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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夫人。”
眼见着何嬷嬷掀了帘子,引了东方随云、顾青麦、水卉三人进来。待三人行过礼后,夜老夫人放下手中的佛经拍了拍床缘,“云儿,来,坐到为娘的身边来。”
看着母亲雪白的头发、苍老的容颜,闻着满屋的药味,东方随云有些难受的撩袍坐到母亲的身边,“娘,身子可好些了?”
没有回答儿子的话,夜老夫人兀自拉起东方随云受伤的手,“这伤口还得好生清理上药,不能留下什么后遗之症。我儿的手可是拿笔写天下的手。”
“张太医、罗太医他们二人每天为我换药,殷勤得狠,娘不必担心,不出十天,定然痊愈。只怕连疤痕都不会有。”
“这就好。”夜老夫人小心翼翼的握着儿子的手,看向一旁站立的顾青麦和水卉二人,“你们两个以后都要谨守《妇诫》尽心尽力的侍候云儿,一来不可让云儿为了家事操心,二来替我东方家开枝散叶。如果哪天让我听到一些你们妻妾不合的话来,我自会家法侍候。”
水卉面露喜色,欠身作福,“是。”
打劫啊!自家相爷活生生就这么被人抢去了一半?看着水卉过于欣喜若狂的神情,顾青麦眉头不自觉的跳动了一下。
东方随云指了指水卉的方向,“娘,儿子……”
不待东方随云将话说完,夜老夫人拉过儿子的手,“我儿不必多言。自古有云‘长者赐,不可辞’!我儿孝心可嘉,肯接纳水卉,为娘心定矣。”眼见儿子要再度开口,夜老夫人又道:“早间的事为娘听说了,是水卉丫头的不是。只是如今,你该罚的也罚了,该交待的也交待了。我儿可是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人,又是一朝之相,可不能出尔反尔。难道我儿要整个天下笑话我这个老婆子为我儿挑错了人?”
眯了眼,东方随云笑道:“娘说的是。”
“好。既如此,为娘也有些事不得不说,不得不交待一二。”
053回交待
原来,夜老夫人交待的居然是关于晨昏定省的事,她叮嘱着一应人,以后除却节日外,其余的日子不必再来她这里讲这些个礼节了。说是年纪大了,想偷个懒多睡会子,也想清静的礼佛,无需小辈们的请安问候。
老夫人此为明明是给她找台阶下,免她因了熬药总是受东方随云的责罚。水卉正感动连连,只听夜老夫人又道:“水卉丫头,你这个当妾室的就得有个妾室的样子,我这里的晨昏定省可免,但少夫人那里的不能免,不得怠慢,明白了没有?”
“是,老夫人。奴婢记下了。可是,奴婢仍旧想每天过来照顾老夫人。奴婢习惯了。”
“这个习惯得改。”
夜老夫人说着话,瞅眼顾青麦仍旧傻傻的站着,于是冲着水卉招手,示意水卉来到自己的身边。待水卉小心的走过来,夜老夫人亲自拉了水卉的手,预备将水卉和东方随云的手放在一处。可水卉一见到东方随云俊目中的戾气,心由不得一寒,从夜老夫人的手中抽出手,‘卟通’一声跪在了夜老夫人的床榻前,“老夫人。”
心中知晓水卉对儿子是又敬、又爱、又怕,夜老夫人也不为难,只是摇头叹息,“水卉丫头,好好珍惜自己的福气。连人家郡主都争不到的位置你这个丫头倒是争上了,所以,好好侍候云儿,好好侍候少夫人,慢慢来,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忍一时之难,成人上之人,夜老夫人的话水卉岂有不懂,急忙点头,“奴婢记下了。”
看着婆婆一门心思的护着水卉,为水卉着想,顾青麦心中苦笑连连。只是婆婆那头白发和苍老的容颜确实令她有些感到过意不去。如果说原来她觉得婆婆和自家相爷是演戏,可现在她只能坚信自家相爷是真的伤了婆婆的心了。婆婆如今铁了心帮着水卉无非是想要一个孙子,难道是想教育出一个孙子来报仇?
“媳妇,你过来。”
猛然听到婆婆唤她,顾青麦吃了一惊,呆呆的答应着往前走了几步。东方随云伸出手一把将她拉到怀中顺势坐到了床缘,顾青麦就那么被自家相爷圈在怀中动弹不得。
看着小夫妻亲热的场面。夜老夫人的眼中几不可查的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终又是长叹一声,“媳妇,我这个老婆子越来越力不从心了。你是相府的少夫人,是云儿的心头宝。这相府以后的当家大事,就都交给你了。”
顾青麦心中苦笑,婆婆此为是用权力买自家相爷的一半身子啊,无非是要她好生善待水卉而已。“婆婆春秋正盛,媳妇年青,只怕管不来。”
“管不来也要管。这相府的一应收入、支出、婆子、媳妇、家奴的事都交予你了。不要说我老婆子偏心,我是看着水卉丫头长大的,这相府中的一草一木有多少棵她都背得下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水卉丫头即是。”
人家老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不答应就有些矫情了。顾青麦温顺答道:“媳妇当谨记婆婆教诲。”
夜老夫人满意的点头,又交待了所有的人以后在各自庭院用餐的事,不是节日不必要聚在一处用餐的话。
“娘,儿子还想每天到娘这里来蹭饭吃呢。”
夜老夫人绕过顾青麦的头,用手指戳着儿子的额头,笑道:“你是一朝之相,还怕没地方用餐?倒是我这个老婆子,打算从今天起吃斋念佛,做个修行之人。如果你忍受得了修行之苦,就来娘这里吃斋吧,也不怕多你一口。”
东方随云笑嘻嘻的将头搁在自家娘子的肩窝,“那还是罢了。儿子向来鱼肉惯了,哪受得了吃斋的清苦?再说,儿子的一身鱼肉酒气若惊拢了菩萨,惹得菩萨怪罪娘那就是儿子的罪过了。以后啊,儿子就陪着你的媳妇在逐风轩中用餐即是。”
夜老夫人闻言直是摇头,“我儿的一碗水可得端平喽,不能厚此薄彼。不光是逐风轩……”说着话,示意何嬷嬷扶起了跪着的水卉。拉过水卉的手,又道:“水卉丫头的寄翠苑也得光顾。”
“九五之尊的皇上也只宠着柔儿呢,娘难道要皇上将宠柔儿的心分一半出来去宠其她的人不成?”
这也是股肱之臣?大业皇帝若听到自己的相爷这番话,不知会有何想法?顾青麦不自觉的想笑了。但这番话,她听着很舒心。
夜老夫人一掌劈在儿子的头上,“你这个不肖子。这些话,在自家人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传到陛下耳中,有你好看。罢了罢了,老婆子我既然决定潜心礼佛,对你们的事也当不再过问,只是水卉丫头是你的妾室,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她的好。我再怎么说都无用。”
见儿子笑嘻嘻的对她的话不赞同也不反对,夜老夫人看向何嬷嬷,“你领着少夫人和水姨娘去库房各处转转,另外,将帐房的一切帐薄都交到少夫人手上,各处的钥匙也交到少夫人手上。”
“是。”何嬷嬷急忙欠身作福,只听夜老夫人又吩咐道:“还有,不要仗着你们是服侍我多年的老嬷嬷就不给新主母面子。我东方府的家规一向甚严,不管做什么都讲一个‘理’字,若你们犯了家规,我也护不得你们周全。”
“瞧老夫人说的?”又一个老嬷嬷笑着站出来,对着顾青麦恭敬作福,“从此之后,我们自当听从少夫人的安排,少夫人说一我们不说二,少夫人要我们往东我们一定不往西。”
夜老夫人‘嗯’了一声点头,“媳妇、水卉丫头,你们和何嬷嬷她们去吧。我有些事,要单独和云儿说。”
单独?顾青麦忽地觉得心底酸楚,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如狂风暴雨般扑面而来,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那黑暗之地争先恐后的爬出来,从未有过的害怕猛地袭上她的心,直觉告诉她,婆婆要说的事与二十年前金沙江之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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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回往事
待何嬷嬷领着顾青麦、水卉等人出去。夜老夫人再度拉过儿子的手,“云儿,你是不是觉得为娘今天的行为很怪?”
“娘做事自有娘的道理。”东方随云伸手摸向母亲的白发,“都是儿子不孝,让娘操心、伤心,这满头的白发……”说及此,语气竟有些哽咽。
“好孩子。为娘没有白心疼你,也没有白教导你。娘相信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娘啊,再也不会怀疑云儿那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来是他顾家的气数已尽了,的话。为娘吃斋念佛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娘。”东方随云将头埋在母亲的怀中,眼中抹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心竟出奇的苦了起来。“娘,能不能告诉儿子,爹和岳父大人是不是兄弟?”
兄弟?心中只觉悲愤填膺,眸中闪过悲痛欲绝的神情,夜老夫人嘴角一阵轻笑,继而轻拍着儿子的背,“娘知道,那顾老贼子天天往太和酒楼跑。只怕灌了不少迷糊汤我儿喝了吧?”
“岳父说,爹和他是结拜的生死兄弟。两人个一起投军,一起做战,是那种好得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岳父还说,娘……知道这些事。”
“你信吗?”
东方随云在母亲的怀中抬起头,眼睛不避不闪,“儿子信。”
儿子的眼睛中有企盼、有期待。他在企盼什么?他在期待什么?做为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不知?心似被剜了一大块,夜老夫人面露痛苦之神。“一如你爹般,你爹就是相信那顾老贼子的什么生死兄弟之情,所以才会死在顾老贼子的口蜜腹箭之下。”
口蜜腹剑?东方随云眼中抹过疑惑。“娘,儿子不明白,如果岳父果然追杀我们母子,那他知道我们母子在京城的消息却没有派人前来追杀,为什么?”
夜老夫人冷哼一声,“天子脚下杀人,他顾自强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再说,你舅舅当年是京机府台,手下也有一帮人马,他顾自强想要在京机府台的地盘杀人,只怕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小时候,他和母亲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那逃难的日子和躲避追杀的日子,他记忆犹新。母亲和岳父应该都没有说谎,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随云心中矛盾不解间,只听母亲继续说道:“也有可能他顾自强太过自大,他的官越当越大,大到他认为我们母子不再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再是他的威胁,就算我们母子有一千张嘴只怕也打不赢这场官司,所以他放弃了追杀。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我儿会有如此出息,他更没有料到我儿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股肱大臣?他更没有料到的是我们东方家再度压过了他顾家?只怕他现在正在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尽办法对我们母子斩尽杀绝。”
听出母亲的语气一步步的拔高,东方随云急忙伸手替母亲平着胸口的气。
“儿子,为娘知道你的心一如你爹般善良。你爹当年也将他顾自强当作好兄弟。可万不想他顾老贼子心怀歹毒,一方面和你爹称兄道弟好让所有的人认为他放弃了仇恨是仗义之人,另外一方面他却是想着如何置你爹与死地永远不得翻身。”
东方随云闻言,抱着母亲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三分力道。他知道,母亲终于要说出二十年前的事了。曾经多少个日夜他都想听母亲将当年的事讲给他听,可现在……他心中居然漫过了丝丝害怕。
“当年,你爹和顾老贼子结拜兄弟没错。他们两个一起投军、一起作战、好得穿同一条裤子也没有错。可是儿子,这并不代表着他顾老贼子就没有罪,并不代表着他顾老贼子没有杀你爹。儿子,你知不知道,为娘……为娘是亲眼见到顾老贼子杀了你爹啊!”
‘啊,的一声,东方随云震惊的脱离了母亲的怀抱,抬头看着泪雨翻飞的母亲,心彻底的绝望,也彻底的乱了。
“为娘既已打定主意吃斋念佛,对红尘往事当全然放下。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娘早已打定了主意,是该将一切告诉你的时候了。”
一时间,似有什么要从东方随云的心破茧而出,他的心狂啸着:不要说,我不要听。
看着儿子波涛翻涌的眼神,夜老夫人的心苦比黄莲。人生在世本无多日,何必对往事执着不放?依儿子现在对媳妇的爱……也许恩怨了结的最后,受伤最深的会是自己的儿子。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痛为何要她一人承受而放他人逍遥法外?无视儿子眼中的痛苦纠结,夜老夫人轻叹一口气,“二十年前,金沙江畔……”
叙说中,夜老夫人眯着眼,似看到二十年前金沙江一战的血流满地,似看到江中如血的江水奔腾不息的往东流去,她挺着方方显怀的肚子,走过尸骨遍野的茫茫戈壁滩,穿过横七竖八倒着的战旗、刀剑,惊慌害怕的把眼光投在每一个倒在地上的士兵脸上。
“好在,那些尸身中为娘没有看到你爹。所以,为娘怀着希望一路寻去。终于,在一方岩石的后面传来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