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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而是“您”、“老糊涂”,听上去真别扭。
“这孩子管我几点钟起床?!”老头儿骂道,“一点礼貌都不懂。”
“老糊涂,您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几点钟起的床,还不肯让别人说。羞死人了!”这一回江训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确是把那老头儿称这为——“老糊涂”!
“呸!这么久了,连点面子都不给我。我看哪,你对小鸽子的态度比对我还尊重些。”老头儿埋怨人的时候有点像小孩子撒娇,江训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也许这儿是精神病院?——进来的时候没看清门口的招牌。
杨雷不以为然地对那老头儿说:“我当然尊重她些,因为她是我师父,而你不是。”
角落里,灰白的墙衬着一张灰白的脸,一双手放在被单上,捧着一本70年代出版的高等教育教材。手的形状很美,很温和恭敬的那种感觉,虽然不是柔若无骨,但是握过那双手的人一定担心稍用力会不会把它捏化了。那双手的皮肤是黯淡的,好像死去过很多年一样。江训越看眼前这个女孩子越有这样一种感觉:这个女孩子是从一张发黄的相片上映出的幻象。虽然有着十六七岁的稚嫩的面庞,然而整个人却是一种说不出的空旷和静寂。又像一株冬日里的老玫瑰,冷冷的萧瑟的枝子,虽然里面还流着生命,可你看不出来。
江训看定了她。她看定了书本,一直没有抬头。
“你好一点没有?”杨雷站在床前面说。
“你要我好起来做什么?”
“因为遇上这种事的人不该是你这样的人而该是我这样的人。”
“……”
“我在学画画,好像进展不是很大,我在想办法改进……”
“……”
“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杨雷皱着眉说,“你明知道,只要你对我讲一句话,我就可以少做一件坏事。可是你现在……半句也不肯多跟我讲。”
“其实,”又沉默了很久之后,那女孩子说,“如果我说话真那么管用,我倒想让你做一件事。”
“你说。”
“说了你一定办到吗?”
“至少尽力去做。”
“请你认为我死掉了,或者世上根本没有存在过一个我这样的人。”
“你为什么这么说?”杨雷陡地站直了,“你不如说,你不想见我对不对?我做了什么错事了?”
“你一直在用我逃避现实。的确,对你这样年龄的人来讲,你承受的东西过多了。我真的很想帮到你。可是我的能力并不足以帮你,你明白吗?你必须重新开始。——记得‘勒沙特原理’吗?我不觉欠你一个生日快乐,现在补给你。好了,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杨雷马上要跳起来了。江训被搞得稀里糊涂,心想连吵架都会用上化学定理,杨雷的师父果然不同凡响。——只是这整个事情都透着古怪。难道这两个人说话都有所保留?是因为顾虑到她在场的缘故吗?
那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她慢慢退出去了。
站在走廊上时,江训突然发现她想不起来床上那个女孩的模样。是的,辨认一个人的相貌最先是看他的眼睛。而她,没有看到那个女孩的眼睛。那个女孩的眼睛是什么样子?她有眼睛吗?并不是没有眼睛,也许那个女孩生着一双奇异的眼睛。但那双眼睛却埋进了书本里。那双眼睛看不到人世,所以也没有凡人能看到那双眼睛。
寂静,夜一般的静,似乎听到喧闹,但是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然后听到杨雷突然说了一声:“那你以为还有什么能有足够的力量?”
全疯了,江训对自己说。
杨雷出来的时候,只是漠然地看了江训一眼,然后往外面走,既没招呼她也没有任何的手势或表情。急急地他往外走出去了。
“他把我当什么了?”江训想,“带我来看师父,可是却发生这种事,耍我啊?两人自顾自说话,竟然当我不存在!我倒要仔细看看屋子里那个怪物,再出去找那个走掉的怪物算账!”
再进去时,老头儿捧着个掌中宝在玩俄罗斯方块;中年人端着杯水待喝,还是一脸痛苦,最后以一种“饮鸩止渴”的悲壮表情咽下了一口;屋里静静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和他一起来的?”一个好像从地狱里发出的单薄的声音问。
“我叫江训。”江训尽力让自己显得热情和友善,她担心地看那一双蜡黄的手,那么疲惫,那么温柔地搭在床沿上,可是要跳起来掐她也不是好玩的。
“我叫袁鸽,你还想知道什么?”
江训几乎脱口而出:“我想知道的太多了!”为了不失礼,她尽力平静下来,说:“你是他……师父?我,说实话,我什么都想知道。——可以吗?”
“你想知道的话,让我给你讲个故事,也许你听过,”袁鸽淡淡地说,“那个忏悔者的故事。”
“我的确不明白,他是个什么人,你是什么人,而我更不明白这和讲故事有什么关系。”江训坦率地说。
“有一个老头儿干了很多坏事,他感到心中的罪,觉得很痛苦。他找到一个年轻的修道士,把自己痛苦的缘由诉说给年轻人听。在他一五一十诉说的时候,他感到解脱后的轻松,然而那个修道士却由于倾听罪恶而变老了。”
“好像我看过。”
“你觉得它的喻意是什么?”
“不知。”
说着话的时候,天暗了,黄昏时的风吹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叹息声。袁鸽望了望窗外的天,轻轻地说:“今天讲不完的。天晚了,你该回去了。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把这些事讲给别人听。不知为什么,我倒是好像很愿意对你讲。”
她说这话时,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杨雷在风过林梢的背景音里在一条巷里跑着,不停地跑。运动神经的兴奋可以分散注意力,减少人心中的灰暗。他需要不停地运动。否则,这个黄昏是一个太容易令人发疯的时刻了。
失落到极点,他像一只疲惫的狼一样在街上游荡。已经下雾了,街上的灯光迷茫起来。他没想到唯一的精神支柱会在突然间消失掉。他不明白师父的变化,这一切好像一个早已计划好的阴谋,难道蓄谋已久?他只是深深地陷下去,陷到无意识的迷惘中。他不是故意丢下江训自顾自走开的。他不是那起有事没事装酷的人。只是他的世界突然变得一片茫然,所以他什么也看不见——包括江训。
——你再不可以见她,再也不可跟她讲话。纵然面对她也只可视若空气。她死了?如果她真死掉了,你还可以悼念她,把她的名字,把关于她的记忆刻在墓碑上,纹在手臂上,写在心里。可是她的这种死法,这种对你宣告她死掉了的辞别方法,本身只有一个意味,一个目的——她会忘了你,她要求你也同样地忘掉她。
一切的一切,包括名字,都不可以在记忆里出现。
无限期的忘却,即使在梦里依稀再见她的音容,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阴阳之界怎可隔断人之思念?然而那人唯一的心愿,却是要你亲自筑一扇墙遮去所有的向往;却是要你亲自开一道鸿沟使彼此无法逾越。
……
当他想起丢在走廊里的同伴时,那已经是在晚风强行把他的头脑冷却下来的时候了。
刚开始时只是茫然,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是加倍的痛。
他发现自己正徜徉在桐山路最繁华的地段。灯火辉煌的“福兴霸”,透出浓郁的酒香和温暖的喧闹。
他默然地在门口外不远的一棵棕榈树下坐下,大理石的地板在他面前泛着梦幻一样的清辉,许多人影来来去去。
坚强是很容易做到的。可是在失去信仰的时候,又为什么要坚强呢?
眼泪可以换来同情,也可以麻醉伤口,只可惜很多年前他的眼泪就用完了。
我要换个题目思考。他对自己说。
对不起,江训,我当时竟然把你丢在那儿不理不睬,自顾自地走了。
你大概会找到师父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很可惜,你不会得到答案的。我的过去,埋在很多人的记忆里,可是没有人会愿意触及那些记忆。甚至连我自己都把它们忘了。——那些黑暗和沉重的东西会压死我。
我到现在还活着,是因为我的忘记。
没有过去的人真可怜,像一株浮萍,不知道自己来自哪儿,不知道自己去哪儿。幸好还有师父,那是维系浮萍的唯一绳索。
师父剪断了绳子,告诉我说那根绳子维系不了浮萍的快乐。
他笑起来。他一遇到不顺的事就会笑,不是因为乐观,只是笑自己太差劲,仅此而已。
可是江训那里的歉应该道一个。无论怎么讲,在这件事上他做得很失败。虽然其中的缘由不能跟她讲清楚,但至少应该承认自己有失礼。
对别人也不是非道歉不可,可江训这种淑女,会被气得很惨。
“她大概不会再想见我了。”杨雷自语道,“明天下午似乎有物理奥校,想办法混进阶梯教室,再找机会坐得离她近一点,态度诚恳地,无比谦恭地——道歉。”
“会很好玩的。”杨雷站起身时对自己说。
第三章 混进物理奥校班——碰撞问题的神奇招数
下午二节课后,杨雷去小卖部买了杯咖啡,以便使奥校那一个半钟头更容易熬过去一点。
往回走时遇上画室的同仁。
“干嘛去呀雷哥?睡过头了?你知道你在往哪个方向走吗?”
“进阶梯教室。”
“又逃画室的课?姜抱石上次说你再逃课他就杀你。”
“没关系,姜抱石是艺术家,说的话不当真。况且跟漂亮mm呆一下午比跟剥皮人头呆一下午好多了。”
“物理奥校有mm?”同仁眼都直了。
“孤陋寡闻少见多怪。”杨雷把自己知道的成语摆出来。
“可是……”同仁好心地道,“你还是改天找你的mm吧,今次姜抱石真的很怒……”
“不行,今天凑巧不是老栗的课。如果老栗在,我就没法混进去了。”
说毕,杨雷大摇大摆地奔赴阶梯教室。
上奥校的人很多,这间大教室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认真听讲。看上去场面有些乱。杨雷四处望望,没看见江训。台上老师正讲得起劲,老在教室中间站着,太危险了,他决定先坐下来再说。
耽搁太久,看来这课已经讲半天了,该睡着的人差不多都已经酣然入梦了。远处刘宁正在向同桌吹牛:“这道题那老白痴解得太繁了,看我……”
“隔太远了,不然我收拾那自恋狂一顿。“杨雷隔着一排咬牙切齿道。
他坐下的地方,旁边是一个长了很多青春痘,雄激素分泌大概正常,看上去却羞涩得像个小丫头的男生。杨雷正想要不要通过数那人的痘痘来消磨时光,突然听见讲台上那人口沫四溅道:
“由此可见,在相对论建立之前,人们认为时间间隔,空间间隔都是绝对的;而光速则是相对的,只是在某一特殊的惯性系,也就是以太系中光速才等于c。但是相对论恰好把这些观点完全颠倒,在相对论中光速对所有惯性系来说是绝对不变的;而空间间隔、时间间隔以及质量则都是相对的,和观察者与物体的相对速度有关。”
杨雷突然僵住了。一瞬间,仿佛只是一瞬间,身边的一切都失掉了,教室和低语的同学,散乱的书本和喝剩的咖啡,以及老栗和江训……一切都在光速的瞬间里消失了,除了仍在的鼓膜上嗡嗡作响的话语,还有一种澄清而明亮,圣洁而和谐的感觉。这是多么熟悉的一种感情!然而从前过往中,每每擦肩而过。如同元夜里浮上暗黑天幕的烟花,只那倏忽闪亮的一瞬,照人肺腑的一刹那感动,想要伸手把握时,却早已消逝在星辰的尽头。三年前初见师父时,曾莫名地有那样的感觉,自以为从此可以无羁地享用,然而逃不开的宿命,挣不脱的苦难竟淹没了一切,留下的是伤害和愧疚。也许在更早以前,在十余年前,在他的母亲仍在的时候,他曾奢侈地沉浸在那样的感觉中,然而,那是他所不能回味的了,那些往事都沉在他所不能控知的记忆深处。
然而这一切,在这一刻,竟无比清晰地固定在眼前,伸手可及!
失去一个世界的同时是不是会获得另一个世界?
而那是一个多么神奇又近在咫尺的世界!
“天啊”,杨雷定睛看讲台上那个满脸粉笔灰的大胖子,“他都讲了些什么?!”
他飞快地抢过同桌的书:“他是在讲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