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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安东·圣埃克苏佩里与弟弟弗朗索瓦(Franois)在圣摩里斯城堡的卧房窗前往东看过去,近处是偌大的花园,远方则是侏罗山(Jura)山麓青翠蓊郁的比热(Bugey)。这样的自然景观充满了魔力:在夏、秋季节的雾霭笼罩之下,茂密森林若隐若现;冬雪一来,整片森林成了银白色世界。早春散发出清朗的气息,湍急的阿尔巴里讷河(Albarine)冲激着花岗岩山谷,这幅美景仿佛近在咫尺。
在小孩子的眼里,幽暗的山麓是一处隐藏秘密的异域。安东的窗前是柔和、爬满藤蔓的园林景致,在城堡花园围墙之外则是远在天边的巍峨悬崖。两千年来,这处悬崖一直是人类对抗自然、抵抗敌人的主战场。几乎和城堡平行的则是圣德尼(SaintDenis)高塔。这座高塔有如只身站岗的哨兵,守着石灰岩峡谷和里昂通往日内瓦的古罗马大道入口。继续往里走是一处名为阿利梅(Les Allymes)的四方形军事要塞,在一片绿色森林中,黄沙色的大型建筑物格外显眼。
中古时代贵族领主坐镇坚固的阿利梅城,控制着法国东南部最美丽的河流——安河(Ain)。在要塞化为废墟之前,领主在此下达命令、主持庆典、举行宗教仪式,如今这一切早已灰飞湮灭。中古骑士世界文武并重的形象伴随安东·圣埃克苏佩里一生,并启发他的灵感,完成了最后一本着作——《风沙的智能》,这是一本圣经史诗,描写基督教与回教在一座神秘的沙漠宫殿里并存。圣埃克苏佩里步出圣摩里斯以外,跨进了令人迷惘的成人世界,在挣扎多年之后,他在这本书中开始探索人生旅途的种种启示。
圣埃克苏佩里将城堡的广场称为“童年时代的国度”。他六周大时在家族礼拜堂受洗,那是他第一次进入偌大铁门,穿过菩提树步道,正式住进城堡。1900年6月29日,圣埃克苏佩里出生于里昂市贝乐可(Bellecour)中央广场附近亚峰索佛榭街(rue AlphonseFochier)8号的公寓,这条街当时称为皮亚特路(rue de Peyrat)。
圣埃克苏佩里的家族史可追溯到公元13世纪。由于家族的信仰极为虔诚,因此在安东出生未满一天时,里昂大主教特别为他办理临时洗礼仪式。如此一来安东的父母就有充分时间可以召集族中亲戚来参加庄严隆重的仪式,以庆祝圣埃克苏佩里家族头衔继承人的诞生。安东的父族亲戚住在西边的勒芒城(Le Mans),必须跋涉一整天才能抵达里昂;母族亲戚则远从普罗旺斯兼程赶来。在等待家族成员到齐的空档,仆人们忙着准备花园派对,届时村民们也将受邀参加。1900年8月15日圣母升天节,教区神父蒙特梭(Franois Montessuy)为圣埃克苏佩里家族的新生儿举行洗礼,并为他取了五个教名——安东·洗礼者让·马利·罗歇·皮埃尔(Antoine JeanBaptiste Marie Roger Pierre)。受洗证书由亲朋好友签名,其中包括安东的叔父兼教父——步兵团上尉军官罗歇·圣埃克苏佩里(Roger de SaintExupéry)。
安东的外祖母阿丽斯·布瓦耶·丰斯科隆布(Alice Boyer de Fonscolombe)身兼他的教母。由于她无法从圣特罗佩附近的拉摩城堡赶来,因此改派安东的单身姨母马德莱娜(Madeleine)代为出席。第一位在受洗证书上签名的人是安东的父亲——让·圣埃克苏佩里子爵。让四年后辞世,留下妻子玛丽以及五名八岁以下的子女。安东的两个姐姐——玛丽—马德莱娜(MarieMadeleine)与西蒙娜(Simone)当时分别只有三岁和两岁,也在场看着安东受洗。弟弟弗朗索瓦小安东两岁,而幺女嘉布丽尔(Gabrielle)则在1904年出生。西蒙娜的回忆录取名为《花园里的五个小孩》,里面翔实记载了圣埃克苏佩里童年早期的生活点滴。
西蒙娜最早开始写回忆录时是在这座18世纪城堡内大餐厅的实心椭圆桌上,这是城堡内惟一一间维持安东受洗时陈设的房间。虽然安东的家在1932年出售给里昂市议会,并转作儿童假日娱乐中心,但是餐厅仍保留着贵族生活原貌:餐厅地板铺设黑白大理石砖,意大利式琉璃台上镂刻着葡萄与麦束,旁边摆着原有的红色皮椅,装饰华丽的火炉上方则是一面大镜子,镜中映照着天花板上的大吊灯,整个布局显得非常富丽堂皇。
虽然整座城堡的格局称不上典雅,但却透露了永恒的气息。这座古色古香殿堂的第一任主人是提考德伯爵的遗孀卡布丽,她的娘家姓莱斯特朗热(Lestrange)。城堡里的贵族家庭、宾客与仆人之间俨然成为阶级社会的缩影。
幼童通常不准踏进餐厅。他们由女管家或女家庭教师照顾,用餐则限定在厨房附近。安东的印象是,城堡楼下大部分区域都由严厉的成人“占据”,他们仗着长辈的优势,责备、惩罚小孩。安东在《战斗的飞行员》中提到,1940年他在前线作战的日子里,脑海中常常浮现出孩提时代畏惧大人的回忆。他五六岁时战战兢兢地躲在餐厅外的走廊,偷偷听到两位舅舅的对话。其中一位舅舅名为于贝尔·丰斯科隆布(Hubert de Fonscolombe),他是“最典型的严厉大人”,曾吓唬小孩说要从美国进口一台鞭打机器。
在这条长廊中,五个小孩的玩具收纳在四个长型木箱内,有时候他们会偷听大人在餐桌上的谈话,然后兄弟姊妹间再窃窃私语。在安东的记忆中,天黑以后城堡内点上煤油灯,在昏暗的灯光下,气氛显得特别阴森诡异:通往卧房的楼梯间与通往礼拜堂的秘密走道,只见黑影幢幢。
由于大人与小孩之间缺乏沟通了解,因此安东一直没有耐心去探究成人暧昧不明的内心世界,小孩子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与嬉闹中找到了慰藉。安东在第一本小说《南线邮航》中回忆起小时候从城堡阁楼上磁砖的裂缝看星星,同时还能隐约听到楼下大人的谈话。阁楼是孩子们的游乐场,这里充满了美梦与恶梦。他们深信储放在阁楼的历代家族遗物中,一定暗藏宝物,但是其中最称得上特别的贮藏物是一只衣柜,里面装满了父亲的制服与便服。或许在阁楼中,安东找到了第一本能让他从头读到尾的书,当时他只有四岁。另外有一只老旧大皮箱里摆了一叠杂志。安东在里面找到一本教人制造葡萄酒的书。40年后他忆起这段往事时说,他逐字阅读,但怎么看都看不懂。
城堡华宅是大人的“地盘”,孩子们的王国则是花园。圣埃克苏佩里家族只在春天、夏天和初秋住进圣摩里斯的城堡,因此安东童年的美好回忆总是沉浸在一次大战前灿烂的阳光里。三个较年长的孩子——玛丽—马德莱娜、西蒙娜与安东都曾详细描写庭园的景致:一大片草坪、厨房外的花园、松木丛与隐秘角落等,这个属于孩子们的国度非常广阔,许多地点甚至还没有人去过。
对安东而言,偌大的庭园正好供他进行机械实验。他在这里尝试过造飞机、架设马达驱动的灌溉系统来为蔬菜浇水。孩子们看完故事书后,也会模仿书上的情节,在庭园里玩起冒险游戏。在《战斗的飞行员》中有一段躲避德军防空飞弹攻击的情节,安东把当时的心情比喻成小时候遇上夏季午后雷雨时躲雨的感觉。最后一个躲雨的人被封为“爱克林骑士”(Chevalier Aklin),这个人在下一场大雨来临之前可以保留这个封号。
孩子们在这座天堂里养宠物,大部分都由大姐玛丽—马德莱娜照料。玛丽—马德莱娜的绰号叫做“母鹿”。她的个性柔和、仁慈,甚至害怕伤了花朵而不忍攀折花木。相较之下,西蒙娜显得活泼、倔强。她回想起在洋溢着香豌豆、月桂花、天竺葵芳香的庭园里练习刺绣。母亲时常讲故事给他们听,或者一边看着他们玩耍,一边画水彩画。菩提树上盛开的花朵则是惟一的敌人,必须时常修剪,因为安东对这些花过敏,一到开花季节,他就被迫回到室内,在图书室里念书。
从里昂到城堡的旅程大约50公里,必须搭乘蒸汽火车到主线小站莱蒙(Leyment),然后由在此等候的马车负责接送,沿着牧场和葡萄园旁的羊肠小道走了三公里左右,穿越城堡的铁门,就驶进了菩提树排列而成的林荫大道。一路上孩子们引颈期盼、兴奋不已,因为他们就快回到大人管不着的奇妙世界。由于通往城堡的主干道穿越了庭园,因此沿路不需经过圣摩里斯市集。长长的马车道直达城堡楼下的各个房间,仿佛来到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餐厅的窗户正对着后院。院里有一口井,显示在时代进步之前,城堡里没有自来水或卫浴设备。今天后院成为进入城堡以及19世纪礼拜堂的主要入口,后院的大门直接通到圣摩里斯村的街道。这座村庄数百年来几乎没什么改变。
近年来村里的战争纪念碑上多了一枚徽章,上面刻着安东·圣埃克苏佩里的名字。1991年,熙来攘往的中央广场新建立了石雕十字架,同时更名为圣埃克苏佩里广场,广场上的梧桐树为露天咖啡座挡雨遮荫。广场周围狭窄、尘土飞扬的街道已经铺上柏油,但大部分的房子还是典型的侏罗山麓建筑——屋顶非常陡斜,而且涂成深灰色。这是因为本地冬天的雪季较长,而且积雪很深。
村子里真正的变化往往是肉眼无法察觉的,圣摩里斯的生活步调早已不再依循城堡领主的作息表。另外,安东熟悉的小镇风情早因都市人蜂拥至此度假而不复存在。
在安东的童年时代,圣摩里斯一带交通极为不便,想去邻近市镇昂贝略(AmberieuenBugey)都得自己找路。就这样,圣摩里斯居民几个世纪以来生活形态一成不变,衣食住行完全自给自足。城堡里的贵族与村子里的劳工一向延续前人的生活方式,从不质疑上帝设计的社会阶级制度。安东知道,这样不变的小小天地终究难逃被时代淘汰的命运,而贵族世家的优越感与特权很快将被欧战毁灭,种种原因加深了他对童年时代的回忆与怀念。安东的二姐西蒙娜在这段日子里写下日记,其中主要事件都收录在回忆录《花园里的五个小孩》中。日记大部分的篇幅都与安东最惧怕的大人脱不了关系——城堡女主人提考德伯爵夫人,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姨母。在安东受洗时,她年届67岁,已经守寡15年了。她的婚姻生活中最沉重的打击是年仅三岁的独生女死于白喉,伯爵夫人从此誓言要好好管住城堡里与里昂公寓中的家族成员。
安东一家六口成了提考德伯爵夫人最亲密的家人,而全家最重要的核心人物当推安东的母亲——玛丽,她是伯爵夫人的外甥女。经由夫人的撮合,玛丽与让·圣埃克苏佩里在1896年结为连理。
拥有贵族背景不仅让家族在社会上享有崇高地位,也自然衍生出以忠诚与财产为基础的福利制度。父亲于1904年逝世后,圣埃克苏佩里全家改由提考德伯爵夫人全权照料。一家人的经济来源主要仰赖提考德农田的作物收成,这片250公顷的田地环绕在城堡周围。城堡里以女性与仆役人口居多,而圣埃克苏佩里家也以提考德伯爵夫人作为大家长。
伯爵夫人活像小说中的人物,她习惯穿黑衣、拄着拐杖,她既是慷慨大方的亲戚,也是专制武断的姨母。在她的时代,女孩不需要自己梳头,而且生活起居皆由女仆服侍。她的女仆也是年纪轻轻就守寡。为了排遣伯爵夫人的寂寞,在圣摩里斯的城堡时常于晚间举办骨牌与桥牌联谊会,邀集各方宾客参加;冬天时一家人迁居至里昂市的公寓,每周三晚间则举办音乐会。
主管圣摩里斯教区的蒙特梭神父则专门聆听伯爵夫人的告解,伯爵夫人强迫家族成员晚餐后在自家礼拜堂中以拉丁文祷告。蒙特梭神父常被召来对她的强制行为表示赞许,当时伯爵夫人治理圣摩里斯村中大小事务,她甚至叫得出每位村民的名字。伯爵夫人还常常给神父上课,指导他对待村民的方法。
伯爵夫人非常宠爱安东的大姐玛丽—马德莱娜,但是对于小男孩或动物完全没有耐性。安东和弟弟弗朗索瓦只能乖乖听大人的话,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除了马德莱娜养的温驯鸟儿之外,其他宠物一律不准带进屋子里。
西蒙娜很欣赏姨太特立独行的待人处事方式。在她笔下,古道热肠是伯爵夫人不为人知的一面。西蒙娜崇拜伯爵夫人有部分原因是:伯爵夫人有能力挑选和她一样反传统的仆役,这样的全职仆役在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