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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袁武四人,正找不出大路,却遇里保,认他是护送军兵,指明路径。四人争走,找上大路,果见两岸土山,中间是条走路,山上俱有树木乱石。郑天佑道:“路便找着了,不知他们在前在后?不要过去了,我们在此空等。”
袁武听了,忙低头审看,又走了高处,看了一番,招他三人近前,说道:“你看草上露水未干,他们一起马步军卒、扛抬人众若过去了,草头地土必被马足蹂躏。今毫不伤损,是不曾过去。你们可依我计较,须做三处等他到来。”用手指着前面树林,对王摩说道:“你在此处闪立,见马军到来,即突出砍杀。”又指着中路乱石处,对郑天佑说道:“你藏身此处,冲出杀散民夫。”又指着后路,对殳动说道:“你只在此截住步卒,不容他上来。我只在此看你们动手,助些威势吧。”
王摩听完,便自去等候。郑天佑、殳动因惊疑不定,说道:“我们只得四人,若聚在一处,并力夹攻,才有照应。怎么前后分开?倘或众寡不敌,岂不误事?”袁武笑道:“我自幼熟习阴符,今虽小试,岂无妙用?你只依我,管教成功。”二人听了方才欢喜,遂各自去。
袁武见二人去了,即除下巾帻,将角儿打散,披在脊背,撮土为香,暗暗祷祝了一遍,即右手持剑,左手捏诀,向正东上连吹了三口气,道:“日出掩其光,大地尽包藏,姜公遗敕令,孰敢不遵行!”又将两足搭成丁字模样,团团踏转,却踏的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是八门遁甲。遂又念道:“六丁护卫、六甲守蔽;勿启勿伤,吾托非细。”一时踏完,自己立在中间。
此时正是一轮红日初升,只见东北上远远的人声马嘶,俱望土山走来,不一时进了山口。一队马军,扑刺刺先往前走,中间就是危显、秦虞侯,并民夫银两,后面就是步卒。
这王摩忽见秦军到来,忙将缰绳一纵,直突出来,提着三尖两刃刀,截住去路,大喝道:“金头凤王摩在此邀截银两,及早弃下,饶汝残生!”
这马军忽见有人载路,吃了一惊,却见他独自一人,又骑匹骡子,便大骂道:“好大胆的强贼!那怕你金头铁头,谅你一人,怎敢劫取!”说罢,一齐围住,刀砍斧劈,枪刺棍打。王摩全不畏怯,大吼一声,与众人杀起。殳动便在山口截住步卒,一时前后杀起,吆喝连天。郑天佑便在吕间闹动。县尉、虞侯并众人见前后俱有强贼,一时大惊,不敢抵挡,将银两弃下,跑在马步军队里,呐喊助威。
袁武见了,忙将剑一指,只见顷刻红日无光,一阵黄沙俱望官军面上扑来。又一阵狂风,直刮得两岸土山屹屹摇动。风吹在石缝里,一似鬼哭神号,只吓得众官军一时魂消胆裂,俱各手软无力,却被王摩砍翻了几个下马。郑天佑、殳动也杀死几名步卒民夫。众官军并民夫见不是声头,只簇拥县尉虞侯,皆四散逃出。逃走得远了,方敢住脚,回头看着土山,一团黑雾迷空,众人只叫得苦。
袁武见官军已去,遂走下山来。只见三人俱在那里劈开银桶,向腰间乱塞。袁武忙止住道:“在此做了惊天动地的事,伤了多人,不久便来追赶,只可空身远去,怎么取得银两!”王摩道:“若不贪这银两,又来做怎么?”郑天佑、殳动齐说道:“正是王摩哥哥说得有理。”
袁武细细说知就里,同到原立之处,使三人掘下深坑,将这些银桶尽行劈开,只见每锭上俱凿有秦桧名字,搬入土坑中;四人分取了一桶,藏在身边;将土泥盖好。袁武又走踏了一遍,道:“我这般藏遁,暗有六丁看守;虽有鬼神,亦不敢擅动分毫。且上了白云山,然后来取用。”只见土泥俱长,盖得如旧。四人走了下来,却不见了骡子,袁武道:“我正要他不见,才没认识。”遂一齐乘着沙土弥漫,急走而去。
这危县尉、秦虞侯并众人逃得远了,你我一看,俱被土沙污面,衣帽歪斜。危县尉只扶定马鞍,战抖不住。众军忙与他拂沙整衣。定息了半晌,才看见土山内风止沙息,红日当天,忙着人进山去打探。马军推步军,步军推民夫,俱不敢进去。推了半晌,县尉与虞侯发怒,坐落民夫进去。民夫没奈何,只得舍命遂次挨入。到了山中,见东横西倒,杀死多人;再看银两,俱被打开,尽皆盗去,全没馀剩,即来报知,危显、秦虞侯听了,惊喜道:“还是造化。若是走迟,岂不丧命!”遂一齐进来,看了这光景,不胜跌脚道:“不知有多少强人,就劫得这般干净!”众人道:“并没多人,只得三个人来。”秦虞侯道:“怎三个人,你们为何不用力抵敌?”众人道:“他三个人,我们怎得怕他。怎奈一时,风沙迷目,地动天摇,身不由主,故此逃出。”又有的说道:“三个人,只是这骑黑骡子的了得,自称名姓。”危县尉忙问道:“你可记得他叫什么?若是记得,就好着地方缉获了。”
众人想了半晌,道:“他骑着黑骡,白净圆脸,剑眉环眼,戴首虎头扎额,左右雉尾,喊叫‘金头凤王摩’。”秦虞侯道:“这个便是贼头,自然有些本事。怎么天也凑他的巧,刮起这阵风沙,伤了这些人?”众人道:“今早五更出门,满天星宿,日色初起;入山争斗时,俱是晴明。不知怎么就起风沙,天日俱暗。往常变,也没恁般快速。如今想来,这王摩不但有本事,只怕还有妖术。这风沙是他弄来迷倒了人,将银两劫去。”秦虞侯道:“果然不差,王摩实是个妖人。”
危县尉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属那州县管辖?”众民夫道:“这土山是两边高,中间低,路径曲折,往时原是难走,叫做泼皮堑。昔日有个火牛皋,十分凶猛,力敌万人,占住了前面一座不昧山立寨,带领喽罗,夜间打家劫舍,日里来泼皮堑邀截过商,官军不敢奈何他。一日来了汤阴县一个文武全才、经天纬地、孝义驰名的秀才,姓岳名飞,字鹏举,到东京应试,在此经过,却遇着牛皋截路。牛皋自恃勇力,却无智谋,被岳飞擒住。因爱他勇力,不忍加诛,叫他改邪归正。牛皋不胜心服,即便散夥,做了岳飞跟随,同到汴京。岳飞考中了头名状元,如今大元帅宗泽帐下随征。自从牛皋去后,这泼皮堑甚是好走,谁知今日又出了强人。这里是瑞州管辖。”秦虞侯道:“如今只着人报知州里相公,在地方失盗,要他缉获。”
危县尉点头,即查点杀死军卒十二名、民夫五名,劫去金银十万贯。又吩咐道:“且寻左近乡村住了,着人去报。”遂一齐起身。走不一二里,只见许多村人俱望着一座高山走去。县尉见了,不胜动疑,因着人去问。去不半晌,便来报道:“天纲恢恢,疏而不漏。如今相公不必申文书报州官,银两俱有下落了!”
危县尉、秦虞侯听了,不胜惊喜问,道:“如今银两在那里?”这人道:“小人方才去问人,俱说不昧山打倒了妖魔。这妖魔是王摩?众人俱到山中去看,如今正在那里打着。”危县尉、秦虞侯并众人,忽听见打倒王摩,不胜大喜道:“我们快些赶到山中,叫众百姓不要将他打坏,只留活的,慢慢审问,要他招出馀党,方不使银两散失。”遂一齐望山中赶来。
到了山中,只见果有千百乡人,俱围立一处,后面的挨挤不上。马步军便一齐作起威势,喝着众乡人道:“山东秦枢密解银两相公在此,快些让路,休打坏了妖魔!”众人只得闪让。遂走入中间,只见有许多男妇,披麻挂白,在那里哭泣,并不见有什么打倒的妖魔。正要问人,却抬头看去,只见山洞口横躺一件鱼般不大(大小)少见的东西,旁边堆着新死人尸首,洞内白骨如山,秽气难闻。
危县尉一时不知就里,着人去唤了一个乡民来。说道:“这件怪物,不知何年生长,何日飞来。忽于前年四月八日夜间,在这山中吐出五色毫光,结成佛殿,架起金桥,接过涧来;桥上俱有红灯,直至半夜方散。一时哄动村人,俱说西天活佛搬到东天来,救度世人。自此家家吃素,人人念佛,要上西天。终夜隔涧观望,直守到次年四月八日,果又显灵。一时这些老斋公、老道婆,俱争过桥去见佛,到了桥尽处,再没个回来,人尽说升天成佛而去。成了年年规矩。故此远近村镇,好道吃斋的,便预先在家中做好事写遗嘱,弃子孙来走桥上西天。昨夜正是四月八日。众姓俱来走桥。不期来了三、四个人,内中一个带着弓箭,被他连射两箭,将桥上红灯射灭。一时桥断,将这些桥上的人,俱跌入涧水中淹死。众人恨他,正要拿住吵打,被他走了。众人直乱到天明,走过涧来看时,却见这怪物死在地下,两枝箭在他眼中,正不晓得是什怪物,什么缘故。故在此观看,有的领认尸首。”
危县尉、秦虞侯听了,忙近前去看,你道这怪物是怎个模样?但见:
非龙非蟒,非怪非妖,非龙而且龙形,非怪而实似怪。窃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光彩。心灵性慧,架楼阁于空中;智巧机深,造庑梁于水面。哄男骗女,作坎离交媾之功;吸水食精,补先天泄气之用。谁知恶贯易盈,不道孽深终堕。虽则假手于人,实乃邪不胜正。今日跌倒山前,却是一条妖蜃。
危县尉细细看明,才知是错。因对乡人说道:“此物尔等乡人如何晓得?我常博览群书所载:雀入淮水为蛤,雉入大海为蜃。他能吐气,常在海边结成缕阁桥梁,桥梁是他长舌,亮灯是他眼睛,门户是他齿牙;若有人误上桥去,他便一口吸入腹中,顷刻消化。此乃妖蜃,你们误信是佛,饱其口腹。幸得射死,除了一方之害,你们怎么怪他!”因又说道:“从来正能胜邪。这个能射死妖魔,必是有些正直。如今这人在那里?”
众人听得,惊惊喜喜道:“我们昨夜因是不知,一时错怪了他。他骑着一匹骡儿,想是过往的人。”秦虞侯听了,忙问道:“这骑骡的生得怎个模样?”众人道:“黑夜间却看不明白,除是到证果乡去问,敢怕有人认得。”危县尉道:“他那里怎么认得?”众人道:“有人传说曾在店中买面点吃。”
危县尉、秦虞侯听了,忙拨转马头,投入证果乡来,住在土谷神祠内,即拘唤了里老来,说道:“我是山东县尉,奉着秦枢密相公钧旨,押解银两进京。今早在前面泼皮堑中,被强人劫去银两,杀死多人,实是地方大事。闻得劫银大盗,在尔乡内窝藏,可速供出免罪。”
众里老听了,方知是在此遇盗,便跪禀道:“小人乡中,俱系良善守分居民,信心念佛,并不为非,窝藏盗贼。”危县尉笑道:“怎推得这般干净?现有指称在你乡中买面食吃,你去唤那开面店的来,便有着落。”里老道:“只不知是那一家吃的?”危县尉道:“你去一总唤来。”里老去不多时,便同了十馀人来禀道:“村中往日,原没卖点食,只因昨夜人多热闹,故此开张,赚些钱钞过日。但出入人多,又无色认,怎晓得那一个是强人?”危县尉道:“话是说得有理,只为有因。昨有一人骑着骡来吃面食,可是有的?我今也不难为你们,只要说出这个人的面貌,生得怎个模样。若是相同,我就好挨查缉获。”
众人听了,遂你推我说,便推出一家来道:“昨夜实有一人,同着三个到小人家吃面,小人也还认得。”遂将面貌说出道:“谁知今日人说射死妖魔的就是他,以后便不晓得了。”
危县尉、秦虞侯听见面貌果是相同,即说道:“我今失去银两,事非小可,你既认得亲切,又是地方的事,可作个眼明人。我这里图形挨缉,他在此往来,必是近地村人,容易缉获。”遂叫人锁了这店家,一面备文书申报近府州县,一面飞报秦桧失去银两,一面着居民寻了画匠,画了王摩许多面貌,并示条,着人张挂。各村镇挨村挨里,逐家具结。危县尉不敢耽搁,遂自带入进京复命。秦虞候只得在神祠内,着人挨缉。
一时四处乡村皆挂得有形貌示条,又家家具结,遂结到马霳家来。这马霳叫做刮地雷黑疯子,是关外人。当初,他爹娘一日在山中砍柴,忽被乌云骤雨,雷电狂风,一时二人不能相顾,各自躲避。他娘躲入山岩隙内,不期走入一人,身且龙形,宛如人相,昏迷交媾。人去后,风雷雨止,回家得孕,遂生下他来,不两年他父亲亡过,母亲抚养,央人替他取名马霳。自小强横,到了大来,一发长成得惫赖。你道他怎个模样?他生得:
头大面圆,一块额颅横突出;身长力大,两双怪眼直睁圆。鼻孔撩天,气出有如烟管;洪声震地,行动实类奔牛。一张阔嘴,上下齿牙皆独骨;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