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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司明看着窦泽拎着饭坐上电梯,才出了病房的走廊。刘青不是窦源,他不能拿对待霍宝华的态度来对待窦泽的母亲,如果威逼利诱真出个好歹,窦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霍司明站在病房楼下,看着小花园里的积雪叹了口气。
窦源手里拿着霍司明刚刚送上楼的油条下来,见他站在楼道口,愣了一下,打了个招呼。霍司明看见她,叫了一声:“大姐。”
窦源站定,看着他:“不敢当。”
“从这里到郊区倒车太麻烦,我送你上班吧。”霍司明伸出橄榄枝,给了她一个友好的建议。
窦源笑了笑:“你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又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是想改变我妈的想法,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昨晚上你也听见了,她连我也骂了。”
“我没准备改变她的想法,我只是想让她认清一个事实。”霍司明站在那里,一手插进大衣的口袋,冷冰冰地说:“这辈子,我都不会对窦泽放手。”
窦源咬了一口油条,说:“你想把我妈怎么样?绑起来?叫她见识见识你的手段?”她的眼神轻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说:“我提醒你,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窦泽也不会放过你,他第一个找你算账。”
“……”霍司明抿了抿嘴,说:“我觉得,作为一个头脑清醒的家庭成员,你应该可以帮我劝解一下伯母。比如……把医院的账单一笔笔拿给她看……不过,我希望这个过程不要让窦泽知道。”
窦源皱起眉抬头看他:“霍先生,这笔钱我迟早会还给你的。”
“迟早,也就是说现在还不能。”霍司明拖长了那个‘迟’字的发音,他看着窦源,说:“大姐,我非常希望我们能成为温馨和睦的一家人,如果不是伯母非要叫我和窦泽分居两地,我永远也不会提起这件事来作要挟,同样也永远不会告诉你南南的肾源来得有多困难。我们是一家人,你们可以讨厌我,可以恨我,但是不能把我跟窦泽分开。”
窦源磨了磨后槽牙,没有说话,踩着高跟鞋锵锵地走了。
霍司明也不在意,他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准备赶着窦泽说得上班的点跟他一起回家,不料过了一会儿收到短信,刘青已经知道窦泽辞职的事了……
小花园里十米高的雪松忽然颤了一下,从枝杈上落下一大块积雪……
窦泽坐在病房里,收拾了早饭留下的碗筷,说:“妈,我去南南病房看看她。”
刘青没说话,屋里的窦爱国问:“怎么今天没去上班?昨天也在这儿睡得?”
窦泽刚张了张嘴,刘青便替他答:“公司效益不好倒闭了,宿舍也退了。”
“……”窦泽惊异于母亲说谎不眨眼的功力,甚至忍不住发笑。
窦爱国在里间挣扎着坐起来,问:“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工作丢了,这医院不是更住不得了?”
窦泽赶紧快走了两步进去,把他扶了起来。
刘青一边在外面扫地一边说:“孩子不是怕咱们担心吗?”
“唉,你不跟我说,我不是更担心?”窦爱国轻轻拍了拍窦泽的肩膀,说:“正好,你赶紧去跟医生说换药的事,也不用浪费那个钱了。”
窦泽帮他把屋里的电视打开,说:“那你坐在这儿歇一会儿,等会儿累了让我妈帮你躺下。”
他出门时,刘青又直勾勾盯着他,怕他偷跑似的。窦泽轻轻叹了口气,说:“我马上就回来。”
窦泽走出病房的门,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喘了口气,小卢护士刚上班,见他的样子,温柔地问:“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窦泽从脸上挤出个笑容,冲她摇了摇头:“没事。”然后拖着步子向医生办公室走过去。
医院里常年弥漫着一种凛冽又严肃的味道,让人在步入这里的一瞬间,就感受到那种生命的庄严。
窦泽走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老教授刚刚查房回来,一看到他,便知是高干病房二十三号床的家属。
窦泽坐下,斟酌了一会儿,才说:“医生,我父亲的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您能跟我说一说吗?”
老医生看了他一眼,把桌上的病历推到一边,说:“其实当时手术是很成功的,就你父亲的年龄而言,也有很大希望。但是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病人的心理状态不太好,对于癌症患者而言,心理的作用是很强大的。”
窦泽抿了抿嘴,问:“如果化疗,能活多长时间?”
“如果不复发,五年左右。”老医生两手交握放在胸前的桌子上,又补充:“这个数字也是因人而异的。”
窦泽又问:“如果不化疗呢?”
“化疗是为了降低复发和转移的几率,一旦复发,速度是非常快的,自然生存的话,一般不超过半年。”老医生抄着手,说:“没有人敢做保证。”
窦泽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父亲现在几乎已经丧失求生的意志了……”
“化疗的副作用确实会给病人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老医生顿了一下,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说:“实在不行,我的建议是,可以稍微延长化疗的周期。另外,你们也需要好好开导他,人老了,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儿女的累赘,你懂我的意思吗?”老医生笑了笑:“年龄大了话就多,你不要介意啊。”
窦泽摇摇头,冲老医生道了谢,走了。
回病房的时候,刘青正像个哨兵一样,站在病房门口候着他,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问:“怎么了?医生说什么了?你爸……”
“医生说,病人的心态很重要,让咱们没事儿的时候多陪他聊聊天解解闷儿,转移注意力,让他别老想着生病的事。”窦泽撑着走廊上的扶手,一只手不自觉扶上后腰,不过多走了两步路,多说了几句话,就有点累了,肚子坠坠的。
刘青看他的动作,又想起他肚子里的东西,苦口婆心地劝:“小泽,古往今来没听说过男人生孩子的,谁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你听妈的,别再跟那个姓霍的来往,去把这东西拿出来,好不好?”
“您小点儿声。”窦泽听着她的话,又无奈又辛酸,他扶着栏杆,额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忍不住说:“妈,我原本不想跟您说这事儿,我爸治病、南南治病,您知道这得多少钱吗?您知道这钱都是从哪儿来得吗?您以为我跟我姐每月那仨瓜俩枣的工资,能糊得住这几十上百万的窟窿?”
“要那么多钱?”刘青被他说得愣住。
“以前为了南南每个月的透析,咱们房子都卖了,您说要不要这么多钱?”窦泽看着她:“妈,您知道您昨天晚上说我姐的话有多难听吗?当初我姐知道这件事,您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宁愿南南不治病了,也不要我再跟着霍司明,她都骂自己多少遍了,您怎么还能这么伤她的心呢?”
刘青又忍不住落泪,迷蒙着一双眼睛,哭着问他:“那你怎么还跟着那个姓霍的呢?你姐都说不治了……”
“妈……我知道您心疼我,可咱们也得有点良心吧?就算你真狠得下心,不给孩子治病,那霍司明当初拿出来那么多钱,你难道转身就不认账了?”他微微弯了腰,两手搭在刘青的肩膀上,说:“妈……您多往好处想想,别再管我这件事了,行不行?”
刘青已经哭花了眼,窦泽揽着她往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去,一边给她拭泪一边安慰她。老人家拽着窦泽的手臂,蛮不讲理地说:“我不要脸了,我就是没有良心了,小泽,妈生下你,不能让你这么不明不白的过一辈子啊……你要是跟你爸说,他是宁愿去死,也不会让你这样的啊……”
“所以您别跟他说。”窦泽抱着她,一边帮她拭泪,一边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一边轻声唤她:“妈……”
刘青止不住泪,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一边问他:“你就真打算跟那个姓霍的过一辈子了?你这肚子里万一生出来个妖怪怎么办?啊?”
“我肚子里不是个妖怪,他健康得很。”窦泽抿了抿嘴,说:“妈,你生了两个孩子,你更应该理解我现在的感受,他跟我血脉相连,如果他是怪物,那我是什么?你是什么?”
窦泽亦忍不住红了眼圈,说:“他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霍司明也不是怪物,我们也像平常所有的家庭一样……”
刘青咬着牙,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斜着眼睛,含着泪看着他:“你铁了心要跟那个姓霍的了是不是?”
窦泽沉默着不说话,刘青看着他,狠狠地说:“我现在就去告诉你爸,看他认不认你这个孝顺儿子!”
“妈!”窦泽喊了一声。
刘青回了头,看着他,威胁:“你跟不跟他断?”
窦泽不说话,抿着嘴,泪不断流出来。
刘青见他不说话,转身要走,窦泽又喊她:“妈!你知不知道我爸还能活多久?!我不是怕他知道,我是怕他知道了以后……”
刘青又站住了,她佝偻着背,比刚刚更加苍老了几分,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挪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了。
窦泽扶着楼梯的栏杆慢慢坐到了台阶上,他太累了,从四个多月前开始,一直到现在,没有一口喘气的时候。他伸手揉眼睛,擦干了泪,肚子仍有些坠坠的疼,又坐了一会儿,好些了。
他站起来,先去公共卫生间洗了把脸,又到谢小南的病房看她。谢小南正坐在床上,两腿之间放着霍司明买给她的《儿童百科全书》,比砖块还要厚实的家伙,搭在她细小的腿上,看得津津有味。
窦泽在她床旁边坐下,她才发觉有人来了,仰起小脸看他,喊了一声:“舅舅。”
“陪护阿姨呢?”窦泽问。
谢小南脸上洋溢着从前没有的光彩,天真地说:“出去办事了。”
窦泽没再追问那个不负责任的陪护,而是抚了抚谢小南的头发,良久没有说话。
谢小南觑了他的脸色,小声问:“舅舅你怎么了?”
“没事,你看书吧。”窦泽抿了抿嘴,站起来给那位上班时间溜号的陪护打电话,叫她今天之后不用再来了。
他又在谢小南的病房里坐了一会儿,才回窦爱国的病房去。刘青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大概是没对窦爱国说什么,老人正躺在床上在看百家讲坛,听袁腾飞讲《两宋风云》。
母子两个不说话。
到了中午,霍司明送午饭过来。窦泽下楼去拿,情不自禁拉他到小花园那里,牵着手站了一会儿,也不说话。霍司明将他揽到怀里,问:“怎么了?伯母又跟你吵架了?”
第五十二章
窦泽肚子里忽然又有种坠胀的感觉,他轻轻呼了口气,强压下去,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霍司明拥住他,隔着厚重的御寒服轻轻抚摸他的脊背,一下一下耐心地安慰他,比生身母亲还要理解他的处境、他的无奈、他的痛苦。霍司明轻声说:“不管这些事了,今天晚上回家睡好不好?”
“我怕我妈出事……”窦泽搂住他的腰,稍稍放松了身体,那股感觉又不怎么强烈了似的。“你自己一个人也要按时吃饭。”
霍司明捧起他的脸,浅浅吻了一下他的嘴唇,说:“我想吃糖。”
“……大白天的。”窦泽不自在地侧了侧头,又被抓回来,轻轻吻住。窦泽两眼盯着小花园的路口,紧咬着齿关,不叫他的舌头进来,霍司明舔了几下,舔不开,啄了啄他的唇瓣,又去亲吻他的颈侧。
窦泽见躲不开,只好伸手固定住霍司明的头,主动张开嘴吻了他两下,算是给了甜头,才推开他,说:“先这样,以后回家再亲。”
霍司明舍不得放手,又抓着他的手揉了一会儿,才说:“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包里给你带了两件换洗的衣服。”
窦泽笑了:“我们好像古代那种夜半幽会的书生和小姐啊。”
霍司明侧头亲亲他的耳廓,低声说:“你什么时候想跟我幽会,我就过来。”
窦泽红着脸笑了笑,轻轻碰了碰霍司明的胳膊,说:“行了,回去吧,回去好好吃饭。”
正午的太阳大,照到雪地上反光,映得天空比往日更亮了些似的。
窦泽拎着午饭和换洗衣服上楼,刘青候在客厅里,见他拎着东西回来,问:“那袋子里是什么?”
“一些换洗的衣服。”窦泽轻描淡写地说。
刘青怕里间的窦爱国听见,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又跟他见面了是不是?”
窦泽没答话,把饭盒一个个掀开,说:“我的衣服在他那儿,你又不让我过去,还能不让他送过来?”
刘青被他噎住,抿着嘴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病房里的窦爱国已经吃过了医院的配餐,正坐在里间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盹儿,听见母子二人对话,却听不真切,便问:“跟谁见面?”
刘青扬声说:“他原来的室友,行李还在那儿,想让室友给他送过来。”
窦爱国颤巍巍从里面扶着墙走出来,说窦泽:“你又没什么事儿,自己回去拿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