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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过去了,两人对于当年那段感情却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想法。安东在《南线邮航》中铺陈的爱情故事呈现出阴沉、绝望的一面,最后男主角的座机坠毁在沙漠中。路易丝开朗、快乐的性格在小说中找不到一丝痕迹,娇生惯养的热纳维耶芙舍不得离开优渥的生活,书中只剩下一点点情义。男主角伯尼就像安东,将全部感情投注在一个完全与自己不搭调的女性身上。安东将两人感情进入尾声时的情形改编成气氛低迷的出游:大雨滂沱的子夜,伯尼开车载着疾病缠身的爱人。旅社关门,不愿接受深夜投宿的旅人。伯尼只能陪着她,一起面对冷酷的世界。
寓言、反省、想像、事实,在最后融为一体。小说中爱情的结局与现实生活无异:热纳维耶芙和路易丝一样,离不开养尊处优的生活,不愿跟随冒险家遨游天际,最后抛弃了伯尼。
《南线邮航》笼罩在宿命的阴影下;路易丝在《美丽佳人》的文章则将两人的爱情形容成愚蠢、无聊的儿戏。她说她和安东是朋友,两人的订婚不过是“闹着玩的”。倘若路易丝所言属实,造成两人认知上差异的重要事件应该是8月度假时发生的小插曲。路易丝在女伴作陪下,与安东前往瑞士侏罗山度假。两个月前,安东在布尔热退伍。为了支付旅费,安东被迫卖掉了相机。一行人在山中一面散步,一面采花。两人在一处小火车站接吻,仿佛是一对即将分离的恋人。路易丝说:“其实我们在骗人。”
从路易丝的文章中可以感觉到当时年仅23岁的安东非常担心自己未老先秃。路易丝说,他们俩很担心他的头发日渐稀疏,于是临时决议绕远路到日内瓦,寻找有专利保证的生发水。
两个月后,路易丝一声不响地跑到比亚里茨(Biarritz),虽然安东拼命写信给她,她还是一封未回。
1923年秋天,路易丝离开安东;1955年,她在杂志上写文章。这30多年间,路易丝一直在不平静的婚姻生活中挣扎。她与前后任丈夫分别住在拉斯维加斯与布达佩斯。路易丝提到了安东不适合做丈夫的基本原因:在瑞士度假时,安东滔滔不绝谈论飞行,以及“翱翔天地之间那种震慑人心、超越俗世的时刻”,但是路易丝喜欢的话题是:温暖的家、冬天坐在火炉旁的新沙发。
安东喜欢描述刺激的历险故事,在路易丝家人眼中,他似乎没资格做维尔莫兰家的女婿。1923年1月,安东在布尔热坠机意外中险些丧命。康复之后,他被迫在飞行事业与未婚妻之间择一而取。当时安东很想与空军签约,做一名职业军官。但是他没这么做,不过后来他落得两头空。他来到巴黎市中心一家瓷砖制造商的办公室工作,枯燥无味的内勤工作取代了飞行生涯的刺激与自由。
离开空军之前,安东有个优点是在一般贵族子弟身上看不到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但是为了挽回路易丝的心,安东收敛了许多,甘愿待在小办公室里过着单调的上班族生活。路易丝固然有可能爱上这位身无分文、胆大包天的贵族后裔,但后来发现这个人竟然成为苦哈哈的办事员,所以便到别的地方找寻更适合的对象。
解除婚约六年后,安东带着《南线邮航》的初稿来到路易丝位于巴黎的家中。安东承认,当年他给人的印象极差。由于路易丝外出,因此安东在当晚捎了封信给她。信中写道,他很遗憾在订婚之后,路易丝将他视为“软弱的小孩”。这封信道尽他内心的绝望和苦闷,他很后悔当初让人误解他是害羞、忧郁的青年。不过字里行间仍然可以看出,路易丝的自信对安东是一种威胁。信中提到《南线邮航》这本书,他带着道歉的口吻写道:“我想为你写点东西,想跟你讨论这本书。如果你觉得可行的话,我或许就将这本书献给你。”
安东的爱意丝毫未减。“我想你心里很清楚,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无论牺牲多大、无论何时,我都愿意。我写这段话并不是要你感激我,因为你永远不会真的需要我。但是,在你孤单寂寞时,想想我这段话,也许能够减少孤独的感觉。虽然你曾经伤了我的心,但我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后来,安东告诉路易丝:“我是男孩,你是女人。”
第一部分 1900—1930年银 舰
1923年秋天,路易丝不告而别。1926年11月,安东开始担任全职民航机驾驶员。从表面上看起来,这三年多的岁月中安东的生活失去目标,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虚度光阴。原本安东在办公室做内勤,后来四处奔走销售货物。工作之余,安东开始学着当一名作家。安东有了机会和朋友讨论文学、写写东西,因此枯燥无味、薪水微薄的上班族生活倒也不难熬。
自从退伍之后,安东常说自己在写小说。1926年4月,原本只见大纲的《南线邮航》成为一本短篇小说。这时候他对于虚无缥缈的文学作品非常反感。他认为,作家下笔必须“言之有物”,否则就别写了。安东不再写浪漫诗篇,也不理会讲究文体、格式等写作理论,他想观察、诠释真实的生活。
他将所见所闻写在家书上,有时候随便抓一张纸就写,有一次甚至写在裁缝店账单上。他的写作风格和内容极为特别,几乎每一封信都附上素描,其中有的图画后来用作了《小王子》的插图,其他人像都是画他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人。
每一封信的笔调、字迹都不同,以符合收信人的个性。他写信给大姐时,语气特别温柔;写给二姐的信看起来像是写给哥们儿。他和姐妹们的通信一如儿时在圣摩里斯的对话。
另外,他写给朋友的信中净是描述无聊上班族的工作细节,他似乎有意嘲弄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最喜欢和两个人通信——夏尔·萨勒与勒妮·索馨(Renée Saussine),勒妮是他在波舒哀认识的一个年轻人的妹妹。安东写给夏尔的信大多非常冗长,巨细无遗地描述了他如何消磨上班时间。安东的办公地点位于协和广场附近,法柏圣奥诺尔(FaubourgSaintHonore)大道上的布瓦龙(Boiron)瓷砖厂总部。虽然上班地点不错,但安东总是把自己写成被关在笼子里,才刚上班就等着下班。
他写道:“只有看着秒针才能让我快乐。”“打呵欠真是不错的消遣。” 他的信就像流水账,显然上班时没事做。不过他的正事是预估新厂的获利率。午餐时间一到,他会高喊“万岁!”接下来的句子是:“真可怕!现在是下午2∶05,我又回到办公室。”
机械式的工作并没有消磨掉安东的志气,他仍然一心想成为作家。1924年7月,夏尔收到安东的信,信中提到他在纸片上写下小说的片段,然后想办法把纸片弄成拼图。夏尔到巴黎时安东告诉他,自己一定不会逃避“写小说的责任”。言下之意,夏尔有义务听他说明写作进度。安东总是强迫朋友做他的忠实听众,这和小时候在圣摩里斯强迫姐姐、弟弟、妹妹听他讲故事、念诗的情形一模一样。
安东称勒妮·索馨为私人作品管理员,每次安东写了东西,勒妮总是立刻表达赞赏之意。两人多年的友谊始终维持在精神层次,勒妮和他在巴黎的父母家中或左岸咖啡馆讨论文学,安东在国外不时捎信,继续讨论未完成的话题。勒妮还记得,每每辩论进行到高潮时,安东总会重复习惯性动作:手持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火柴一根一根接着烧,然后堆满整个烟灰缸。
安东后来告别了朝九晚五的办公室生活,改行为卡车制造商索尔(Saurer)卖车。推销员的工作使他时常得东奔西跑,居无定所,对于这样的生活,安东倒也甘之如饴。他更是勤于写信给知音好友,联络聚会。安东找了两年才争取到这份推销车子的工作,他觉得这工作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在巴黎郊区的索尔工厂接受为期两个月的就业培训。虽然他很贪睡,但为了能摸到引擎,他甘愿每天六点钟起床。
就业培训结束后,安东驾着拉风的跑车型公务车Zedal Sigma到乡下地区开拓业务。他在巴黎第18区奥纳诺大道(Ornano)70号的泰坦妮亚旅社(Titania)住了两年,现在终于有机会离开那间阴暗的斗室。安东常说斗室里弥漫着抑郁的气氛,但是他的业务责任区也不见得比这更好。他必须开车跑几百英里才能绕完三个人烟稀少的农业省份:阿列(Allier)、谢尔(Cher)、克勒兹(Creuse),小镇生活单纯又乏味,这让安东觉得既有趣又讨厌。他通常在破落旅社过夜,漫漫长夜就是他给勒妮写信的时候。长久下来,安东的观察力更加敏锐,并且培养出独特的写作风格。
他用两句话形容这样的生活:“我的生命充满了蜿蜒小路,必须加速离开;日子就在一家家歪歪斜斜的旅店之间悄然溜走。我觉得心情很差。”
只要有空,安东一定会从乡下回到巴黎来参加社交活动。有时候他会去找表姨妈伊冯娜·莱斯特朗热(Yvonne de Lestrange),表姨妈住在塞纳河畔马拉凯堤道(Malaquais)的高级公寓,家里不时有文人雅士聚会聊天。伊冯娜非常有钱,她和特雷维兹公爵(Duc de Trévise)的婚姻结束之后,不再受到束缚,可以与各方人士自由交往。伊冯娜的才智出众、兴趣广泛,她就像安东的大姐姐,可以包容他的种种怪癖,包括泡澡泡到睡着,然后溢出来的洗澡水流得整间公寓都是。
伊冯娜的公寓紧邻法兰西学院,安东在这里过着不折不扣的贵族生活:有穿制服的仆人在一旁服侍、经常有名人政要到此参加晚宴。安东常来,因此公寓楼下的雅拉咖啡馆(Café Jarras)成为了他在巴黎的机动办公处。
1925年大部分的时间伊冯娜都不在巴黎,她参加巴斯德研究院的科技团,到法属刚果的丛林部落试验疫苗。第一次出行时,安德烈·纪德(André Gide)与青年制片家马克·阿莱格雷(Marc Allégret)陪伴在她身旁。
伊冯娜鼓励安东写作,在晚宴中,她向几位作家提到了安东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雅克·伯尼的遁走》。左岸地区向来是人文荟萃之地,文学气息极为浓厚,安东写作的消息很快传入让·普雷沃(Jean Prévost)耳中,普雷沃当时年仅23岁,担任新文学评论杂志《银舰》(Le Navire d'argent)的编辑。
普雷沃身形魁梧,他曾在拳击赛中折断过海明威的拇指。他自己也从事写作,由《法国新文学》(La Nouvelle Revue franaise)为他出版。这家出版社的赞助人来头不小,包括纪德与加斯东·伽利玛(Gaston Gallimard),他们都是伊冯娜家里的常客。普雷沃的年纪比安东小两岁,但是因为他在文学界资历较久,因此安东总是把他当作哥哥。
经由普雷沃的引介,安东开始接触奥迪埃翁大道(l’Odéon)上独特的文艺圈。这条路上有两家国际知名书店,店长分别是一位美国女性与一位法国女性。路的一边是西尔维亚·比奇(Sylvia Beach)的“莎士比亚与朋友”(Shakespeare and pany),费兹杰罗、海明威、乔伊斯等人经常来访;另一边则是阿德里安娜·莫尼耶(Adrienne Monnier)的“爱书人之家”(La Maison des Amis du Livre),这里的常客包括纪德、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纪尧姆·阿波利奈尔(Guillaume Appollinaire)、路易·阿拉贡(Louis Aragon)与保罗·瓦莱里(Paul Valéry)。
1926年,身体结实、未婚的阿德里安娜·莫尼耶正值43岁。1915年时,做邮差的父亲将所有积蓄交给她开书店。10多年来,阿德里安娜对于文学的热爱丝毫未减,书店俨然成了伽利玛派作家的集会地点。1925年,阿德里安娜决定将书店的微薄收入全部用来资助《银舰》月刊。尽管各界慷慨解囊,但《银舰》从一开始似乎就注定失败,最终在一年内停刊。阿德里安娜必须设法偿还债务。《银舰》向法国读者介绍海明威(伽利玛也立刻与海明威签约),并且鼓励文坛新人写作,其中包括安东。阿德里安娜说:“安东是我们中最闪耀的文坛新星。”
《雅克·伯尼的遁走》经过删节后以《飞行员》为名出版,新书名抹去了故事的重要寓意。“伯尼的遁走”有两层意思:他飞向神奇的天空,摆脱尘世的束缚,在坠机后卸下了人生沉重的包袱。
虽然故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