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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的篝火像路灯,告诉我敌人在什么地方,寨墙在什么方向,我借着黑夜的掩护朝山寨靠近。忽然从黑暗中冒出一个国民党兵来,原来敌人还放了暗哨。
“嘿,深更半夜不睡觉乱窜啥呢。”
敌人大咧咧地问我。我这才想起,我身上还穿着敌人的军服,便顺嘴应答:“拉屎呢。”
“拉屎离得远些,臭烘烘地熏人。”
我应答着钻进草丛,然后又绕了回来继续朝山寨跟前摸去。如果放在白天,我根本无法接近寨墙,无论是敌人还是我们的人都会发现我,可是黑夜照顾了我,我顺利地来到了寨墙的跟前。我悄没声地来到寨墙东北的拐角处,然后顺着寨墙慢慢地朝上头爬。我知道这里的墙坡度比较缓,墙上砌的石头错开了有半寸宽的缝隙,能够勉强搁住脚,凭我的功夫爬上去没问题。我成功了,我终于爬到了寨墙上。我刚刚松了一口气,一支枪托子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呵斥狠狠朝我砸来:“狗日的当我们都死了呢……”我的脑袋被枪托子狠狠地敲了一下,我从墙头上掉了下来,还好,没落地我就已经昏了,所以没有尝到摔疼的滋味。
我是被凉水激醒的,我第一个看到的是奶奶那张披头散发青黄发绿的脸。我的脑袋仿佛马上就要裂开一样剧痛,想到我的脑袋一天内连着两次遭受如此打击却还能完整无损地长在脖颈子上,我不由衷心感激我爹我妈给我生了这样一颗可以跟花岗岩媲美的硬脑壳。
“醒了醒了。”奶奶如释重负,对了身后不知道谁喊叫着。
紧接着李大个子凑了过来:“尕掌柜,你可醒过来了,你要是再不醒奶奶就把我剐了。”
由此我知道给我脑袋上那一枪托子的人就是这个混蛋李大个子。
“你狗日的也不看清楚就下手……疼死我了。”我想爬起来,脑袋的剧烈疼痛又让我倒在了炕上,我感觉到,脑袋上裹了厚厚的布。
李大个子满脸歉意地说:“谁能想到你半夜三更偷偷爬墙头呢,再说了,你又穿了这一身黄狗皮……不,你穿了就不是黄狗皮,是军衣,我哪里认得出来,我还以为是黄狗子来偷营哩……”
“算了算了,人活过来就算了,不然我就真的剐了你。”奶奶说着把我扶起来,在我的身后垫了一摞子棉被,捧了一个瓷盆给我喂水,水甜丝丝的放了糖。
李大个子又讨好地说:“多亏尕掌柜命大,刚好我打了个盹,一睁眼睛就见一个脑袋从寨墙上冒了出来,打枪来不及了就顺手一枪托子;要是我不打盹,一枪打过去,尕掌柜保险就完了,还是尕掌柜福大命大造化大,不然咋刚好他上来我就打盹了呢?”
奶奶啐了他一口:“滚,站岗去。”李大个子赶紧跑了。
我急于知道寨子里的情况,喝了几口水就问奶奶:“咋样?李大个子咋也跑到山上来了?”
奶奶说:“狗日的李冬青这一回疯了,后路都堵死了,明摆着要把我们灭了呢。”接着就把我离开后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我刚走不久,陈铁匠就跑过来送信,说是县城里来了大批的国民党正规部队,跟保安团会合在一起,可能要打狗娃山呢。当时奶奶还不太相信,因为据她了解,现如今国民党军队让共产党打得成了丧家犬,跑都跑不及哪里顾得上到我们狗娃山找麻烦。结果陈铁匠还没回去敌人就来了,枪声在山下头响得活像炒豆子,山下李大个子他们那个队首当其冲地遭到了袭击。奶奶连忙派过油肉带人到山下支援李大个子,刚刚走到半坡上就让人家一顿机枪扫了回来,还伤了十来个伙计。李大个子他们拼死抵抗,一边抵抗一边朝山上撤退,最后跟着李大个子逃进山寨的伙计不到三分之一。
这时候奶奶才相信李冬青果然拉来了国民党正规军对我们动手了,只是不知道李冬青在这个时候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拉来国民党正规军替他卖命。从那两个国民党士兵的对话里我猜想李冬青可能骗人家说狗娃山上的大洋多海了去了,又说狗娃山上有女人,攻下狗娃山大洋、女人全归国民党兵,兵败如山倒的国民党军队如今只剩下一个念想了:在逃跑前尽可能多地抢掠钱财,于是就跟上他来打我们的狗娃山。用我们的大洋来实现他自己的目的,这符合他的一贯作风。奶奶他们在山上顶了一阵子,看到敌人来势汹汹,就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企图从后山的鞘子沟逃跑。他们便开始朝后山转移,刚刚露头,敌人就哗啦啦地用机枪扫了起来,紧接着就看见后山通往鞘子沟的路上国民党正规军和保安团拥了过来,这才明白,人家已经抄了我们的后路,把我们狗娃山寨子团团围困了起来。他们只好退回山寨,这一出一进又有十几个伙计让人家留在了外头。
后山隐秘的通道必定是四瓣子告诉李冬青的,“唉,这狗日的四瓣子,我捉了他非得把他的皮扒了不行。”奶奶恨极了,横眉怒目,把土炕拍得啪啪响,我却感到了她愤怒背后的无奈和悲凉。确实,我们这一次活下来的希望微乎其微,哪里还有机会抓了四瓣子扒他的皮呢?
“你这也是,跑回来干啥呢?我们想出去都出不去你在外头还往回跑,懂不懂青山留下就不怕没有柴烧这个道理?”
我没有吭声,把奶奶跟伙计们留在山上跟敌人殊死搏斗,我却一跑了之,那我成了什么东西?这种事情我是连想都不会去想的。奶奶也明白我的心思,叹了一口气再没说什么。
天亮了,敌人又开始行动,我们只剩下了百十来人还能站着抵抗。我的到来无疑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伙计们坚守在寨墙上顽强地抗击着敌人。
我问奶奶:“机枪呢?架上么。”
奶奶撇了撇嘴说:“你问你自己么,我给你说,刚刚开打的时候我们伙计的枪有一少半拉不开栓了,都是临时拆开了整修的。机枪打了两挂子弹枪筒子就裂了,还伤了枪手。还有你缴回来的那个炮,谁也不敢打,这么长时间没有动过谁都怕一打自己把自己炸了。”
我说:“还有我们缴获的李冬青的美国枪呢么。”
奶奶说:“枪倒是好枪,拿来之后谁也没有上心学着用,临上阵了连咋上子弹都弄不清楚,等弄清楚了人也伤得差不多了。”
这就是过了多年安逸日子的后果,我想起了奶奶的那句话,我们的伙计过了几年太平安宁的日子,都养成猪了。狼变成了猪,没了尖牙利爪,没了野性,只能成为屠夫刀下的肥肉。其实,还没开打我们的战斗力已经大大削弱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李冬青整个战略的组成部分,如果把我们的伙计变成猪也是他的计划,这家伙的心机就确实比海还深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敌人跟我们一样都没有重火器,这样他们要想攻进我们的寨子就得付出惨重的代价,我们依托山寨也可以跟他们进行长时间的周旋。
敌人开始进攻了,他们采取了新的战术,几个人一组顶了厚厚的棉被朝我们接近,棉被绑在厚厚的木板上,根据他们前进的情况看,我们的枪弹穿不透那厚厚的棉被和木板构成的活动掩体。有的敌人顺利地来到了我们的寨墙下面,然后我们就能听到吭哧吭哧刨寨墙的声音。
“扔手榴弹炸狗日的。”我想起了我在外头山坡上看到的情景,这个角度是我们射击的死角,如果我们勉强探出头朝寨墙根上打枪,敌人的机枪火力就会从对面的山坡上射击我们,对付这种情形只有一个办法,扔手榴弹。伙计们蹲在寨墙的砖堞后面,朝外头甩着手榴弹。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和一股股呛人的硝烟,寨墙外面的敌人鬼哭狼嚎地四散奔逃,我们抓紧机会又朝他们的背影射击,敌人纷纷中弹倒地。我粗略地算了算,这一回敌人亏得比较大,让我们放倒了二十多个。后来敌人又攻了几次,每次我们都如法炮制,敌人始终没能得逞。
白天就在敌人徒劳的进攻和我们艰苦的防守中过去了,敌人死伤比我们重,我们有寨墙做依托,虽然也有伤亡,可是跟敌人比起来就少得多了,我算了一下,我们跟敌人伤亡的比例大概是一比五。我想,只要我们再坚守下去,即便没有援兵,敌人的损耗他们也负担不起。我们没有援兵,他们也同样没有援兵,在这个时候没有哪个国民党部队能顾得上他们。我竭力想在敌人中间找到四瓣子跟李冬青,我已经想好了,只要能见到他们俩,我拼了命也得灭了他们,有伙计们的掩护和奶奶的协助,我相信我能做到这一点。可是在敌人的队伍里却根本见不到他们的影子,我估计,凭李冬青的智谋,他肯定也防着我们的这一招,再说了,躲在幕后干坏事也是他惯常的行事作风。
三天三夜过去了,昨天一整天敌人没有进攻我们,我估计他们也疲劳得很了,人员伤亡也太大,可能正在修整,也可能准备撤了,毕竟天下大势对他们不利,拖得久了他们自身难保。尽管我们也精疲力竭,我们的士气却因为奶奶的奖赏而万分高涨起来。奶奶把我们存的所有大洋搬了出来,明晃晃地堆在院子里,然后召集大家集合。伙计们经过数日的激烈战斗,一个个灰头土脸,面目黧黑,活像长期烟熏火燎的灶王爷,身上的衣裳也是褴褛不堪,好的勉强能遮盖住身躯,差的干脆就打了赤膊。
“伙计们,”奶奶慷慨激昂地对狼狈不堪的伙计们讲话,“尕掌柜说了,这些大洋本来就是伙里的,伙里的就是大家的,现在都堆到这了,你们轮流过来取,一个人取两份,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死了的伙计们的。自己的那一份随你们花,死了的伙计的那一份由你们保管,我们能活着出去的,死了的伙计那一份大洋你们就缴回来,由伙里分给他们的家人。要是我们打散了,死了的伙计那一份大洋,你们都要拿好,想办法接济死了的伙计们的家人。现在啥话也不说了,轮着来,一人一回拿一百个大洋,取完为止。”
伙计们看着白花花堆成堆的大洋都有些发蒙,谁也不敢先出手拿。李大个子犹犹豫豫地来到大洋旁边,数了一百块大洋,对着大伙说:“我先取一百,五十块是胡小个子的,今后只要我活着,胡小个子的婆娘娃娃我就要养呢。”
他一提胡小个子,我们的心都僵了。这会儿胡小个子的尸体还挂在山坡下面的树干上,敌人把他的衣服扒光了之后,将他挂在一棵老榆树上,风吹日晒,远远看上去人已经变成了一块深褐色的腊肉。他的头顶上不时有兀鹰盘旋,抽空子就俯冲下来在他的身上撕扯着,那情景惨不忍睹。
接着过油肉也走了过去,从地上数了一百块大洋:“这是我跟王大有的,只要我活着,王大有他爸他妈我就要养老送终呢。”王大有也是伙里的老伙计,前天守寨墙的时候一颗枪弹击碎了他的头颅。
再下来是王葫芦,老伙计们取过了,伙计们一个接一个地数了大洋,报了自己代领的伙计名称。地上还剩下不少大洋,奶奶让伙计们按每人二十块再轮一圈,一直到大洋分光才算了事。
分光了大洋奶奶长出一口气说:“唉,这一下心里轻松多了,只要再熬上三四天我看保安团跟黄狗就都撑不住劲了,到那个时候他们要还是不撤退,我们就反过头来打他们。”
晚上吃过饭后,寨墙上下到处传出了吆五喝六掷骰子赌博的声音,伙计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躲在寨墙后面赌了起来。这帮家伙真是本性难改,刚刚有了钱,就迫不及待地开锅了。我没有制止他们,只是在心里暗暗祈祷,狗娃山寨可千万别成了他们最后的赌场。
东边的云霞被初升的太阳照耀得生动活泼,云霞又把阳光折射到了我们的狗娃山上,山坡的草木石头都被涂抹得五彩缤纷,如果没有寨墙外头的保安团跟国民党兵,今天肯定是一个让人心情爽朗的日子。伙计们赌了一夜累了,有的拄着枪打盹,有的倚着墙闭目养神,也有的强睁着眼睛注视着敌人的动静。我们已经到了油干灯灭的地步,人们的精神、肉体都承受着连续不断厮杀拼命的沉重负担。虽然我们的粮食能够保证大家吃饱,可是大家仍然一个个瘦骨嶙峋,活像饿了十年八年。厄运已经降临,死亡离我们太近,人们的神经仿佛是就要绷断的弓弦,看着这些疲惫羸弱的部下,我不得不深深反思自己的过去。如果我不相信李冬青的那一套,如果我继续走我自己的路不跟李冬青做什么生意,如果我不忘乎所以放松了伙里的戒备,如果……太多的如果了,“如果”在这个时候是割肉的刀子,它割的是人的心脏,我的心让“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