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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在聂先生之前嘛。”可是,爱能讲先来后到么?毕尔、罗明扬,不都比陈纳德先到么?外公对陈纳德的功绩是景仰的,对陈纳德的人品是敬重的,可这跟做外孙女婿是两码事。嫁给一个美国人!他依稀记起子自己的女儿伊萨贝娜与一位英国青年的罗曼史,而今他又该对外孙女快刀斩乱麻?他下不了手。日理万机的陈纳德抽空频频上门,处处小心翼翼地献殷勤,这让外公外婆感到温柔的牵痛:这个已过中年的男子是为了香梅而低眉顺眼,他真正爱着香梅!有一夜,香梅独自对着母亲的照片垂泪,被外婆撞见,外婆喊来了外公,外公轻声说:“宝宝,你爱哪片天空就往哪飞吧。”香梅狂喜地抹去泪水,外婆喃喃道:“你跟你母亲长得一个样,只是你母亲太柔弱,你呢,又太倔强。”外公这才明白,原来几十年其实一直对女儿有着深深的歉疚,他在女儿的抉择上做了桩错事?外婆已照南方嫁女的习俗,将一把茶叶拌米撒向外孙女:“茶叶拌米当头撒,下回来就是客———”陈纳德向新娘伸出了双手,白发皤皤的老外公不由得颤巍巍喊道:“宝宝———”陈香梅一惊,这一声唤回了所有的童年的记忆,她扑向外公哭出了声:“我不愿离开你们———”
是真是假,是实是幻?是糊涂是清晰?是女性心理积淀是古老的墙的难以逾越?谁知道呢。出嫁总伴着哭嫁,无论雅俗,不分贵贱。
陈纳德稍微有点着慌,真是咫尺天涯。但不用慌,双亲在劝慰着女儿,静宜急急跑进跑出,取出脂粉给二妹补妆,又将插在双鬓的绣球花扶正,虽然她自己眼圈也是红红的。于是,老外公又郑重地说:“克莱尔,我们把宝宝交托给你了。”于是,将军第二次伸出了双手,可是老外婆又叫板了:“等等———外面天冷,穿上这龙凤袍!”
好一件龙凤袍!正红的宽袍大袖对襟夹袄,襟上袖口三镶二滚,有镂空的福寿字样;大襟下摆缀满水钻盘出的梅花图,前胸和上袖则是用金线银线七彩丝线绣出的腾龙飞风!这是一件古色古香又鲜艳华贵的中国贵族婚礼时的新娘袍!陈纳德看呆了:中国新娘!我的中国妻子!他弯下腰,第三次伸出双手,却将新娘轻轻地抱起。
他捧着一匹中国名贵的织锦缎,他捧着一件中国景德镇的薄胎瓷瓶,他捧着一首唐诗宋词元曲,他的双眼濡湿了,他缓缓地下了楼。香梅已轻阖双眼,沉浸在幸福的晕眩中,恍若腾云驾雾的飞行,但是,在最会飞的男子汉的怀抱里,一切稳妥静好。
他们进了那辆老式的顺风牌破轿车,开车的仍是老汪,车后座上的小猎狗乔可爱地向他们摇着尾巴,倏忽间,昆明的岁月又回来了。将军很看重友情,厨师仍是胖老王,空运队的多是飞虎队的老队员,助理和翻译仍是舒伯炎,副官仍是艾尔索普,他常说:朋友是旧的好。
金特里大夫自是将军的老朋友,他充当男傧相,与女傧相静宜也坐这部车。他用美国南方口音慢条斯理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没说“白头偕老”,医生的眼光总是冷峻客观的,这一对是白发青丝,何能白头偕老?刚从美国回来的静宜着一袭淡黄的长袖衫宽摆裙,好像给这霜严露白的冬季带来了一大蓬早春的迎春花,她也是学医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说句大老实话,称年过半百德高望重的将军为妹夫,她怕是今生今世都张不了口的。
后一部轿车比前一部气派多了,这是政务委员、外交部次长叶公超先生的车,叶先生既是廖公的后辈,又是陈先生的好友,从小就被香梅姊妹围叫“叶叔叔”,这回专程从南京赶来参加陈二小姐的婚礼。陈应荣先生和妻子张碧茜坐在这部车上。张碧茜是个职业妇女,还是奥克兰一带颇享盛誉的内科大夫。七年前,陈应荣在妻去世不久,即续娶了她,这在六姊妹、尤其在香梅的心间便投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不过,平心而论,久居美国的碧茜,气质却仍是贤良敦厚的中国女人模式,梳着爱司头,身着锦缎旗袍,一派夫唱妇随的娴淑样。她与陈香梅,这是第一次见面,也早已闻二小姐个性倔强,所以决不想火上添油,和为贵,皆大欢喜才好。看来,目的基本达到,只是身旁的夫君却仍是气不顺。是的,陈应荣仍觉得窝心,他是屈从!22天前,他与碧茜、静宜匆匆飞到上海,在他就是要阻拦香梅的婚恋。只是这一回,父亲与女儿都不约而同地改换了战术———采用“柔道”。他告诉女儿,他即由旧金山的领事改派沙捞越的古晋任总领事,他许诺女儿,只要同他去古晋住一年,如果一年后她仍对陈纳德情感不变,那末,他将为她祝福,即送她回陈纳德身旁。这自是缓兵之计,女儿却恳求说:我们已经相识相爱了整整四年,不能再等一年了!他愁眉不展,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请女儿去杭州西子湖畔静思两个礼拜再作理论,这是香梅无法拒绝的请求。冬的西湖,游人寥落。但陈应荣兴致勃勃,领着妻子和两个女儿游西湖十景:苏堤春晓、平湖秋月、花港观鱼、柳浪闻莺、双峰插云、三潭印月、雷峰夕照,南屏晚钟、曲院风荷和断桥残雪。他叹道:“可惜呀,冬天只有这断桥残雪尚有韵致,雷峰塔嘛早在1924年就倒塌了,隔年春天,我再领你来游。”他是说给碧茜听的。闷闷不乐的香梅却接了话:“这两景最刻骨铭心嘛。断桥是白娘子和许仙相会之地,所以世世代代景色清幽;雷峰塔是法海和尚镇压白娘子之处,能不倒掉吗?”静宜在一旁掩口葫芦,陈应荣好生恼怒:难道吾家是法海?窗前灯下,香梅信手抄写的诗竟是冯小青的:“冷雨敲窗不忍听,挑灯夜读牡丹亭,世间也有痴如我,岂独伤心是小青?”陈应荣后悔不迭,真不该将热恋中的女儿带到此地!此地镌刻着太多古老又新鲜的爱情故事。这里,陈香梅度日如年;那里,陈纳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天天长途电话催,挨到第五天,将军军令到。让她即归。做父亲的能怎样呢?他只有无可奈何地对妻子说:“碧茜,她生来就是个叛逆,谁也无法改变她。”碧茜说:“那就纵容她。”然而,将军得寸进尺,决定立即结婚!做父亲的就只有硬着头皮好事做到底了,真正纵容她与他了!
艰难的选择(14)
陈纳德的决断来自与端纳的邂逅。十年前他来到上海见到的脸色红润、头发棕赤、火一般热情又神奇的澳洲人,眼下却已县垂死者!太平洋战争爆发时,端纳在菲律宾被关进俘虏营整整三年,饥饿和虐待毁坏了他的健康,幸而日本人未发觉他的真实身分。战争结束后,他又折返中国,他辛勤地写回忆录,仍旧乐观开朗,但是死神已在向他招手了!陈纳德感慨万千,生命是坚韧的,却又是极其脆弱的。人生苦短,什么都得抓紧,要不,来不及了。
当外公外婆岳父岳母允诺了他们的婚事后,他立即飞往南京告知蒋介石夫妇。蒋介石乐呵呵地说:“什么时候带新娘子来看看哦。”宋美龄说:“相信你的选择定会给你带来幸福。”他们送的贺礼是:一对景德镇的薄胎瓷皮灯和两双象牙筷子。看到礼物,陈香梅直乐。瓷是china,精致的瓷就像珍贵的感情,而她总把生命比喻成一盏灯。筷子呢,则是民俗中的讨口彩:筷子快子。她觉得蒋介石夫妇蛮有人情味。
两部车直接驶向陈纳德寓所,而不是去教堂。这在陈应荣,曾是胸中之块垒。他们家信奉天主教,六姊妹孩提时就已受洗;陈纳德信奉的是新教浸信会,浸信会主张各个教堂独立自主,反对给儿童行洗礼,主张教徒成年后才可受洗,这些姑且不论,也不说礼拜天时一个望弥撒一个做礼拜,问题是天主教义不许可离婚,陈纳德与二女的婚礼便决不可在教堂举行。这种教堂外的婚礼,岂不违背天主教义的箴言告诫而为越轨之举呢?他的心不安,相信二女的心亦不安,因为二女做什么都认真执著。然而女婿回答说:“我也深信宗教、崇拜神祗。但是我信宗教为善的力量,而不信宗教是伪善的。我爱香梅香梅爱我,我们的良知是清澈无邪的。我们将要在人的面前,结为合法的夫妇;在神的面前,结为精神的夫妇。这是一件正常而正确的事,神祗必会由衷地赞可。天主圣堂的门不会向香梅关闭,浸信会圣殿也不会不允许我祈祷。否则,宗教何能净化人的灵魂?何以造福人们?”做了二十几年外交官的陈应荣也不得不为陈纳德的擅于辞令和富有感召力所折服,他感到眼前的将军仍燃烧着年轻人的激情,于是并无恶意地问道:“你比香梅年长———”陈纳德很洒脱地回答:“我跟你同年,也许这是叫人发噱的事。”这一来,陈纳德的出生年月比以往的说法减去了三岁,也许的确如此,他对香梅说,因为个头特大,他父亲为他虚报了年龄,15岁写成18岁,考上了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的师范学院;也许他撒了回谎,善意地回避掉比岳丈还长三岁的尴尬。
寓所举行婚礼,虽简朴但不乏隆重。外交部次长叶公超先生与美国驻沪领事为证婚人,威劳尔夫妇、舒伯炎夫妇、泰勒夫妇、方士华夫妇和一位法官参加了婚礼,所以布置得花团锦簇的小礼堂倒也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新郎新娘、岳父岳母、男女傧相来到了,庄严热烈的时刻来到了。留声机的唱片在转动,刹那间,客人们屏声敛息,等待《结婚进行曲》响起,等待新郎新娘男女傧相的辉煌行列徐徐走进,午后的阳光漫进了小礼堂,金色的尘埃在光中颤栗,让人做着金色的梦幻。突然间,却响起子狂热的爵士乐!人们一怔,耳背的陈纳德却挽着新娘迈开了大步,金特里急急抓住了他,人们善意地笑了起来。于是换过一张,是《如歌的行板》;再换一张,是广东音乐《步步高》;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才找到《结婚进行曲》!本来一切已准备妥当的,是谁在恶作剧?幸亏这几张唱片还不算恶,倒是善意的滑稽!
威劳尔的妻子微微皱了皱了眉头,她知道,在此之前,凯茜和罗斯都来到了上海,罗斯还带来了一个小男孩,凯茜说罗斯声明这是陈纳德的儿子。她认为罗斯这样做是为了干扰陈纳德与陈香梅的婚姻,于是她将此事告诉了陈香梅。陈香梅却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她很坦率地说:即使是真的,那也是过去的事。我相信将军会正确的处理。罗斯并没有胡搅蛮缠,而据说将军给了罗斯一笔钱,资助孩子上大学用,但只是为了真诚的友情,而不是因为讹诈得逞。这唱片的闹剧,会不会是罗斯所为呢?陈香梅不去探究,她觉得多点枝节多点情趣乐趣。
随后,中美证婚人分别致词,大家鼓掌。行礼时,人们欢呼着,将满袋的红绿纸屑撒向新郎新娘,据说这是西方麦穗和丰裕的象征。
时钟当当敲响了六下。所有的红烛都被点燃,所有的壁灯都被揿亮,做成鲤鱼打挺衔鲜花的婚礼蛋糕端上来了,陈纳德取出了装饰华美的日本指挥官的武士刀,陈香梅双手举起,陈纳德则笑着将右手握在她的纤手上,以助一臂之力,他们分切蛋糕。仆人们开启香槟酒,宾客纷纷举杯祝贺。这把武士刀,正是薛岳所赠,在艰难的收复常德之战中,薛将军缴获的战利品,那沉甸甸的分量,香梅知道。
艰难的选择(15)
晚宴丰盛得超过了极限。胖子厨师老王和几个仆人都是昆明的老班底,他们忠心耿耿过犹不及,所有的菜肴都佐料惊人又捆腻不堪,但人们仍很开心,因为大野鹅这道菜总算烧得不错。稍稍休憩后,舞曲响起,人们翩翩起舞,老辈的人便围炉品茗,陈应荣曾有那么个把钟头头痛如裂,这时也熨贴舒适了,毕竟木已成舟。外面是寒浸浸的冬夜,屋里却洋溢着春的气息。
苏格兰民歌《一路平安》的乐曲终了,宾客散去,已是夜静更阑,陈纳德挽着陈香梅,将壁灯一盏盏揿灭,待要吹熄蜡烛时,却见烛光中菊影淡秀如画,而两人正在千朵菊花的大花钟下!可谓人在菊中,菊与人俱在影中,陈纳德搂紧陈香梅:“仙境!”
陈香梅笑说:“明代文学家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中,就曾记过与董小宛一块欣赏菊影的趣事。只是高烧翠烛,将白菊围三面,人坐其间,人与菊也都在影中,那时董小宛病后娇弱,说:‘菊之意态尽矣,其如人瘦何!”’
陈纳德似懂非懂,感叹道:“人们说,中国有三样东西最好:瓷器、丝绸和古诗画,而我,拥有了你,就拥有了这三样的精髓,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香梅羞赧道:“这可是笑话我了。”
陈纳德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