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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谋-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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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一接过侍女手中的竹简,在几上摊开,却没有提笔的意思,只伸手请来人坐下。

“小子才疏学浅,虽心有余而力不足,写出来贻笑大方,难免有损此次声讨威严,反观先生气度不凡,腹内必有绝艳文章,不如一助声势?”宋初一微笑着将摊开的竹简推至那人面前。

那人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是一介商贾,囫囵吞枣的读了几卷书,哪里写的出什么文章!更当不得‘先生’二字!”

宋初一不再劝他写,只是笑道,“既然我二人都无此才,还是安心等着看别人的吧!”

侍女将这人那间雅舍里的食物端出来,与宋初一的放在一起。

“在下余奢,是楚国商人。请教先生高姓大名。”余奢拱手问道。

宋初一注意到他方才还称“小兄弟”,转眼间却称“先生”,她沉吟一下,道,“宋怀瑾。”

“怀瑾?难道是那位解卫国之危的怀瑾先生?”余奢惊讶的看着她。

宋初一亦是一副惊讶的表情,“余奢兄怕是消息有误吧,解卫国危局的,不是闵迟先生吗?”

宋国上上下下都觉得此次卫国与宋国得以修和,是闵迟斡旋的结果,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有个宋初一。宋初一之所以有些名声,是因为昨日那番弱国争霸论,她的名声也仅仅止于濮阳城,甚至可能只有这一条街上的士人知道,根本比不上闵迟。

“哈哈,明人不说暗话,我等商人消息最是灵通,宋卫修和,闵迟先生只是明面上的,但怀瑾先生功不可没。”余奢笑道。

宋初一心想,你可没和我说明话,这就怪不得我了。余奢见到她只惊讶于她的身份,而非如一般人那样,对她的年龄表示吃惊。这说明之前他就已经见过她,更甚至已经调查过她,却还是装作只耳闻却未见过的样子,也不知有何企图。

“余奢兄果然消息灵通!不过余奢兄将功劳都归诸我身上,未免对闵迟先生有所不公。”宋初一喝了一口酒,道,“余奢兄消息灵通,应知道近来有一派崛起,曰纵横家。”

余奢心有疑惑,不知宋初一为何提起此事,但还是点头道,“有所耳闻,据说是出自鬼谷一门,却未有幸拜读纵横之论,不知其所行何事。”

“余奢兄颇有为纵横家风范。”宋初一道。

余奢好奇道,“哦?不知此话怎讲?”

宋初一咧嘴笑道,“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把商人与士人相比,本身就是一种抬高,并不算讽刺挖苦,而是打趣的成分要多一些。

余奢哈哈一笑,他对纵横家很有兴趣,接着问道,“先生读过纵横之论?不知纵横家所行何事?”

“未曾读过,不过略有耳闻。”宋初一说的十分诚恳,然而事实上,她不仅读过,而且曾经仔细研读数年。

所谓纵横家,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她所行的灭国之道,与“横”不谋而合,虽然所用的方法不同,但都主张事一强攻众弱,因此她也十分赞同连横之说。

“先生可知道,鬼谷所出的纵横家都有哪些?所出何地?”余奢问道。

宋初一微一挑眉,抿了一口米酒,道,“余奢兄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商人逐利,听这些无关生意的事情也不过是纯属好奇。一般商人,最多只会对纵横的论说感兴趣,而不会在不知道纵横论的情况下,去打听纵横之士的所在。除非他想亲自去找纵横之士了解,一个商人,找纵横之士做什么?

余奢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早被宋初一看穿,她不动声色的把话题转移到纵横之士身上,可不是单纯的想打趣他,而是为引出他真实目的。

余奢被拆穿,不但未曾羞愧,反而隐隐带着兴奋,一甩宽袖,给宋初一施了一礼,“余奢他日定当登门拜访先生!”

宋初一只淡淡一笑,也不说欢迎还是不欢迎。

仿佛宋初一的表现让余奢很满意,他心满意足的起身离去。

宋初一垂眸,看他从大堂穿过的身影,若有所思。片刻对侍女道,“笔墨。”

侍女双手奉上沾好墨的毛笔,宋初一将那空白竹简摊在自己面前,放下酒盏垂头飞快的书写起来。

第五十一章雪地捡尸体

一篇气势磅礴、言辞犀利的声讨魏国之文一气呵成。

宋初一把笔递给侍女,兀自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垂眼浏览了一遍自己所写的内容,等着墨迹干掉。

方才那个余奢,宋初一猜测根本就不是楚国商人,而是魏国人。也许是商人也许不是。

现在的魏国同十几年前鼎盛时期不同,那时候有公叔痤、庞涓、公子昂、龙贾等等文武兼备的强将,又有各国饱学之士不断涌入,可谓人才济济。

现在的魏国朝野人才凋零,秦国经过变法崛起之后,魏王也开始重视人才,四处访贤,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

就在方才,宋初一察觉那人身份时,心想索性投魏算了,闵迟不是向来都看好魏国吗?她就先入魏,学一回嫉贤妒能的庞涓又能如何?

但这也只是宋初一纵容自己内心深处的一点冲动罢了,她心中已有了长远的谋划,并且已经付诸行动。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坚定不移。三心二意是大忌讳。

宋初一将竹简卷起来,递给侍女,掏钱正要结账,却听侍女道,“先生,我家主说,今日但凡写了文章的,酒饭免费。”

“呵,是吗,你们家主还是位义商。”能省钱最好,宋初一笑着把钱袋塞进袖袋里,起身穿上蓑衣。

“先生尊姓大名?”那侍女又问道。

宋初一动作一顿,回过身来看着她,这侍女知道这方才没有写姓名,必是识字的。一个小酒馆用识字的侍女,又有这番义举,显然并非一般的商人。

“我只出一份绵薄之力,不博名声。”宋初一戴上斗笠,走出雅舍。

侍女也没有追问,她每日迎来送往,也是有些见识,各色士人都见过,却从未见过如此少年老成的,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她想着,便捧着宋初一写的文章,匆匆去找管事。

宋初一走出酒楼,在空旷的街上转悠。越是临近傍晚,风雪越紧,街上行人匆匆,根本看不见什么市井民生。宋初一便加紧脚步赶回砻谷府。

大雪掩世,地上的落雪已经没了宋初一的小腿。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只能看见道路两旁有人兵卒在收尸,那些都是被冻死饿死的流民。

十余名兵卒用骡子拉着木板,在雪地里慢慢往前走,看见有尸体,便捡起来扔在木板上,然后拉到城外的乱葬岗上丢弃,倘若遇上有些善心的兵卒,或许能得一捧黄土掩尸,不至于被未冬眠的野兽啃食。

一会的功夫,兵卒们已经收了十二三具尸体,它们的姿势各异,但都以稚童和妇人居多,有一两具成年男尸,也都是四肢不全者。

壮年的男子全部都在军营,若死也是战死沙场,绝没有在这里被冻死的道理,即便极少开战的卫国亦是如此。

宋初一与兵卒们擦肩而过时,看了一眼,便是这一眼,竟瞧见木板上的尸体有一个动了动。

她本心不欲多管闲事,这世上无辜遭难的人多了,她管的过来吗?但与那帮兵卒已经错开了几步,忽又转回身去,“几位壮士……”

这里前前后后,也就这些兵卒能称得上“壮士”了,但他们如此大寒天出来做这等苦差,心情已经很不好,听见有人唤他们,便充耳不闻。

“几位壮士!”宋初一往前几步,提高了声音。

兵卒们这才顿住脚步,转回身来凶神恶煞的盯着她,打量了几眼,见她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蓑衣下隐隐露出士人样式的广袖袍服,因此态度稍缓,“先生喊住某等,所为何事?”

这些兵卒面上被冻得通红,有些已经冻疮或皲裂,红一块青一块,眉毛上落满了白白的雪,分辨不出面目,情况也甚是狼狈。

宋初一冲他们微一施礼,大步走到木板前。

方才只是匆匆一瞥,发现有一只手在动,但现在仔细看起来,所有的手都差不多,黑乎乎的蜷在一起,竟分辨不出。

“在下方才见到其中还有活的。”宋初一道。

卒长道,“即便是有还能动的,怕也不易救活,某等要在天黑之前把这些尸体扔到乱葬岗再赶回来,先生莫要让某为难。”

宋初一垂眸,仔仔细细的看那一只只手。

赶驴的兵卒看向卒长。

“先生。”卒长再次提醒了一句。

宋初一从钱袋里掏出八九个布币递给卒长,“天气严寒,壮士们换些酒驱寒。”

卒长看了一眼,都是十二铢的布币,便接下了,“多谢先生。”

宋初一只微微一笑,继续看,片刻,目光锁定一只小手,那只手腕纤细到不可思议,却死死的扣住木板上的漏洞,仿佛抓住什么便能够有一丝生的希望。还没看见人,宋初一便觉得这是一个很有生命力的孩子。

宋初一蹲下身来捏住那只手臂的脉搏,须臾,起身道,“我要他。”

卒长为免耽误时间,二话不说,挥手令人将上面的尸体移开,把宋初一制定的那个人拽出来丢到雪地里。

卒长抱拳道,“某等急着出城,告辞了。”

“卒长请便。”宋初一弯腰将地上黑乎乎的一团往路边拽。这是个十岁上下的孩子,衣衫褴褛,蜷缩成一团,本就黝黑的皮肤在雪地里显得更黑,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宋初一伸手摸了摸他的全身,腿脚是好的,心口还有一丝热乎,胯下……是个带把的。

宋初一脱下身上的蓑衣把他包起来,孩子已然冻得僵住,那只手竖在外面收不回来。宋初一心知不能硬折,便抱起他,急匆匆的往府里赶。

孩子很轻,宋初一力气并不大,但抱着他跑了那么远的距离,竟然丝毫不觉得重,她开始有些怀疑救不活这个孩子了。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里,宋初一便高声喊道,“子雅!子雅!”

子雅闻声从屋内跑出来,看见宋初一怀里抱了什么东西,也顾不上撑伞,连忙上前来帮她,看见那只露在外面的手,道,“先生,这是人?”

“嗯。”宋初一把他交给子雅,“送到我屋里去,我要看看救不救的活。”

“是。”子雅应了一声,便往屋内走去。

宋初一正要跟上,却看见南祈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还是一袭白布袍,颈上围着红狐狸皮,从头到脚都是清清爽爽的模样。

他皱着眉,冷声道,“宋怀瑾,我不许你在这院子里养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第五十二章当真是美人?

宋初一抹去脸上雪,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道,“允祀兄喜欢看美人,区区不才,就喜欢养美人!你平白得了便宜,不谢也就罢了,还吹毛求疵,你们黄老道法一派一贯是这么个说法?”

宋初一说完,也不理会南祈是什么反应,快步走进屋内。

她也想明白南祈为何会看她不顺眼了,学派之争还在其次,更主要的是,南祈这个人大约比较孤僻,而且个性很古怪,不喜别人闯进他的私人领地。

南祈对任何看不顺眼的人,一向都不客气,更逞论宋初一这个占他地盘的家伙。

这也更加证明砻谷庆起初对她实在没怎么看得上眼,否则也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让她进来同南祈掐。

宋初一进屋,顾不得整理自己,便急忙去看那个捡来的孩子。

“子雅,把火盆端近一些,再去准备热水。”宋初一说着跑出去用木盆端了一盆雪进来。

然后伸手将孩子身上仅有的几片布扯掉,把雪放在他身上使劲搓。

宋初一看着变黑的雪,啧道,“可真够脏的。”

不过,这也是难免的。雪下了好几天了,捡不到干柴,也不是人人都会引取保存火种,别说烧热水洗澡了,就是想烤烤火都是奢望。

宋初一不断的用雪帮他擦拭揉搓,不一会儿,她自己的手都已经火辣辣的热了起来。再加上靠近火,不一会儿,孩子僵硬的躯体便渐渐软了下来。

但宋初一还是不敢大意,继续卖力的揉搓,尤其是胸口。

“主,热水来了。”子雅端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在宋初一脚边放下。

宋初一将盆边的巾布丢到水里,然后拎出来弄到半干,等到温度稍微降了一点,便叠成厚厚的一块,捂在孩子的胸口。

“屋里可有水囊?”宋初一问道。

“奴今日收拾的时候看见一个,还是新的。”子雅起身到外室的柜子里翻找。

宋初一才搬来两日,屋子都是子雅收拾的,有多少东西,她都一清二楚。

子雅见宋初一在捂那孩子的心口,便知道她找水囊做什么,立刻跑出去装了满满的热水进来。

宋初一拭了拭温度,用一件干衣服裹起来放在了他的胸口,然后用被褥把孩子包起来。

“被褥弄脏了,主晚上可怎么睡?”子雅看着白白的新褥子包裹在一个小泥人的身上,有些心疼。倘若她知道宋初一为了从一堆尸体里找出这孩子,还挥霍了八九个布币,恐怕更觉得她是个败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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