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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晕眩,时而还有些呕吐,所以也一直都没有下床,更不让别人进来服侍,就是马十,都嫌他服侍得不好,粗手粗脚,不似徐循一般和他有默契。
病人难免都有些怪癖,大家也只能尽量配合,只是这个年注定是过得很冷清了。几乎所有的庆祝活动都是半路中断,本来过了腊月二十四,宫里便会大放花炮,现在也是一片寂然,压根都不闻炮声,就怕是吵到了皇帝。
每日早上,皇后会入宫问安一回,众妃也都跟着过来对空座行礼,而后就看皇帝心情,想见就让她进来,不想见她也只能打道回府。不过多数时候,皇后还是有份进来的,这也是徐循难得休息的时间。至于太后,因皇帝痊愈的势头还算不错,便不曾亲身过来,只每日派人来询问徐循其中的细节。
这一日早上,乔姑姑过来问安时,皇帝正好在睡,她便能屏着呼吸,过来观赏一下他的睡容,不过看了几眼也就要迅速退出,免得惊醒了皇帝,这个罪过可不小。
“气色倒是越来越好了,元气也壮健不少。”乔姑姑十分欢喜,“在门外都能听见陛下的呼噜声。老娘娘知道了,必定高兴。”
她又叮嘱徐循,“这除夕该怎么过,记得要问问皇爷了,若是可以,还是让孩子们进来拜个年吧?老娘娘是这个意思。”
徐循道,“好,说来,除夕是哪一日?”
被乔姑姑奇怪地看了一眼,她也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屈指一算,除夕居然就是这天,却是她忙得太厉害,把日子都给过混了。
既然如此,此事便不能耽搁了,等皇帝醒来,徐循一面上前给他擦脸,一面就问了此事。皇帝犹豫了一下,说道,“孩子们都还好呢吧?”
闻得一个‘好’字,便也足够了,“别让进来了,人多脑仁疼,再说……唉,我也没力气。”
他现在精力有限,只怕是很难做出平时的父亲慈爱之状,来宽慰为他病情忧心的儿女,徐循是服侍他的人,如何能不理解?心中也是一阵难过——若是还有点余力,皇帝也不会不见孩子们的,她道,“好,那就咱们两个安安心心地过年。”
这几日她不在永安宫,皇后便把两个孩子都接去照顾,对此事,徐循还是乐见其成的。皇后虽然和她不睦,但对孩子却一直都是一视同仁,不会刻意苛刻、亏待。徐循派人给两宫都送了信,又带了几句话给点点、壮儿,便回来安生服侍皇帝。
吃过药,又陪着说了几句话,皇帝就睡去了,徐循这才借机做点私事,又怕皇帝醒来看不见人,也不敢去远,忙活了一会儿,便回内殿守着。一直守到深夜,皇帝方才醒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徐循道,“已是亥时了,可要吃点什么?”
服侍着皇帝吃过汤饭,又喝了药,忙活了好一会儿,皇帝这才又躺下了,徐循累得站在当地都叹了口气,这才又要在床边坐下,皇帝看着她,不免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往前一拉,道,“你也上来躺会儿。”
这段时间,徐循都睡在窗边炕上,虽然也不至于不舒服,但和睡惯了的木床比又有不同,她犹豫了一会,“我怕躺上来就睡着了。”
“那就睡着,”皇帝柔和地说,“让马十守夜。”
徐循也就不客气了,让皇帝往里挪了挪,她靠着外侧半躺了一会儿,被皇帝一扯,也就滑到他怀里躺着,主动伸出手来,松松地环着他的脖颈,怕是抱紧了,皇帝又要有些疼痛。
“小循。”皇帝唤了她一声,徐循道,“嗯?”
他却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方才道。“你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徐循心里一抽,所有睡意,全都不翼而飞,她半支起身子,不快道,“刘太医不是都说了,没有性命之忧的,再说,你现在不是一日日地好起来了?又何必作此不祥之语?”
皇帝被她说得怕了,忙告饶道,“我就是……唉,我就是随便问问。”
他叹了口气,又自语道,“就算不是今年,只怕我的时辰也快近了。这一次头疼起来,几次三番,我都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这半年间,皇帝几番大病,徐循也自有些心灰,忍了好久的委屈,终究是没忍住,眼泪一眨之间就掉了下来,半是怒气、半是心酸地道,“你怎能说这话!你死了,我怎么办?就算我随你一起,孩子们又怎么办?”
这七八日来,她侍疾实在辛苦,每每想到皇帝将来,都是心如刀割,此时一哭起来,那还了得?皇帝忙哄了几番,方才把她渐渐哄住,眼看徐循住了眼泪,他半开玩笑地道,“你刚才那样说,看来,是情愿随我一起去了?”
徐循现在根本无心去想这事,听得皇帝提起来,才记起原来还有殉葬在皇帝死后等着,她被皇帝那话气得不轻,有心再拿当年的话来噎他,可见了皇帝灯下病容,当日那些*的话,连一句都说不出口,只是摇头道,“罢了,你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些年间,我得罪的人还不够多吗?倒不如随你去了。”
皇帝也被她逗笑了,他自言自语,“是啊,这一次,娘和孙氏,必定又是很恼你的了。”
他别看面上虚弱,其实乾清宫的事,心里清楚得很,徐循没有吭声:虽说皇帝这是又一次让她得罪了人去,可眼下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也好。”他又说,“其实我都是故意的,把你逼得无处容身了,你就能随我一同去了,小循,你道我这妙计好不好?”
徐循现在实在不愿听他说这个死字,她不快地道,“好、好、好,妙极了,我现在不就情愿随你去了?”
皇帝并未应声,徐循伏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心里实是不安的很,若不是听得皇帝心跳,她几乎要以为,皇帝就——
她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却见皇帝正含笑凝视着自己,眼神柔和温煦,无限珍爱,仿佛尽数蕴含其中,只是却又有说不出的伤感,像是诀别之际,那种种情感,已无法用言语表述,只能在一眼间尽诉柔情。
徐循被他又看得想哭了,她深深呼吸了几声,方才略带央求地道,“大哥,你别灰心了,只是小病而已,缓缓调养,终究是能好的……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孩子们想想,为我想想……”
说着,又觉得自己十分丧气,恐怕影响皇帝心情,又强笑着道,“我还尚未活够,是真的不想陪你一道到黄泉下去。”
她意在玩笑,不过话语沉重,对气氛并无改善。皇帝居然也不生气,他望着她,神色有几分神秘,唇边现出几许微笑,低声道,“是,我怎么不知道?我都还记着呢,那时候在永安宫里,你对我说,‘不管我对你再好,我死了你也还是要活下去,你不但要活下去,你还要活得好好的’……”
对这句话,他的印象显然深刻无比,复述出来时,都带了徐循惯有的气愤语气,徐循现在听着,也觉得自己的话硬得很,她尴尬地一笑,却又不愿认错:说句实在话,就是现在,她也依然不愿和皇帝一道去死。
“你不说话了。”皇帝的声调听不出喜怒,脸色也没改变,“是不是因为不愿对我说谎?”
徐循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沉默以对。皇帝也默然片刻,他忽然又改了话题。
“太医的事,你没告诉老娘娘吧?”他问,见徐循点头,又道。“也没和皇后说?”
徐循点了点头,大概已知皇帝思路,果然,皇帝又道,“忽然分作两班用药,她们没问?”
“问了,我敷衍过去了。”徐循低声说。
皇帝叹了口气,低声说,“其实你也不是不会骗人的……是吗?”
徐循道,“我尽量都说实话。”
“好一个尽量都说实话,”皇帝呵呵一笑,他道,“不过,我也信你,小循,我信你对我,也是尽量都说实话。”
只是一句话,徐循便有种感觉:自己多年来对皇帝的种种保留,似乎都在他眼中,只是他一直密密藏着不说而已。她又是心虚,又是凄惶地打量了皇帝一眼,皇帝的脸半藏在阴影中,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那你现在,也尽量对我说实话吧。”他又说,语调平静无波,甚至再无虚弱,而是如康健时一样,隐隐蕴含了无限的权威。“我死了,你是想随我一起去,还是想要活下去呢?”
大过年的,逼问这个做什么?徐循实在是说不出的恼怒,却又不知自己在恼怒什么,她把眼一闭,负气道,“还是那句话,你死了,我、我不但要活,而且要活得好好的!就是你让我和你一起去了,你也要知道,我虽死了,但心里也是不情愿的!”
屋内一下就陷入了死寂里,徐循说出口了,又有几分后悔:其实他心里对她如何,又何必明言?只说他病时,不让她离开片刻,一眼不见都要呼唤,便可见在他心里,她有多么的份量。他对她一直都是这么好,好得她无从去挑剔,都到这个时候了,就是心里有再多不足,她也不该还和他怄气,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
她抬起眼,正想设法服个软,皇帝却又笑了。
他举起手,轻轻地抚着徐循的脸颊,低声道,“是啊,你是你,我是我,我死了以后,你会活得好好的……就算你会伤心,会难过,也终究会活得好好的,不愿随我一起去。”
徐循怔住了,她像是被定身法照住,连眼睫都眨不了,只能目注皇帝,听他轻轻地说,“我死了以后,你会活得好好的……你也要好好地活。”
无限委屈、无限不甘、无限辛酸、无限遗憾,无穷无尽的伤苦,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将她席卷,徐循再说不出一句话,也无丝毫理智残留,她扑入皇帝怀中放声嚎啕。
这高亢的哭声,甚而惊动了马十,他猛地一翻身,从炕上跳了起来,冲到床边——见皇帝冲他挥手,方才是松了一口气,又不解地望了皇贵妃一眼,方才慢慢地退出了暖阁。
偶然间一瞥时漏,马十的脚步不禁一顿。
——子时了,新的一年,在皇贵妃的哭声中,已是悄然到来。
241便当
今年新春,本来因为襄王在京,宫里是格外准备了许多热闹,结果因为皇帝这一病,什么事也不用说了,几乎全都取消。连正旦大朝都是让栓儿出去的,虽然皇帝没有大碍,但群臣自然也不免议论纷纷。这天正旦,皇帝午睡起来,便召了东厂提督太监冯恩来说话。
虽说东厂一样有监察宫内,半明半暗地布置了些许耳目,但这毕竟只是其很小一部分职司。皇帝设立东厂,主要是为了监察大臣,至于宫里,只是为了维护稳定,避免出现文皇帝年间的混乱景象而已。徐循和冯恩虽然有过一定的因缘,但在他去了东厂以后,两人便再没有来往——也不是因为皇帝不信任她,她也是检查对象什么的,而是冯恩主要管的已经是外务了,不可能没事还进后宫,而他在乾清宫面见皇帝说外廷消息的时候,徐循又是从来都不曾旁听的。
当然,今日却是例外了,连冯恩都是徐循亲自接进来的,一路上低声叮嘱了好几句话:皇帝现在就是怕吵,不是很熟悉的声音,说话音量大了就会头疼。也就是因为这个才没去正旦朝会,不然,只是区区头晕呕吐,却也阻止不了他。正旦朝会的意义对于国家来说,是不言而喻的,缺席正旦,自然会给朝中带来一定的阴霾。
“内阁三人可有异动?”皇帝问得也直接了,丝毫未避忌徐循。
“回皇爷。”冯恩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是宦官的公鸭嗓子很难改,被这么一逼更显得古怪。“三位大人都十分忧心,然则并未私会,只奴婢听说传言,这一二日之内,只怕会来乾清宫请见。”
之前皇帝头疼的时候,内阁是想再度入宫监护的,不过之后数日内病情就有好转,当然警戒程度也就降低了,如今连正旦朝会也没去,为了稳妥,请进宫探视也是正常的事。毕竟他们如果消息灵通一点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知道,皇帝等于是幽居深宫,除了有限三数人以外,外人根本无由得知他的身体情况。
虽说太祖时,内侍和外臣交接,是极为忌讳的事。但当年文皇帝举事之前,废了大力气结纳宦官,有他的先例,宫里的消息很难完全不外泄。这一点别说皇帝了,连徐循都清楚,外廷的事如此,其实内宫也差不多,只是后宫诸事毕竟是皇帝家务,容不得外人插手,即使被人知道,也很少有人会拿出来做文章而已。她轻轻地长出一口气,并不说话:还好,皇后和太后都还是能见到皇帝的,要是这两人皇帝都不见,那她现在背负的压力,就要更大几分了。
“也是份内事。”皇帝哼了一声,“各处可有故事?藩王部又还平稳么?”
冯恩细细说了几件事,都是无伤大雅的偶发事件,比如某人在家中大发议论,说了某人的坏话,又是某人意图和某人结亲等等。徐循听来,这些人她都不认得,不过这也不稀奇,她认得的官员不会超过十人,即使皇帝说的是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