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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2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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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什么?”五福倒了一杯茶,浅浅地尝了一口,“嘿,怎么和在茶水房尝的瓜片一个味儿?又是你们家那口子给的吧!瞧你,如今竟和原来是两个人了,吃的用的,比主子差得了多少?”

六儿没搭理五福的话茬,她沉吟着说道,“好像前两年……永安宫年节就有人出去。”

“可有这事呢?”一屋子人都倒抽了一口气,五福放下了手里的茶水,“你听谁说的?你们家那位?”

“反正就是有这回事,悄悄的,分好几次出去,也是出去了以后当天就回来。”六儿压低了声音,“从前永安宫还往外送过人奶呢,这个都知道吧?都是求了皇爷爷,皇爷爷答应的。就和咱们现在的规矩一样,她们那边的体面宫女、乳母,轮班出去探亲。——就在贵妃娘娘晋封以后的事。”

屋里顿时响起了一片低低的赞叹声,连五福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她怔怔地望着屋角,过一会才醒觉过来,“可不对啊,她们那出去的红儿、草儿不说了,蓝儿、花儿不都是贵妃娘娘身边的老人吗?和咱们一辈儿的,也是南边人——”

“就是贵妃娘娘晋封以后,娘家人把蓝儿、花儿一家人都接过来了。”六儿到底压抑不住,流露出了一丝欣羡,“是不是一家人都上来了也不好说,反正,我上回听蓝儿说,她哥哥是已经在京里落脚了,还娶了个嫂嫂。”

国朝宫女就是不值钱,宦官能混到在娘娘跟前有体面的,少不得都要把家人接来,可都人就没听说谁有这份能耐的,先不说别的,她们无法出宫,和家人通信都难。除非是一宫里就几个的教养嬷嬷,也许还有点门路,如六儿、五福这样的大宫女,进宫几年,就有几年没见过家人。五福闻听六儿此语,羡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半晌,才强笑道,“她们有福分!我们是比不了……”

“什么比不了比得了的?”周嬷嬷的声气在窗外一响,一屋子人都吓得跳起来,六儿的茶水泼洒了一襟,也顾不得擦,她和五福交换了一个惊惶的神色,又很快挤出笑脸,几步就上前为周嬷嬷打起帘子。

“嬷嬷,您老人家下值了?”她笑着招呼,“快进来坐坐,我们家那口子带的好瓜片,您喝一杯……”

周嬷嬷进了屋,当仁不让地在上首坐下了,六儿亲自为她涮了杯子倒了茶水,又指挥着自己的妹子去周嬷嬷房里把炉子点上,烧上水——献了这好长一段时间的殷勤,周嬷嬷方才露了点笑影子,她瞥了六儿一眼,“说到福分,谁比得上咱们?你要再说这话,我替你说去,把你换到永安宫服侍,你说怎么样?”

六儿吓得面色如土,五福却有些不以为然,“好嬷嬷,明人不说暗话,咱们说这个有意思吗?您要在永安宫,这都出去两年了,可不比一次次地送信强?咱爷爷的病也不知还能撑多久呢,多看一眼是一眼吧!”

周嬷嬷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发火——五福进宫就拜在她膝下,磕头认了干妈,到如今月钱和赏赐都收在她那里。“你就少说两句吧!还嫌娘娘不够堵心呢?但凡她要得了那位一星半点的好脸,也早作兴出这样的规矩了,又不是什么难事,娘娘还犯得着为难咱们吗?”

“怎么又堵心上了?”五福怔怔地,还没跟上节奏呢,“这不是那头才捅了篓子吗?高兴还来不及呢——”

“捅个屁篓子,”周嬷嬷撇了撇嘴,爆了个大料。“今儿乾清宫行文往尚宫局那边,让人往各宫传谕,今年冬天一律不许用彩缎扎花,连色纸都不行,说是颜料也贵。我才要回来,信儿就来了,这可不,就耽搁到这时候了。”

“啊?”不论是六儿还是五福,都没想到事情竟有如此的变化,一屋子人都呆住了,“这,怎么会——怎么就又惊动皇爷爷了?”

“可还不止呢,”周嬷嬷哼了一声,“太后娘娘还往尚宫局递了口信,说是贵妃娘娘简朴清净,直言不讳勇于进谏,是妃嫔楷模,令尚宫局和女学将此事编纂进教材里,以后娘娘们上学时都要宣讲的。”

六儿都惊笑了,“这——这是真的?嬷嬷,您别见怪,听着真和假的一样!”

“——千真万确,刘尚宫来送信时亲口说的,你们谁能想得到,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周嬷嬷的情绪很低沉,甚至都未替皇后打抱不平,她叹了口气,“唉,可怜娘娘,听说了以后,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虽说羡慕永安宫,但既然进了坤宁宫,就没有改弦更张的道理。太后、皇爷的倾向如此明显,都人们自然个个都是感同身受,完全明白皇后娘娘的感受。众人越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沉默了一会,便各自四散,六儿和五福一道洗漱过了,两人一时都没睡意,便靠在板壁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篇。

扯着扯着,都沉默了下来,还是五福先开的口。“哎,你说……这皇后娘娘要是、要是就病着起不来了……”

“别瞎说。”六儿心一跳,反射性地呵斥了一句,方才醒起——这是在自己屋里,还可以说点心底话。

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胡说什么呢,娘娘起不来了,你还有什么好?到时候把你陪进去一起葬了,你就高兴了?”

“我不是说那意思……”五福慌忙解释。“我、我是说……这万一要是娘娘病着就没法起身,不能理事,和前头胡娘娘一样……现在这徐娘娘,可不比咱们娘娘当贵妃的时候更强?咱们娘娘当贵妃的时候,老娘娘那边就是压得厉害,现在,老娘娘捧她起来……皇爷也那样喜欢……”

别的不说,这宫里最当红最有权威的,若换成了贵妃娘娘,没准这排好屋子就轮不到六儿、五福来住了,随便寻个借口,蓝儿、花儿就能搬进来耀武扬威……

六儿心里酸酸涩涩的,思绪翻腾不定,过了一会,她才有几分沉闷地道,“想那么多干嘛?谁上谁下,也少不得咱们一口饭吃。我和你说,你同你干娘说一声,月例银子没多少,给她倒也罢了,那赏赐你舍得?上回你把娘娘哄得那样高兴,好容易才得了一支梅花簪子,转头又落她手里了,谁知道能拿回来不能?”

见五福不言不语,她又自顾自地续道,“我就想,娘娘就是一直病着起不来,那也挺好。贵妃娘娘当家,每年都能出去一次,我就托人给我们家带封信,让他们也上来,服侍娘娘这些年,我也存了有些银子,还有那些首饰,放出去都是钱。我爹娘刨了一辈子的土,到晚了好歹也休息几年……”

她越说越觉得靠谱,转念间,竟已经暗自希望皇后娘娘就这么病下去,甚至、甚至……

五福瞅了六儿一阵子,见她望着房梁,唇角隐隐带笑,俨然已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亦不禁是欣羡地叹息了一声——她从皇后娘娘那里得的赏赐,又哪里瞒得过周嬷嬷?

她略带酸意地刺了六儿一句,“人家刚晋封贵妃的时候,你对她可没好话,现在就娘娘、娘娘起来了……”

“去去去。”六儿压根没理会五福,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沉浸进了自己幸福的想象里:爹娘、京里一座小小的房子,一年一次,能够见上一天……

#

徐循压根都没想到,太后的决心居然是强烈到了这个地步,她其实都没想到乾清宫会发这个谕令来申斥过分奢侈之风。只是乾清宫发文时,她虽然诧异,却也乐见其成,可当她在女学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于教谕口中时,那心情可就着实是五味杂陈了。

这是年前的最后一次课程了,所以也比较短,上完时天色还没有黑,徐循本欲直接回宫找人问个清楚,可和平时不同——今日,不仅诸嫔、李婕妤、袁嫔,甚至是那些久已不大过来巴结的第二代,也都围上来和徐循招呼奉承,闹得她不胜其烦,随口应酬了几句,便快步挣脱出来,甚至是略带狼狈地上了轿子。

这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随便问个教谕女史也就什么都知晓了,第二晚再问问皇帝,两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后要突出徐循,手段多得是,乾清宫发谕令不提徐循,又有何妨?只要发了这个谕令,就说明皇帝是倾向于徐循的。她本人再大度地令人将此事记录下来,编成教材,一段宫廷佳话自然也就就此诞生,一个虚心纳谏知错就改,一个简朴惜福勇于进谏,两人都可说是女德的典范,亦很值得令后来人学习……

个屁。

徐循算是体会到皇帝的心情了,虽然她一向不大喜欢太后,甚至就是她垂青于自己时,她对她都有种本能的畏惧,但对现在的局面,她依然是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一阵腻味。

想到她去给太后请罪时,两人客客气气的那一番对话,她就禁不住轻轻地颤抖了一下,皇帝看见了,便问道,“干嘛呢,想什么这么后怕的。”

“我是想……”徐循叹了口气,“老娘娘能把皇后压得死死的,也不全靠了她的身份……”

说着,她忍不住自失地一笑,“我算是明白皇后娘娘的做派是哪里来的了,全盘学的老娘娘啊,可惜,她到底还是差了一点点关键,不像是老娘娘那样炉火纯青……”

“差了一点什么?”皇帝问道。

徐循不敢说——太后毕竟是皇帝的亲娘,她只在心底默默地呐喊:差了点不要脸啊!

“您就打算这样让老娘娘发挥下去吗?”她不答反问,转开了话题。“如此一来,皇后娘娘的病情,只怕又要加重几分了。”

皇帝抬了抬眉毛,笑得有点吃惊了。“小循,你这意思,是要遏制遏制你的亲婆母?那可是我娘啊!”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特别地重——的确,以孝道而论,仅仅是占据了生母这个位置,便可令太后在宫里居于不败之地。在这场游戏里,她所有的对手都可能输光出局,落入一无所有的境地,而对太后而言,最糟的境地,也不过就是离场不玩,安享富贵荣华而已。

而她要动徐循这枚棋子,简直是徐循的荣幸,又岂是她说一声不愿,就能真的出局的?

208

有了皇帝和太后的强力背景,宫里的这个年过得就很复古,一切都是按文皇帝在时的排场来的,还有些徐循觉得华而不实,或者是很折腾人的老规矩,借口妃嫔们要往皇后处侍疾,也被一并免去了。比如说也不知谁兴起的,宫里过了腊月十五,每日里都要换戴头花,一直戴到明年元月十五。这一开始是拿草编的灯蛾、花朵,后来渐渐演变成名贵材料堆叠的首饰大展览。徐循一直觉得这简直是折腾人,三十天都不重样的草花,对一般的都人要求已经很高了,不会编的人还要去求人编织,还有人在宫里私下兜售这个的。后来到了比首饰的地步,那就更没必要了,这宫里本来就这些人住着,一年三百六十日的攀比难道还不够?非得要整出个名目,集中一个月攀比一番?

皇后有恙,妃嫔们每日里都要过去帮忙,按礼法来说也不该还有心思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这个借口一出,头花自然可以不必戴了。徐循干脆规定,一律都佩戴草虫、蝴蝶,算是取个春意了。当然因为这个借口,各宫门前屋内的彩装,也就不如去年那样如火如荼,锦绣珠玉堆积得仿佛神仙世界一般的。

一般人家,过年还得打扫房屋,悬挂点吉利物事,宫里就更别提了。按例是从宫门到屋内都有应景摆设的,宫门口填上桃符板、将军炭,门板上贴了门神,院子里烧柏枝、屋檐里插芝麻杆,屋里挂上新绘画的福神、鬼判、钟馗,床上也挂了金银八宝,还有拿黄钱编结起来,做成龙形求个好看吉利的。这些都是各宫自己布置,徐循往年闲来无事,刚到腊月就开始张罗着这些事儿了。

今年她要管宫,就没闲心折腾了,进了腊月以后,每天早上两个尚宫带了亲信女史过来回事,都要把昨日的待办事项逐项回报勾结,比如桃符板、将军炭,这个一般宫里库房是没备的,都是尚宫局一总和二十四衙门关回来以后,各宫分发,还有门神、柏枝、芝麻杆、各种贴画,都是各处送来,协调分配。期间不免也有些口舌言语,比如诸嫔嫌这个门神不好看,想换一张,塞了银子请尚宫通融通融,又或者是出去给买一张进来——还是喜欢外头民间的风味等等。

几个尚宫不敢自专,都说要回来问过徐循,徐循对这些争议性问题也是不能不亲自处理,虽说规矩不外乎人情,但若人人生点事,她都给满足,可想而知日后生出事来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诸嫔想出去外头买门神,徐循就没许,她让人把自己那两张给诸嫔送去了,“宫中私通内外,乃是大罪,课上说得已很明白,教习嬷嬷也应提点。想要换买,诸妹妹可去求皇爷,求准了就得。我这里是没办法,若诸妹妹实在不满意那对门神,不如就把我的取去用好了。”

虽说这半年来算当红,但诸嫔还不至于轻狂得没了脑子,徐循送去的门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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