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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是被人架进内室的。
不论母子之间有什么龃龉、心结,又是否疏远,这总是她怀胎十月盼来的头生子,还没到四十岁,忽然就染了恶疟——太后是这宫里多年的老人了,不知送走过几个病人,哪听不出报信人的口气?恶疟恶疟,虽没听说过,但只听那口气,便晓得……
太后当时就差点没背过气去,若不是乔姑姑等人机灵,立刻给服下了化瘀活血、补益元气的参丸,只怕宫里立时就要多个病人。好容易缓过来了,也顾不得再休息,立刻就往乾清宫里赶。从来疟疾发作,开始都是比较缓和的,未曾听说白天刚外出过,晚上立刻就发病的事情,太后是被吓怕了,就怕去得晚了……
还好,乾清宫里虽然气氛压抑,但人员行动还算有序,见到她进了里屋,皇后和皇贵妃都搁下了手里的活计,过来行了礼——这两人位分最尊,住得又近,皇贵妃得闻此消息以后,应该是通知了两宫,皇后自然到得比她早。
两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的,皇贵妃的眼泡又红又肿,想来没有少哭过。太后心里更是抽紧了,她闯到床边,见儿子睡颜还算安稳,只是额角微微有汗迹,长舒了一口气,心下稍安,“吃过药了么?”
“刚扶起来吃过了。”皇贵妃的声音哽咽沙哑,“老娘娘,此时时辰,已经接近早朝……”
太后刚刚遇事,心绪浮动,一时竟不明白皇贵妃的一丝,她茫然地看了她一眼,还是皇后在旁道,“今日有常朝,大哥如今,是肯定不能过去的了。”
她的声音也颇沙哑,看来比平时老了十岁,在如今的局势跟前,太后对她的厌恶不由收起,反而是同舟共济的亲近感占了上风,她道,“刚才吃药的时候,大郎说什么了没有?”
“大哥渴睡虚弱,勉强吃完药就睡着了。”皇贵妃摇了摇头,“刘太医说不可过分烦扰他休息,又说,可能大哥现在根本没有时日的感觉,也都忘了常朝的事……”
太后心里又是悲痛又是沉重,眼泪不由扑索索也落了下来,但她毕竟是有阅历的人,知道国事为先,片刻也就稳住,沉声道,“兹事体大,不可瞒着诸位相公们。如今已到上朝前的时辰了吧?马十,你派人去宫门口守着,把三位相公带来此处,先看过大郎再说。”
马十应声而退,太后又有些不满地看了徐循一眼,“虽说宫门之外,我等妃嫔不可过问,但你也应先派人知会三位相公,如今常朝缺人,宫门口又有人守着等人,朝廷必然为之震动了。”
皇贵妃的唇角翕动了一下,却并没做声,反而是皇后道,“母后,大哥发病已经是夜里了,无论如何都赶不及取消常朝的,深夜出宫去学士府,更是惹得人人猜疑、满城风雨了。不论如何,此事怕都是要传扬开的。”
太后又何尝不知此理?事实上她亦满意皇贵妃又或者皇后都没有擅作主张,还是等她来了做主,只是心绪烦乱,不免迁怒而已。现在得了皇后一句话,也无心争辩什么,烦躁地叹了口气,便又问起了皇帝的病情。
太医院诸官中,刘太医算一位,还有医正、院令等如今也全都被召了进来,现在正在偏屋论证药方,太后听皇贵妃回报后,心底很是忧虑,不禁便道,“只怕这样七嘴八舌的,还不如一位御医开的方子好!”
如果一人来治的话,即使坏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倒霉就是了,反而会倾尽全力,如今有辩论,有分歧,就必然要有选择,这就有很多使心机的地方了。比如我说甲,你说乙,最后论断出来是甲,结果皇帝吃了药不见好,那我必定倒霉,你说乙的就得利了。所以我说甲你说乙,最后的结果往往不是甲乙,而是甲乙调和的丙,如此的药方效用还能好到哪去?后宫诸妃嫔都长期只用固定的一名医生,原因就在于此。皇后、皇贵妃都是会意,皇后叹道,“可恶疟难治,没有谁擅长,规矩又如此……”
太后眉头一皱,下令道,“去记下所有人的名字,就说一句话,若大郎好不得,通通陪葬,若好了,所有人不分前后,都一样有赏。”
皇帝出事,此时她乃是无可争议的主母人物,诸人得了吩咐,自去办事。太后又吩咐皇贵妃,“让妃嫔们一体排班来侍疾吧……”
她禁不住也哽咽了一下,“至于孩子们,太子身份贵重乃是储君,就别来了,壮儿年小,且也是男丁,亦不必来。余下三个女儿,都一道来服侍父亲,尽孝一番吧,这可能是……”
疟疾能否传染,到如今都无定论,似乎照料病人,染病几率也不是很高,不比痘疹,必定是要发过的人才能照料。但哪怕有一丝机会,为了稳妥,也不能让两个男孩子过来,至于女孩们,比起孝道,这点风险又是必须要冒,总不能因为怕染病,搞得皇帝病重都没个第二代服侍。这里的轻重,太后相信两个媳妇是清楚的,虽说都有些不情愿,但皇后为首,皇贵妃其次,也还是应了下来。
到目前为止,三人团队磨合得都还比较顺利,太后心中满意,看了皇后一眼,便道,“稍后阁老们要进来,你们如今且先回避出去好了,皇后好好看管太子,千万别让她也染病了,庶务还由皇贵妃管着,你们两人无需列班侍疾。”
话虽如此,但她也知道,此时两人必定是时常过来的。说实话,皇贵妃如此失魂落魄,还算是情理之中,但她是没想到,皇后居然也这么动情,按太后对她的一贯印象,此时她心中,怎么都该有些欣喜吧……
因着这突来的刺激,如今她的脑际一片清明、兴奋无匹,无数想法一个接一个地冒了上来,忧虑、伤感、无措,种种情绪混杂一块。才刚对皇后稍稍有些改观,太后立刻就忧虑起了栓儿来:若是大郎出事了,这孩子如何能坐得稳皇位?才刚上蒙学几年,都没有出阁读书经讲!再说了,年小没出过花,万一哪时天花一流行……
正是想入非非之际,屋外忽然奔了一人进来,跪地禀道,“回三位娘娘话——不好了!罗嫔娘娘也打起摆子了!”
太后心脏一麻,差点喘不上气,好容易才缓了过来,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皇后、皇贵妃也各有一番惊异,慢了一拍才注意到她的境况,这边忙过来又把她放倒了喊太医,屋内忙成了一团。太后也顾不得别的了,一把捉住皇后的手,轻声而费力地道,“栓儿!栓儿!”
皇后亦是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面容都扭曲了,听到太后说话,忙道,“媳妇知道,媳妇立刻就去安顿栓儿!”
罗嫔的生死,并不足以让三人齐齐动容,问题是罗嫔一直是栓儿的保姆,她发病了,那……栓儿呢?
234病魔
从皇帝发病到现在,一个早上出的事比寻常两天三天、两月三月都要多。大家都是有点乱了方寸了,这边躺了太后,那边皇后回了坤宁宫,徐循也急着要去六尚办事——现在也没功夫把六局一司的人叫到永安宫了,她亲自过去吩咐一下还比较快点。宫里连着两个重量级人物爆发疫病,这是很不好的兆头,说不定是疟疾又要卷土重来的先兆,到时若是满宫里都是病人,情况只会更糟。
可才出了乾清宫的堂屋呢,匆匆赶来的王瑾又把她给请回去了,他毕竟是在司礼监里办过差的人,和徐循的关注焦点都不一样。“娘娘,三位大学士已经进大门了!”
徐循还没反应过来呢,“我本就要从偏门出去——”
从外廷进来,是从乾清宫正面进宫,徐循要去后廷,当然是往后门走,经过乾清、坤宁两宫中间的大广场去往六局一司所在的女官居处。
王瑾的声音也很急促,“老娘娘现在都躺下了,皇后娘娘在坤宁宫里照看太子殿下,您——”
徐循这才恍然大悟:她要再走了,后宫根本都无人了。
这就像是一个家,男主人得病了,外头有门生什么的来问安,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女眷、晚辈都没有,第一不像话,第二也不合规矩,第三,说那什么点,这时候皇帝身边都不该离人,谁知道哪次醒来会是最后一次?圣训遗命如果就被宦官听去,那也不合适,万一他瞎编呢?万一他忘了呢?
不论平时说得多么响亮,后妃不能干预宫门以外的事,但现在皇帝出事,家里当家作主的就只能是这几个女人了,不可能把一些权柄交到文臣手上的,就算只是象征性权力,这也是绝对的大忌。徐循在宫里多少年了,这些事虽然现在梳理不出来,但也就是本能一样的,她马上说,“那该请皇后娘娘回来啊!”
“已经派人去请了,但这次只怕来不及。”王瑾冷静道,“再说,皇后娘娘还要看顾太子……”
现在不是争执这些的时候,太后的身体状况,徐循刚才亲眼看见了。接连爆出的两个坏消息,让老人家一时间根本承受不住,尤其是罗嫔的消息实在来得太不是时候,太有悬念了。也许如果说是栓儿发疟,那又还好了,问题就是这么悬心的一个局面,让人反而心情更紧绷、更担惊受怕,估计没个半天静养,老人是恢复不了精神的。
至于皇后,她都回坤宁宫了,现在肯定在安顿着呢,就为了内阁三臣探病,又让她回来,她估计能翻脸。徐循也顾不得许多,赶紧的回身进了屋子,还要找地儿回避时,名闻天下的三位杨大人,已经前后脚疾步进了里屋。徐循已经躲到床边屏风后头都没用,这三个大人谁也不比谁慢,各自略行了一礼,便围着跪到了皇帝床边,仔细地查看起了他的气色,压根都不顾什么回避、大防的。
这也是徐循第一次见到内阁三杨,这些年来,她没少听皇帝说他们的逸事,甚至在有些事上,或是直接或是间接地和他们产生过一点关系。就算心情极差,此时也难免有些好奇,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三人几眼,只大约分辨出最年迈的一个,当是内阁首辅西杨大人了,至于余下两人,看来衰老度都差不多,在没有说话的情况下实在分不清谁是谁。
‘不为良相,即为良医’,所谓医儒相通,再说瘟疫又就在北京爆发,几个阁老对于疟疾现在肯定都是比较了解的,听王瑾略微解说过了皇帝的病情,三人面上都不期然现出了忧色,还好没有人上演什么现场哭陛下之类的戏码——三位阁老在此时,毕竟都是展现出了其之所以成为阁老的出众智慧。
西杨大人先顾盼一下,没有说话,另一位老者便以很急切的语气问王瑾,“太后娘娘何在?”
王瑾如实道,“老娘娘年衰,见此心悸,于别室休息。”
“太子殿下何在?”那老者紧接着又问。
“太子殿下保母适才亦发作恶疾,皇后娘娘回宫照料。”王瑾很稳定地说,但几位大臣的面色亦是不由一沉。
就是这发话的老臣,此时也打了个磕巴,方才说道,“如此,老娘娘是否可以理事?微臣三人亦欲尽人臣之道,在乾清宫侍疾,只此事还需老娘娘做主。”
这就不是王瑾可以回答的问题了,他碎步趋近徐循身侧,低声请教道,“娘娘,老娘娘刚才睡过去了,是否要过去唤醒?”
不论平时有多风光,宦官毕竟只是家奴而已,遇到这样的事,如果屋里没个主人在,就这样依言进去把太后叫醒了,后宫在文臣跟前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徐循心里方感到王瑾处事的老道,她考虑了一下,便以商量口吻低声说,“恶疟也是疟疾,我看断不至于就差这么半日了,老娘娘是哀痛太过,方才服药自然睡去的,就不要叫醒了吧,等她醒来以后,我们过去回禀也行的。王伴伴你觉如何?”
王瑾细声道,“娘娘考虑得是。”
徐循也很佩服这几位大人,他们三位明明都看到她了,但到刚才为止都是视若无睹,眼里就好像没这个人。现在王瑾过来请示她了,发话的老臣眼里忽然就有她了,王瑾刚一走出屏风,他就咄咄逼人。“下官冒昧,敢问屏后何人?”
事实上,如果不是今天情况特殊,徐循都不可能和文臣处于一间屋里,现在她也不可能贸然出声和文臣们交谈,还是王瑾代答,“皇贵妃娘娘也。”
发话大人面色顿时一变,他虽然还跪在地上,却是直起上半身,怒视屏风道,“皇贵妃娘娘可知,高皇帝有言:宫人内侍不得干预政事?”
这句话只比怒骂好一点点,基本上就是在大巴掌打徐循的脸了,翻译过来就是:老爷们现在在说外头的正事,你一个宫女子来掺和什么,我们来不来乾清宫侍疾,这是你能管得了吗?
理是这个理没有错,徐循的确管不了,她今天都不应该出面接待这三人,不管皇贵妃的待遇有多靠近皇后,她在实际上又得到过多少接近皇后的殊荣,甚至‘视同副后’这四个字都落在了文书上,但只要带了个妃字,她就永远都没资格代表皇家出面。起码在头顶还有皇后的时候,她没有,今天在这屋里的若是皇太后,那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