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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贵人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戏,随口应一句:“我也不是太医,去了何用。”
这一句不轻不响,周遭的人都听得见,上首佟妃也听见,笑着说一句:“妹妹这会子回去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把戏看完了,回去好给昭妃姐姐说说戏,让她也解解闷。”
宜贵人起身福了福:“臣妾记下了。”
看着这光景,布常在轻声对岚琪说:“她果然是这样子的,人前人后都不忌讳,本来就关系不好,前天昭妃娘娘还让她跪在宫门口,咱们进宫这两年,还没听说谁被罚跪,她能不恨吗?”
岚琪竟自嘲一句:“罚跪是没有的,可结结实实挨一顿藤鞭子的可就在你眼前呢。”
布常在推一推她笑:“你又说这话,那事儿提起来就心疼,你还当玩笑。”更轻声感叹,“咱们总算运气好,宫里没有主位,哪怕不如意也过得自在。”
岚琪颔首称是,“知足常乐罢。”
然而,这一场闹剧,表面上看着佟妃占尽颜面,但过后不久,太皇太后便私底下把她叫到跟前说教了一顿。虽然因此更加深两宫嫌隙,可太皇太后总觉得说几句尚能压制一些,不然这小佟妃越发跋扈张扬,再闹出大的动静,前朝又该非议四起。
同时这一切,独自静居在玉泉山的玄烨也很快就知晓,李公公苦笑着讲述宫里近些日的事,皇帝随意听些,末了也不过淡淡地说:“有皇祖母在,不会闹得太出格。”
李公公又说:“前日里您吩咐送回宫里的稻田鸡,已经悉数送去了,大概今日就能赏下去。”
玄烨这才看了看他,微微有些笑意,却似自言自语:“那就好,她只喜欢吃肉。”
果然是这一天,太皇太后那儿得了皇帝派人送来玉泉山那里养的鸡,便让苏麻喇嬷嬷分派着给各宫各院都送去,钟粹宫里也得了两只,一下午岚琪便敦促环春在小厨房里炖。
因天热近日都吃得清淡,岚琪每天胃口都恹恹的,环春本以为主子苦夏,更想尽办法弄些清热爽口的东西,可始终不见起色,却没想到她反是惦记着大口吃肉。
布常在则正好相反,鸡汤炖好油腻腻的她不喜欢,便说把她的分赏给环春盼夏她们吃,让岚琪自己独享一整只,瞧见她乐呵呵眼中放光的样子,一屋子人都笑了。
慈宁宫这边苏麻喇嬷嬷也悉心炖了鸡汤,太皇太后嫌天热油腻不肯吃,嬷嬷说油水都撇干净了,她才略略勉强尝了几口。
“皇上这心思动的不着痕迹,李公公倒有心派了大徒弟来提醒奴婢。”苏麻喇嬷嬷笑着说,“就怕您不舍得赏下去,又或者让别人去做,短了钟粹宫那一份。”
见主子不解,嬷嬷又笑,“您不知道吗?乌常在喜欢吃肉,别看她清秀文静身子单薄,却很喜欢吃肉,年头伺候皇上那会子,御膳厨房的菜单都跟着改了。”
“可见这不是孝敬我,是借着我来心疼他的人?”太皇太后笑叹,“也好也好,他现在知道该怎么疼人了。”
第059章放不下
苏麻喇嬷嬷亦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想当初的情景,再看看今日的模样,或许乌常在真是咱们万岁爷命里头要紧的人,孝诚皇后的去世也不曾让皇上改变什么,却是在她身上的得失,叫皇上一下子长大了。”
太皇太后缓缓颔首,“一个情字千斤重,孝诚皇后没了再也回不来,他哪怕痛心疾首也不过如此,可这小丫头好端端在着,他可不就要想尽办法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他能顺利摆脱辅政大臣的摆布,真正将皇权捏在手上,还搞不定方寸宫阁么?”
“您瞧瞧,总说皇上糊涂,心里实则多骄傲呢。”苏麻喇嬷嬷笑着又哄主子喝下半碗汤,之后听太皇太后吩咐她,说如今佟妃张扬,那她们就偏着翊坤宫疼爱,莫让钮祜禄氏的人又寻着由头闹腾。
且说佟妃处处与翊坤宫一较高下,是如今宫内最引人注目的事,但另有一人也不曾淡出人们的视线,荣贵人平平安安度过孕期,分娩在即,据说皇帝要赶着六月头从玉泉山回来,也是不想错过她临盆的日子。
荣贵人多年来圣宠不衰,产子虽多早夭,却从不见沉寂,从乾清宫端茶送水的宫女一路到今日,一个稳字足以形容。
昭妃与她几乎同年,可嫌弃出身低贱不肯亲近,晚两年选秀入宫的惠贵人却愿意交好,交好的结果就是摇身成为大阿哥的生母,而昭妃至今仍无所出。
只是祖宗规矩,皇子皆子以母贵,荣贵人惠贵人等眼下皆不足以抚养皇子皇女,可如今宫里又多了一个尊贵的佟妃,荣贵人这一胎,不免多了几份尴尬。
这日惠贵人来探望,因无旁人在,荣贵人悄声问:“我天天在这里不出门,只她入宫那日去请了安,不曾说上几句话,你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她可是昭妃那样会打主意,要别人孩子的吗?”
惠贵人笑说:“比起心高气傲,昭妃娘娘那些可就不算什么了,姐姐别误会我嫌弃你出身低微,可佟妃娘娘那样的性子,不自己先熬上两三年的话,是轻易不肯要别人孩子的,你就放心吧。”
荣贵人点头,却又苦笑:“只怕昭妃娘娘要不走你的大阿哥,就要打我肚子里这孩子的主意,太医说多半是个男孩儿,我如今都不晓得该高兴还是失落。”
惠贵人扶着她站起来走走,笑着劝说:“皇上心里有姐姐,怎会轻易给她,你安安心心生下来,再过些年有机会晋了嫔位,也就有资格求太皇太后的恩典,让咱们自己来养了。”
话音才落,吉芯从外头进来,说钟粹宫两位常在来请安,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新奇,便让请进来说话。
少时,果然见岚琪和布常在穿戴得整整齐齐来,看着很是恭敬虔诚,还带了一些礼物,请安后便奉上来,竟还有一床布常在亲手缝的百家被。说是过年时让家里去各家各户要的缎子,细致裁剪后缝制而成,为的便是谢谢荣贵人去年在她生产后无人照料时的嘘寒问暖,为即将出生的孩子积福。
荣贵人当然高兴,难得是这一份心意,惠贵人也感慨:“便是这姐妹俩安安静静的才会有这么好的心思,那些成天在宫里唯恐天下不乱的,连坐都坐不住,还说拿什么针线。”
又推着岚琪到荣贵人面前说:“还有这小丫头,天天在殿里看书写字,真该让她去科考一回,咱们宫里也出个女状元。”
岚琪笑着谦辞:“臣妾只是打发时间。”之后也不再多语。
待她们俩离了,惠贵人立在门前看了会儿回过来,便见荣贵人冲她笑:“你是不是也瞧出来,皇上那儿根本没放下她?”
第060章只为一个人
惠贵人挥手让门前的宫女下去,才坐到她身边说:“姐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头的事倒看得通透,我那里应了太皇太后要照拂她,你却为了什么,提醒我不要轻看,难道皇上在你面前流露过对乌雅氏的情意?”
荣贵人嗔笑:“还用皇上表露么?你我伴驾这么多年,皇上经世治国的道理咱们是注定弄不懂的,可这宫里他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不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够了吗?”
这一边,布常在与岚琪回宫,路上布常在就欢喜不已,岚琪知道她算是了了心愿,而她这样做也是想为自己的女儿积德祈福,布常在无欲无求,唯独对小公主的事会动心思,哪怕没指望有一天可以亲自抚养女儿,她也想尽可能为孩子做些什么。
行至半路,前头过来一队人,岚琪两人自知身份低微,随便遇见谁都愿意先立在一旁等,可走近了才发现是李总管领着人过来,都以为他陪驾在玉泉山,不想他竟先回宫了。
李公公给二位行了礼,笑悠悠说:“天气这样热,二位主子出门也不打伞,中了暑气可不好。”忙回身唤小太监,那里殷勤地送来两把伞,岚琪也推脱不过,笑着谢了。
“玉泉山那里养的稻田鸡,二位主子吃着可觉得好?”李公公继续说着,“皇上派奴才早几天回来,一来打点乾清宫里的事,二来问一问太皇太后、太后和各宫主子,若是觉得好,再让人送一批回来。”
岚琪看着李公公说话,明明站了布常在和她两人,李公公却只冲着她讲,笑意里头总觉得还掺杂了别的什么,她呆呆地看着听着想着,就听李公公那句:“奴才觉得,问乌常在,就最知道好不好吃了。”
她恍然觉得,李公公是在讲,皇帝告诉了他自己喜欢吃肉,虽然这是个怪让人不好意思的习性,可那会儿她天天在乾清宫时,皇帝甚至都让御膳房为了她改菜单。
李公公笑意深浓,又问岚琪:“乌常在觉得口味可比宫里平时用的鸡肉好些?”
“是好一些。”她怯然应了,莫名其妙不敢再看李总管的眼睛,不论如何这不是什么优雅高贵的习惯,可若真是皇帝的心意,连一个妃嫔爱吃什么都牢牢记着,可比真送来什么强得多了。
之后又略说几句,两边便散了,匆匆赶回钟粹宫,布常在见岚琪脸上红扑扑的,还以为是中暑了,忙让环春服侍了去歇着,她也乐得清静,自己在榻上呆呆地躺了半天,午膳也不曾吃,只是环春送来一碗绿豆汤,笑着说:“主子好歹吃一口,奴婢没用可弄不来什么稻田鸡,毕竟皇上大动干戈,只为了一个人。”
岚琪倏然瞪着她,显然环春那么聪明早听出话外音,吓得她忍不住嗔怪:“可说不得,万一叫人听去,好端端的事,又或者只是咱们瞎想的事,又和从前那样瞎传,我可……”
“奴婢胡诌的。”见主子眼中起了悲伤,环春忙认错。
只见岚琪眼中莹莹有泪,却又故作坚强说:“反正我信了,信了心里才舒服。”
第061章岚琪的背影
六月初,皇帝回銮,荣贵人隔天就生下小阿哥,三日后皇帝亲自前往探问,众人都说荣贵人福气好,太皇太后赐名小阿哥长生,盼着荣贵人这一子可以长命百岁。
小阿哥满月在七夕,太皇太后、太后、皇帝纷纷颁下赏赐,荣贵人出了月子,便请众姐妹在她那里聚一聚。翊坤宫、承乾宫自然不能不请,只是昭妃一如既往不肯亲近众人,佟妃倒是乐得凑堆玩耍,至于是否会羡慕嫉妒荣贵人的福气,她如今正得圣宠又年轻高贵,心气很高。
不巧这天,布常在身上不方便很不爽利,但荣贵人相邀怎好不去,固然央求岚琪独自去那里陪一陪,但岚琪自不再侍寝后,出入皆与她作伴,竟还是头一回自己出门。而出门不久就遇见佟妃一行,安然跟在她身后,路上再遇见什么人也看着佟妃不敢对岚琪如何,倒是稳稳妥妥到了荣贵人那里。
女人们聚在一起,不看戏不听曲,自然就是天南地北地闲聊,岚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和谁说不上话。热闹了一阵子,因夜里也要在这里摆酒,众人都不散去,荣贵人却来与她说:“你回去替我问候布常在。”便让吉芯拿来精致的礼盒,今日来的姐妹们都有一份,京城里眼下最时兴的吃食。
岚琪也不愿留下,且惦记一个人在家的布常在,谢过后向佟妃及几位贵人行了礼,便告辞了。
出了荣贵人的住处,外头天已沉甸甸,橘红的暮色垂在西边天际,她昂首看了会儿,笑着说:“不论时辰方向,你们瞧这光景,和晨起的日出不是也一样?我这会儿有看日出的心情,看着就觉得是日出,任何事,终究自己心里喜欢就好。”
玉葵却笑着拉环春说:“姐姐瞧,咱们主子又参悟起大道理了。”
岚琪不愿被她们笑话,气呼呼便要走了,主仆三人一行往钟粹宫去,说说笑笑走了半程,前头却见黑压压好一行人过来,玉葵眼睛好,立刻提醒主子:“是皇上过来了。”
正好走在丁字路口,她们三人无处躲避,只能沿着墙角跟跪下等待,岚琪低低垂着脑袋,听得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再后来大部队就好像从面前缓缓拐过去了。
玄烨从那边过来时,李总管老远就告诉他前头有人瞧着像乌常在,他只是淡淡说了声知道了,这会儿从面前过,许久不见的人,蜷缩着小小地跪在墙角跟,他瞩目一路看着过去,可底下的人却始终没抬起头。
“停下。”肩舆过了拐角处,玄烨突然下令停,而后自行下来往后走,李总管等跟上来,被他挥手拦了。
悄然步行在拐角处,才走近,便听见环春的声音在说:“皇上该走远了,主子,咱们也该走。”
便听见岚琪的声音柔柔地说着:“我想在待会儿。”环春问做什么要待在这里,好半天岚琪才说:“倘若皇上没走远,瞧见我怎么办,又或我忍不住去看他,我怕看到他……”声音越来越小,玄烨不得不又往前走了两步凑近了听,便似乎听见她在哽咽,“我怕看到他,夜里又忍不住想哭。”
玄烨心头微微揪紧,便听环春和玉葵笑着哄她,之后便说那就不往前走,往回绕别的路回去,这样谁也看不见谁,岚琪那边迟疑了会儿,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