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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皇帝的千叟宴,原定在十月末深秋时,避开酷暑,初秋凉爽时老人们从各地动身入京,在京城享过千叟宴,还能赶得及各自回家过个年,眼下一切都准备齐全,各地受邀的老者已在京城安住下,过几天皇帝就要回紫禁城去准备了。
却没想到,西征大将军到京城不出两天,就有八百里加急追来,说策妄阿拉布坦见清军主将回京,趁虚而入几次挑衅,恐要成势。大将军王接到消息,立刻表示要回去,来去匆匆在京城逗留不过几日,行军之人的气魄,直叫满朝文武称颂。
岚琪担心儿子的身体,这么千里迢迢地来回奔波,但这话只放在心里,这日胤禵来请辞,看着一身戎装的儿子,她只道了声:“小心骑马,千万保重身体。”就再没有别的话,儿子赶着离京,磕了头就走了,岚琪看到完颜氏站在人后偷偷抹眼泪,十分心疼。
胤禵走后不久,毓溪就带着融芳几人入园子来,要预备收拾东西回紫禁城,提起胤禛来,毓溪道:“一大早就出门了,还以为他在皇阿玛那儿,刚才一路进来随口问了句,胤禛今儿还没进园子。”
岚琪暗暗想,胤禛不会是去等着送十四离京了吧,而此时皇帝发来口谕,说暂时不回紫禁城,千叟宴也改期,等大将军王顺利返回前线,有了消息后另择吉日举办。
毓溪她们才收拾了一些东西,又原样放回去,岚琪也道:“我如今也用不上什么的,你们不用每次来张罗,回紫禁城也住不了几天要回来,那里又不缺东西。”
融芳不会做事,只是来凑热闹的,依偎在岚琪身边,忽然笑着说:“额娘喜欢住在宫里,还是住在园子里?”
岚琪笑道:“在哪儿都一样,怎么了?”
融芳道:“王爷说,永和宫至今没住过别的娘娘,是皇阿玛对额娘的心意。”
这话,本是关起门来的悄悄话,即便儿媳妇们心里都有数,也不会说出来,融芳大大咧咧地说了,还当着几位弟媳妇的面,毓溪又爱又恨,上来拉过她:“你又不懂规矩了,等福惠长大了,该为你这个额娘头疼。”
岚琪笑悠悠地说:“她一定是想,从前耿格格和她一道住在西苑里,可见胤禛对他的心意,不过尔尔。”
完颜氏上前道:“那是自然的,只怕四哥对谁的心意,都比不上对四嫂。”
毓溪哭笑不得,一屋子人说说笑笑,把胤禵再次离去的伤感冲淡了,而此刻京郊官道上,胤禵策马扬鞭地带人赶路,远远就看到路边几匹马晃悠,上头坐着的人身影很熟悉,不等人快马上前巡查,他已经只身前来,朗声道:“四哥,十三哥,你们在这里等我?”
胤禛翻身下马,十四也勒马下来,兄弟几人走近了,却不急着说话,胤禛上前去看了弟弟的坐骑,看了看那马的马蹄铁,问道:“新上的马蹄铁?马呢,是跟你回来的那匹马?”
胤禵说:“回来让人看了看,换了新的马蹄铁,这匹马是皇阿玛当年赐给我的。”
“四哥这匹马,正值青壮,马蹄铁是半年前换的,如今很适应了。”胤禛回来,从十三弟手里拿过缰绳递给胤禵,说道,“你骑这匹马走,你回京走得不急,可这匹马也够累了,只休息了几天,你现在反悔必然日夜兼程,你要累死他?或者半路上换马,你舍得把他留在异地?”
十四皱了皱眉眉头,将两匹马看了看,他的坐骑的确少了几分精神,但马何等忠诚,只要主人还需要他奔跑,就绝对不会停下来。
“别耽搁了,走吧,草料出门前喂饱了,一口气能跑上大半天。”胤禛不由分说把缰绳塞进了弟弟的手,继而去牵过他的马匹,翻身上马后道,“这匹马四哥替你养着,等你回来就还给你。”
十三也上了马,似乎不等十四动身,他们就先要走了,胤禛已经调转方向不急不缓地离开,胤祥赶紧跟上去,冲弟弟挥了挥手道:“十四,路上保重。”
前头胤禛跑快了,十三赶紧跟过去,胤禵手里牵着缰绳,这几天他和四哥没正经说过一句话,可兄弟情,都在心里了。
第954章(四更到
胤禵定了定心神,翻身上马,回到队伍中带人飞驰而去,扬起漫天尘土,将他与胤禛、胤祥隔开。此去千山万水,不知几时再能归来,而胤禛带着弟弟返回京城,也不知将面临怎样的风云变化。
而他们兄弟既然堂堂正正在京郊相见,必然会有人看到,更何况二人被多少人盯着看着,不等胤禵走远,不等胤禛回到京中,四阿哥特地去给十四阿哥送行的事,就传遍了。
八阿哥府中,张格格正在八福晋屋子里坐着,一屋子摆着八旗姑娘的画片,一晃眼,他们家弘旺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但是张格格来不过是应个景,福晋说让她参谋参谋,她若真张嘴,就是自讨没趣。张格格早就放弃对儿子的任何权利,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地,一些事能不管就不管,就是眼门前儿子的人生大事,她也没什么兴趣。
八福晋希望弘旺能娶高门贵族的小姐为妻,张格格心里却觉得,如今八阿哥府不如从前风光,弘旺又是庶出,那些高门大户的千金,摆着那么多皇孙不配,谁家愿意来八阿哥府做儿媳妇,十四爷家里弘春弘明娶媳妇时,京城里多少人争着抢着要把女儿往大将军王府里送,眼下八阿哥府里要娶儿媳妇,门庭清冷,稀稀落落的往来,也不知道福晋上哪儿弄来这么多女孩子的画像和名录。
张格格坐得腰酸背疼时,终于把胤禩盼回来,胤禩进门见这光景,脱了外衣笑道:“你们瞎折腾,弘旺的婚事,自然是皇阿玛说了算。”
八福晋笑道:“妹妹她心里着急,我才找来给她瞧瞧的,咱们就弘旺一个儿子,不为他张罗,为哪个?”
胤禩看了眼妻妾,张格格笑得不自然,他心里明白,也不愿说破,走上前将名录翻了翻,指了其中一个道:“皇阿玛前日就与我说,选了舒穆禄氏的女儿,等过了千叟宴,就给弘旺指婚。”
八福晋嘀咕着凑上来看,舒穆禄氏她是知道的,满族最古老的姓氏,可朝堂之上并无显赫身世,祖上虽有开国元勋的荣耀,到如今已经有些沉寂了,她不是很满意,但胤禩却在边上说:“皇阿玛选的人,自然是最好的,你别再张罗了,别叫皇阿玛误会我们不满意他的决定。”
“自然是皇上说了算。”八福晋很扫兴,不耐烦地喊下人来收拾东西,胤禩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吩咐张格格,“送茶到书房来,一会儿九爷、十爷要到。”
张格格如遇大赦,赶紧退了出去,胤禩见她离开,却道妻子身边说:“你别不高兴,将来自然有你做主的时候。”
八福晋不解,但见丈夫眼中放光,单单比前几天就更有精神,更不要说前几年,她心里一紧张,轻声问:“要成事了吗?胤禩,真的还行吗?皇上他……”
胤禩道:“皇阿玛改期千叟宴,不是为了胤禵离京,他是病了。”
皇帝有没有病,太医院并未发过什么话,但清溪书屋前八阿哥种的花草都被割了,如今再走过来,已是光秃秃的一片,若是说都用来入了药,的确说得过去,但一下子把所有的花草都用了,皇帝这是要病成什么模样?
但岚琪天天伺候在玄烨身边,一点儿没见他有生病的迹象,身体的衰老无可避免,但并没有被病痛折磨,每天还能精神十足地和她拌嘴。只是小儿子离京后,他住在瑞景轩没再挪动过,更连着几天没有见大臣,岚琪起初没觉得奇怪,等听到外头风传皇帝重病,才发现玄烨别有用心。
这日太医院送来汤药,等试药的太监一一尝过无误,才送到皇帝嘴边,岚琪闻着气味有些不同,问道:“皇上吃的药换了?”
太医忙应:“昨日为万岁爷把脉后,与几位太医合计,斟酌着添减了几味药,娘娘真是细心得很,光闻味道就察觉了。”
岚琪笑而不语,伺候玄烨吃罢了药,见他嫌药难吃皱着眉头心情不好,等旁人退下后,在他面前软软一笑道:“可惜如今我不是二八美娇娘,不然能一笑解君愁,皇上若实在是闷了,臣妾让梁总管安排几人来?”
玄烨没好气地说:“她们能闻得出药味有什么不同么?”
岚琪笑悠悠:“这么说来,还是我好吧,是吧?”
玄烨最爱她的笑容,纵然如今眼角的皱纹已是脂粉也难以掩藏,可逝去的岁月却没有改变笑容里一丝丝的美好美好,还是当年的模样,还是当年的情怀,那个娇憨的小常在微微一笑,皇帝什么烦恼都抛在脑后了。
玄烨缓过精神,兴起问岚琪:“知不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
岚琪问:“怎么提起这句话?”
玄烨不屑,慢悠悠从清溪书屋前的花草说起,胤禩费尽心血钻研如何栽种那种草药,朝堂之中无人不赞颂,那东西春夏开花可入药,秋冬根茎亦可入药,一年四季在清溪书屋前随风而动,大臣们时不时走过,都知道是八阿哥的孝心。
岚琪道:“这也不是坏事。”
玄烨睨她一眼:“糊涂。”说道皇帝的脉案,是朝廷机密,他生什么病吃什么药,外人不能轻易知道,虽然胤禩最初说,是无意中听人提起,他斗胆向太医求证后,才决定为父亲栽种草药,可玄烨知道,这种打着孝心幌子的谎话,毫无说服力,说白了,也算父子间找个台阶下,和解尴尬的关系。
玄烨冷声说:“从前老九一进宫找宜妃,就问朕的身体如何,宜妃不常伺候在朕身边,偶尔见一面,胤禟就急着去问她了。不过这两年,他们不去问了,也不去太医院打探朕的病情了,每天只要来园子里晃一圈,用眼睛看就知道朕好不好。”
岚琪怔怔地听着,把玄烨的话在心里整理了一遍,心中一亮,皱眉道:“难道,是看那些花草?”
玄烨满意地点了点她的脸颊,笑道:“总算还聪明。”
那些花草,旁人轻易伺候不了,一向是八阿哥来打理,梁总管的手下,只是负责日夜监视,不让别人糟蹋采摘,小皇孙郡主们来园子里玩耍,也怕被他们摘去玩,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可对八阿哥他们来说,天天打理的花草,多一株少一棵,都在心里,若是哪天少了,不用问看守的太监,就知道皇帝用药了。
岚琪摇头:“臣妾觉得,这也太难了,八阿哥何以这么自信?如今一整片花草都没了,八阿哥难道会认为你……”那些话她不愿说出口,只道,“皇上太多虑。”
玄烨可是在八阿哥栽种了那片花草后,某日出去散步盯着看,突然发现这背后可能隐藏的目的,这比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还管用。
的确是牵强的事,可正因为牵强,八阿哥正大光明地做着,莫说现在怀疑他以此推测父亲的身体,便是真的,玄烨也奈何不了他,连岚琪都不信的话,天下人怎么信?而这,就是胤禩绝对会这么做的底气。
岚琪说:“八阿哥就不考虑,会不会被你发现,然后假装骗他?”
玄烨道:“所以这几年,朕与他之间的关系,不是缓和了很多?连弘旺的婚事,朕都安排好了。”
虽然觉得很牵强,可岚琪心里已经发寒,玄烨的推断几乎没出过差错,他更是把每个儿子都看透了,而岚琪只不过了解自己的孩子,觉禅氏曾说,八阿哥但凡好,她绝不会利用儿子,换言之在她眼里,八阿哥也不好。
她轻轻一叹,伸手给玄烨顺顺气:“别提了,提起来心里沉重,想想我这辈子活在太皇太后和你的保护下,自以为看尽风云历练极深,真把我一个人丢出去,真不知是什么光景。”
玄烨却得意:“现在知道了?你离不开朕的。”
可这句话,能有太多太多的意思,若是皇帝走在她前头,哪怕多一天多一个时辰留她独自在人世,她都不敢想象那会是什么光景。
玄烨见她眼圈泛红,不禁搂过来,温和地说:“好好地说着话,怎么要哭了,一把年纪了,还有那么多眼泪?”
岚琪努力笑道:“我本来就不爱哭,一辈子攒下多少眼泪?现在老了,时常就管不住了。”
玄烨道:“可是朕,想你一辈子都欢欢喜喜地笑。”
两人相依相偎说话的功夫,外头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今冬第一场雪,环春进来想告诉主子下雪了,见帝妃二人依偎着,悄悄又退了出去。
门前值守的小宫女,头一年从南方来,瞧见下雪兴奋地不行,环春宽厚,叮嘱别乱跑,就放她们去园子里玩耍,看到小姑娘们欢喜地奔跑出去,环春恍如隔世,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主子。
此时身后突然有人拍她,环春一惊,竟是主子出来了,岚琪见下雪了也很惊喜,但先吩咐她:“万岁爷睡着了,你带人在这里守着,我去贵妃娘娘那儿一趟。”
第952章八阿哥种的花(还有更新
“便是她一心一意待王爷,太值得珍惜,我们才会有顾虑。”毓溪忧心忡忡,“若是有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