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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兰的噩梦-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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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不容易发觉罢了。就在这一席宴会的时间,我开始觉得学森的爱她或者竟是有他爱母亲残像的错综。
当我发现帼音那一双眼睛与学森母亲的眼睛有雷同时,我自然多看她几眼,帼音似乎已经意识到我在特别的注意她。
帼音举杯向我敬酒。她嘴唇并不像尚宁,但是笑的神采竟完全 是尚宁的。这使我很吃惊。
当时我的心理忽然浮起了一种奇怪的不安。
这时,坐在我旁边的素慈忽然说:
“学森,我发现帼音很有点像你母亲。”
“学森的母亲?”帼音诧异地问。
“大哥,”素慈忽然对我说:“你看像不?特别是她的那双眼睛。”
“不像不像。”我说,我很奇怪我当时要说不像。我又接了一句:“你不记得你嫂嫂有一百度的近视么?”
“帼音也有点近视。”学森忽然说。
“我也正有九十几度近视。”帼音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低着头说:“不过我不常戴眼镜。”
“这正同我过去的嫂嫂一样,她也不戴眼镜,除了是去看戏看电影。”素慈又说。
在这些谈话进行之中,我慢慢的发觉帼音也有点不安起来了。


他们自从南部回来以后,观光团的团员陆续散了,大部分都回香港。但还有两个女团员要晚几天走,住在侨园,帼音也仍旧回到侨园住了好几天,那几天学森天天去看她,回来常常很晚,我看学森精神上并不安详愉快。我觉得帼音之需要学森,并不如学森需要帼音一样热烈。对于已经成年的孩子们的恋爱,我们很难贡献意见。既然学森没有同我谈起,我也就不便说什么。但是我对学森说,可以请帼音搬到宁园来住。
宁园有一个很好的树木葱茏的花园,但是房子则并不大,一共只有五房两厅,除客厅饭厅外,一间是我的书房,一间是我的卧室,还有三个房间,一间堆着箱笼等杂物,一间住着女佣,一间现在住着学森。可是我书房后面还有一间套间,这是一间狭长形的房子,堆着许多陈旧的报刊与书籍。
如果清理一下,铺一张小床,仍是可宽裕可住一个人的。帼音搬来,学森可以搬到套间里去。
学森听了我的话,自然很高兴。但第二天他从外面回来,我问他帼音是不是搬来,学森说:
“她不肯来。”
“她还预备住在侨园?”
“她等同来的李太太和陈小姐后天回香港,她就预备搬到台北去。”
“住到她亲戚那里去?”
“她有个叔叔,是陈大纲。”
“是的,她那天讲起过,我倒忘了。”我说:“帼音钢琴的程度很好么?”
“她在香港就在教钢琴。”学森说。
“她既然有亲叔叔在这里,自然,她应该住到自己叔叔地方去。”
“也不是亲叔叔。”学森说:“他叔叔劝她留在台湾,不要再去香港了。”
“她还是想回香港?”
“她还没有决定。”学森说。
我当时就一愣,觉得这些日子学森的不安,一定是为这个问题,如果帼音真的留在台湾,那么学森就很可能会失去她了。


两天后,学森与帼音送李太太陈小姐去机场,下午,帼音就搬到市区中山北路去了。
以后几天。我发现学森很失望。我想学森或者以为同帼音来台湾,他可以更接近帼音,谁知到台湾后反而疏远了。
帼音住在侨园时,学森曾经有几次带帼音来过宁园,除了一次一起吃茶,有点应酬外,我没有同帼音有较长的接触。倒是女佣阿秀,对他们有较多的观察。
有一次,他们一起来宁园,两个人都很快乐,后来我在书房里,他们两个人在园中打羽毛球。我原是邀帼音吃了便饭再走的,但是六点钟时候,我出来看他们,他们都已不在。据阿秀说,帼音一个人先走,后来学森追了出去。那天学森到晚上十二点钟才回来,说是同别的朋友去看电影,帼音并没有在一起。我当时没有问学森他与帼音有什么误会,学森也没有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现在帼音搬到台北去,就没有再来宁园。
几天后,我正式请帼音来吃饭,也请林成凤的一家,但是成凤没有空,要饭后才能来,素慈带着但娜与正维先来了。另外我还约了两个我的学生,这是刚结婚的一对夫妇,男的叫沈家潜,女的叫谢玲。沈家潜是一个初露头角的小说家,颇有才华。谢玲则是一个女诗人,也会画几笔中国画。她因为同素慈一起从一个姓梁的画家学山水,所以很熟稔。
那天我们谈得很久,我们自然也谈到艺术与文学一类的课题,以及台湾的文坛与艺坛的种种。帼音并没有多发表意见,但好像很有兴趣。但娜也在旁边倾听,而且谈到她知道的人,还插嘴参加意见。学森则似乎没有理会我们的谈话,他只是注意帼音,从他眼光里可看出他的确很迷恋帼音。还有一个是正维,他才十五岁,已经有点疲倦,坐在那里,所注意的也只是他的母亲。这场合,使我更觉得学森的稚气,如果他追求的是但娜,这该是多么合情合理呢。
谈话转到了恋爱结婚的问题,素慈发表意见,说是恋爱谈得太久,结婚反而难幸福,甚至往往不会去谋结合的。我不知素慈有没有暗示帼音与学森应该字点结婚的意思,帼音听了这话,可已经敏感地有点不自然,她低头微笑,没有作声。我突然又意识到她像学森的母亲的地方。这些时候,我每次看到她像尚宁之处,我总是避开,而去注意她的不像尚宁之处。这一瞬间,当她低头微笑,似乎是有点害羞,而又像她胸有成竹的态度时,我觉得她的确像尚宁,好像她真是尚宁的再版了。
而我发觉她并没有真正爱学森。
接下去是沈家潜不知道说些什么,帼音抬起头看我一眼忽然说:“恋爱与结婚是两件事情,两个人相爱不必一定要结婚,结婚也不一定要爱情。”我说:
“中国以前有没有感情的婚姻,但我们是希望他们婚后发生爱情;要是已经知道两个人不相爱,那么这婚姻就很可怕了。”素慈说:
“中国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婚姻,究竟是野蛮的。”我说:
“在某方面讲,这也许倒是合乎科学的。现在人讲唯物论,讲行为心理学,都说人是环境造成的,所以如果男女双方经济情况相同,家庭环境相仿,所谓门当户对,往往那两个人可以有许多相同的东西,不难在婚后发生恋爱。”
“他总爱把恋爱说得这么简单。”谢玲说。
“恋爱不过是男女在生活兴趣与生活理想上合得来,”我说:“在中国以前农业社会中,一定形式的家庭,其子女往往都有一定的典型,所以由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结合,都很美满。除非是媒人别有贪图,父母别有用心,才有了不幸福的婚姻。自然以后因为社会的变动,个人生活往往不限于家庭,这个办法就太不妥当了。”
“我想还是中国人因为以家庭为社会的中心,所以看重婚姻,不看重恋爱的缘故。”沈家潜说。
大概那时候林成凤来了,大家谈话就中断。林成凤有车子接素慈及孩子,自然顺便可以送帼音回去,学森那天就没有送帼音。
客人散后,我问学森,是不是打算在台湾结婚,还是怎么。
学森说还谈不到。
我也没有再问下去。


以后我与帼音有几次接触,我也请了她叔叔陈大纲吃饭,陈大纲也还请了我们;我发现帼音竟真是有许多地方像尚宁,她的趣昧,她的意见,有许多地方像很老练,有许多地方又忽然很天真。我也认识了陈大纲自己的两个孩子,一个叫恩知,在学声学,一个男的十六岁叫兴知,在学小提琴;都是相仿的年龄。有一个星期天,我邀他们与但娜正维几个人来宁园玩,素慈帮我忙招待他们,一时宁园弄得非常热闹。
我忽然发觉,帼音同许多人在一起时,好像与学森单独在一起很不相同。她虽是很端庄整齐,但有说有笑,非常活泼。我现在看她的他的笑容真觉得就是尚宁的笑容,我想,要是她是我的女儿多么好呢!她可以是学森的最好的姊姊,但决不是学森最好的情人。
那一天,她们玩到很晚才走,约定下一星期天再来。素慈答应他们搬一架钢琴来(因为她们都说宁园里什么都好,只是没有钢琴。)兴知她将小提琴带来。恩知也答应下星期唱歌给我们听。
那天是我隐居以来最热闹的一天,所以客人散后,我的心里仍不很安宁。学森对这种集会好像并不感觉很有兴,但是他能适应环境,很热心地尽他主人的责任,大家也都喜欢他。我发觉他因为每有机会单独与帼音在一起有一种遗憾。当时我们没有谈什么,就各自就寝。
这几年来,我都过着很平静的有规律生活,那天人多热闹,我应该特别疲倦,但睡倒床上,我竟失眠起来。我头脑中有很多混乱的思绪,我换了好几本杂志与书,都看不下去。我摆脱不了白天生活零乱的残像,大概隔了一个多钟头,我才朦胧地拨开了这些紊乱的残像,于是,有一个印象慢慢清楚起来,我像追着这个印象,一步一步的远去,慢慢地沉入梦中。
一觉醒来,我骤然看到了帼音的或者说尚宁的笑容。我一直爱着尚宁,她虽然过世二十年,有时我仍旧会梦见她。但这一刹那,我竟无法分别,这引我入梦的笑容是尚宁的还是帼音的。
平常我醒来就很快的起床,那天我赖在床上很久,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空虚。
就是从那天开始,我的内心生活有很大的变化,我虽是每天一样的生活,但常常早晨不想早起;在工作时我翻了许多书都看不进去;对着黄昏的园景有奇怪的感触,特别是当我抚玩欣赏一百几十盆的三十几种的巫兰时,我希望可以把我的感觉告诉一个人。我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不做什么也不想移动,甚至也不想吃饭。夜里,我开始不能入睡,我想念帼音,但我想到这是帼音唤起了我对于尚宁的相思。
一星期过去了,学森因为要为香港的公司接洽些建筑材料,突然于星期五去台南。他无法参加星期日那天的叙会,但他说星期日下午一定可赶回看来吃晚饭。
星期日早晨,我很早就起来了。我希望素慈会早点来宁园,但等我浇好花,吃了早餐,太阳已经晒到我窗口,她还没有来,于是,当我正在看报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亲自出去开门。
我吃了一惊。
来的是帼音,她穿一件白色衬衫,披一件杏色毛衣,穿一条紧身的米色长裤,脚上蹬着白色的跑鞋。
“你,你。。。。。。”
“想不到是我吗?”她推门进来,返身关门。 
“你知道学森去了台南?”
“我知道。”她回身笑了笑,走到我的身边说:“素慈姑呢?”
“她们还没有来。”我一面说一面伴她进来。我闻到她身上的一种幽香。
“钢琴已经搬来了?”
“星期五上午搬来的,我放在客厅上首。”
“你不喜欢放在书房里?”她说。
她伴我到了客厅。我说:
“我又不会,放在书房里干么?”
“我来弹。”她说着走向钢琴,坐下来,她回头对我笑一笑说:“我先奏一曲萧邦的给你听听好吗?”
对于音乐,我是外行。但我也有自己的所好,我喜欢柔和优美平静安详的抒情曲。帼音所奏的竟是这一种情趣的曲子,所以我觉得很好听。其次吸引我的则是她的动作,她肩胛与手臂的动态,她头发的震荡,她手指的飞跃,似乎每一点都对我有一种意义。
她奏完一曲,我鼓掌。她站起来,笑了笑,用手掠掠头发,盖上了琴;我除了夸赞她的琴艺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可说,幸亏这时外面铃声响起来。
素慈与但娜来了,说正维与同学去游泳,晚间与他父亲同来。
但娜也学过几年钢琴,所以我们要她奏一曲给我们听。
我从来没有听过她们两位的钢琴,这是第一次。我觉得但娜琴艺也很不坏,应该好好让她学下去才好。但娜奏完了琴说:
“好久不练了,不会了。”
“怎么,你已经下了不少工夫,应该不要中断才好。”我说。
“学校里功课实在太忙。”素慈说:“有时候我也在叫她练。”
“还是可以分些时间来练练的。”我说,我忽然想到这架钢琴,我问素慈:
“这不是你家那架琴吧?”
“这是一位朋友寄存在我们那里的,他们去美国了。我们一直放在后面的。”但娜说着,要帼音奏一曲给她听。
帼音又奏了一支萧邦的曲子。
素慈告诉我,她已经叫她的女佣去买菜,买了菜就会来帮阿秀的。
素慈当时就问恩知与兴知。她不问我倒忘了,他们怎么没有同帼音一起来。我上次还提到请陈大纲一起来的。
“我叔叔上午还要教学生,恩知兴知也有功课,他们也要等下午才来,我因为看天气好,所以一早就来了。”帼音说。
当时我们一起到了花园里,她们跟我去看我的巫兰。我曾经带帼音与学森去看过两次,帼音当时虽然很欣赏,但并没有问我关于巫兰的种种。这一次则问了许多问题,问哪一盆是台湾种,哪一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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