉女,每个月能从太医那里取几副药来煎着吃了,治她的腹痛。

“你要不要戴戴?”她拿起金坠子问何仙仙,“你看,就戴了一会儿,我耳洞坠得这么大。前天还肿了呢,把我给吓得,还好,塞了两天茶叶梗,倒是褪了。”

“那是你太娇了,这个虽然也沉,但是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何仙仙又打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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