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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会画画儿?勾女孩子的借口吧?
就算是吧。
白茫的画室在校图书馆大楼四层走廊的尽头,他说是他包租下来的,还兼给图书馆拍点资料、照片。画室里杂乱无章,但乱中别有一种韵味。墙上挂的,桌上或地上摆的许多完成和未完成的画作,还有石头、瓷器什么的,看似无心摆放,挪挪地方却马上变了味道。我曾想替他整理一下,拿起那些石头、石膏、画册、画具转来转去,又把它们放回原处。哦,那画室本身就是一幅已经完成的现代派油画,不能随便更动的。
这种杂乱无章如舞台上变幻的灯光,初走进来让我有一种迷路的感觉,不过多呆一会儿,就有了一种随心所欲的意念,像松开翅膀的鸽子,思想、情感和灵感可以自由浪漫地飞翔。
艺术就是无序中的美感,爱情也是。
窗台上立着一架红蓝两色手风琴,不过看着很老旧了。我的灵魂掠过一阵颤栗。庄严辉煌的钢琴毕竟太贵族,贵族得让人们必须把自己包装在硬邦邦的礼服里。而手风琴不,它让我想到皮靴上蒙着厚厚尘土的俄罗斯乡村歌手,想到透明的树林、寂静的海滩、起伏的山岗和篝火旁的孤独吟唱,想到绿草地上的阳光男孩或坐在窗台上的忧伤男孩。少女时代在家乡,有个好穿蓝条海军衫的宽肩膀叔叔常坐在台阶上拉手风琴,一边拉一边唱,他那样子让我偷偷迷恋了他足有半年之久。尽管现在手风琴已经不再时兴,但一见到它仍然让我莫名地激动。
在我感觉,那雪白琴键仿佛就是男孩抚摸我的手指。
我背起琴,指尖轻轻划过琴键,五颜六色的音符顿时轻舞飞扬,幻化为城市的星空。我说你真会拉吗?还是摆在这儿假装多才多艺的?
白茫不吭声,拢拢垂到额前的浓发,接过琴。他倚在窗前,试了试键,然后开始自拉自唱,是前苏联歌曲《山楂树》。这本是一首活泼快乐的歌曲,可他唱得低沉而忧伤,唱着唱着不知为什么眼里就有了泪。我从小是野孩子,从未在艺术氛围里长久地浸润过,长大后一听哪个男孩假装忧伤给我唱爱情歌曲我就迷糊。我曾跟同寝室的女生说,幸亏我生在和平时期,要在战争年代,国民党把我抓去,上老虎凳灌辣椒水都不怕,一怕他们挠我脚心,二怕给我唱情歌。要是国民党派个年轻少尉,站在牢房窗下给我唱阿哥阿妹什么的,我立马把组织交待出去。
白茫的琴声歌声让我想起伤感的曾经,一时百感交集。我赶紧低下头,拿一本画册瞎翻一气,把眼泪逼回颤颤的心头。
唱完,静默一会儿,白茫问,还行吗?
我说一般,以后你要勾哪个女孩子就给她拉琴唱歌吧。
白茫说,我忧伤的时候才会摆弄它解解闷,快乐时绝不碰它,可惜我快乐的时候比较少。
白茫开始慢条斯理准备画具。他说胡晓婵,你不是美人儿,细细瘦瘦也不性感,清纯得像高中生,但长得有个性有一点妖气,尤其那双细长眼睛笑起来像月芽儿,很现代,一看就是莎士比亚剧本里写的那种风流娘儿们。
我说是吗?我不知道。
窗外只有风吹树叶沙沙响,响得惊心动魄,整个城市和大海都静下来屏住呼吸。一勾弯月像细眯的眼睛,紧贴在窗前朝房间里偷窥。
白茫缓慢地说,他想画一幅我的裸体像,嘴里衔一支红玫瑰,那一定很美的。他又说屋子有点凉,我把取暖器打开,你去屏风后把衣服脱了,然后随便拿个姿势倚在那张木榻上,就像女孩子拍写真,越放松越好。他的口气就像说要给我擦擦皮鞋或倒杯水,语调极其平静寡淡。
这家伙一定是个老手,这种语调可以卸掉你的一切紧张与警惕。
我说每次你都这样勾女孩子吗?
他说我只爱女孩子,决不勾女孩子。
无所谓。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怕谁。我默默照做了,低垂的眼里漫着一点羞怯,还透着几分蛮不在乎的天真,并镇静等待一个无言的结局。
第二部分第2节:四个糖衣炮弹(10)
那个傍晚,也许夕阳特别红柳叶特别绿晚风特别爽,也许白茫那浓发抵肩、白白净净的样子让我喜欢,像一件艺术品,也许他的手风琴和他的歌声把深刻的忧伤传染给了我,当然也因为叶怡之死让我忽然意识到,人其实不过是一根有思想的苇草,生命如同苇草般脆弱与短暂。还有林肯那个混蛋,让我凄伤不已并心存报复,反正那天的我,特别的伤特别的柔。制造恋爱是我的拿手好戏,我不反感也不反对这时发生一点什么节外生枝的风流韵事,更不反感他这样诗意地浪漫地俘虏我。
当我双手拢着黑亮的长发一身晶莹地从屏风后面招展出来,北极狼唇角上的小痣轻颤一下,手中的五枝画笔掉下三枝。
我斜倚在铺着紫色绒毯的长榻上,那样子一定很酷。
他迅速把一支烟塞进嘴角,开始在画布上涂抹我,动作装得像大师达·芬奇,斜眯的眼神却像割掉自己耳朵的天才狂人梵·高。
取暖器嗡嗡作响。我听得见我的心跳和他的心跳,还有窗外树叶碰撞的乐曲。画室里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痛感。这痛感让我渴望着什么,什么都行,解脱或者毁灭。
直到满地盛开了一堆白花花的擦笔纸,直到夜里近11时,直到我回到屏风后面套上蓝仔裤红衬衫,直到我说再见我走了,直到我心里默默数数,数到第七步,身后终于响起他沉哑的声音,晓婵你的秀发真美,让我吻它一下好吗?
纤秀的高跟鞋凝立在城市的夜梦里。白茫从后面拥我在怀,我累了似的仰身把头放在他肩上,不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泪光。我听见我的灵魂发出一声叹息,受伤是一种累,等待也是一种累……
白茫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早晨一起床我就特别的想见你和你在一起,所以到你常经过的校园路口等你,我想,遇到你就真是缘分了。
白茫说,从我们举行过那个虚拟婚礼,你的影子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讨厌极了,总让我无法忘记。
白茫说,谢谢你让我走近,和你在一起,我的生日真的就是新生命的开始了,到我家去吧。
我拢着垂在胸前的直发,垂下眼睑。
漫天纷飞的鸟翅已经收拢。只有大海和城市在夜梦中深情地依偎,醒着并喃喃细语着一个新的童话。我坐到白茫那辆破自行车的后座上。我们幽魂般飘行在寂寥的夜色中。我环住他的腰,把脸轻贴在他温热的后背上听他的心跳。
我爱他吗?不。
我讨厌他吗?不。
我喜欢他吗?有一点。
此刻我愿意和他上床吗?是的。
其实一眼看到他站在树阴下的那衣襟飘飘的身影,其实一听到他的手风琴和他的歌声,我就决定了把自己给他。我觉得我就像掉进冰窟的人,此刻特别需要一缕温暖一些呵护和一双深情的手。现在随他的便。带我去海角天涯天堂地狱什么地方都行,哪怕把我拐卖到非洲原始部落也认了。我像一只受伤的美狐,只想找个地方养息并缝合我破碎滴血的心。
白茫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体味和淡淡的烟草味。一嗅到他特有的气味我就会立马醉掉垮掉软掉,而且不可救药。我曾跟他说,我喜欢愿意和你泡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我太动物性啊,动物求爱都是跟着气味走的。白茫说,没错,外国有专家研究过,男人和女人走到一起并且相爱,其实是受了对方体味的诱惑。那种体味一定是他或她很熟悉的,是家族血缘中曾经有过的。
白茫和父母、哥嫂、小妹青青同住在我们大学后面的一片宁静的住宅区,他家是靠近山脚的一幢日本式灰色平房。
他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蓝色小屋,墙是天蓝色的,窗纱是天蓝色的,床单是天蓝色的,这让我喜欢。走进里面就像沉浮在蔚蓝色的波浪里。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桌、一台电脑、一双拖鞋(后来又有了我的一双),如此而已。瞧着靠墙的两个高及天花板的大书架挤着满满的书,我不禁心醉神迷,头晕眼花,有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从小到大,书是我的密友和同谋。我一向以为,五谷杂粮山珍海味不过是些粗饲料,端到桌上是喂人的,倒进桶里是喂猪的。惟有书才是让灵魂丰美和智慧起来的食粮,使人从心灵透出一种内在的光辉。书能教我学好或者学坏,这都不要紧,只要能拒绝空虚和平庸。没有书做灵魂的枕头,所谓爱情就是一种形而下的动物性活动。没有书做人生的伴侣,一生归根结底就是个闲逛。
我用指尖轻轻划过那些色彩斑斓、厚薄各异的书脊,像划过一排琴键,于是曹雪芹、鲁迅、沈从文、张爱玲、雨果、司汤达、巴尔扎克、普希金、白朗宁夫人、丘吉尔、福克纳、弗洛伊德、川端康成、劳伦斯、普鲁斯特、昆德拉、黑利、纳博科夫、三岛由纪夫、村上春树等组成一个合唱队,排着整齐的队列为我唱了一首动听的歌。
第二部分第2节:四个糖衣炮弹(11)
奇怪的是,白茫的墙上歪歪扭扭贴了好些彩色纸片纸条,上面写着许多莫名其妙的短语——
比如,“悠久的传统如同脉管中黏稠的血。”
比如,“木栅栏上飘动的红纱巾,是失恋女孩眼里的血影。”
比如,“夕阳是历史一只流泪的眼。”
比如,“初吻是对青春的偷袭。”
比如,“海滩上的足印是灵魂里最隐秘的诗”等等。
后来我知道,那是白茫的习惯,随时有点儿电光石火的写作灵感就记下来,啪地贴在墙上,像特勤奋特苦干的先锋派诗人。
再后来我又知道,他的大多数灵感都贴在墙上了,仅此而已。再后来,墙上也有了我灵机一动写下的好些纸条纸片,譬如其中有一条是:“狐狸知道所有的事情,狼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如何吃掉狐狸。”
蓝色小屋里,我们牵手相对而立,相互凝望,像凝望深不可测的海。
我看见他一一吻着我的手指,那样轻那样柔,像羽毛拂过,然后吻圆圆的额头、蒙的眼睛、焦渴的嘴唇……
我看见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怯怯地依次解开我的纽扣,从第七颗到第一颗。他似乎怕惊吓了我也怕惊吓了自己,不时鼓励地亲吻我一下,嘴里轻轻呢喃着晓婵晓婵晓婵……
我看见我的红衬衫蓝仔裤一件件飘落在地板上……
我看见我微微颤抖着放荡地展开自己,细胳膊长腿凝着白而瘦的年轻,香气袅袅,花瓣一样盛开,雪白如清晨深谷中的百合……
我看见他的手从我的前额、脸颊、双唇、颈间缓缓拂过,又向胸部游走,指尖像春风温慰和撩拨着我。他闭起双眼,他的手就成为他的眼睛和灵魂的触角,梦游般摸索着我的每一道波峰浪谷。他将前额抵在我的长发中间嗅着,说那是一道黑色的瀑布,他愿意淹没在那里直到死去……
我看见他面对我的雪白,沉醉而胆怯似乎不敢迎视。我双眼迷离,着了魔似的陶醉在他的手中,陶醉成罗丹手中出色的泥,任他捏揉雕塑……
我看见我的肢体因渴望而分外柔软轻盈;圆润的乳房因激情而波浪涌动,芳香四溢;我的腰肢蛇一样弯曲,秀发散乱在蓝色床单上如黑色的情网……
我看见他缓缓进入的时候忽然流泪了,晶莹的泪大颗大颗落下,喉结在轻轻颤动,像在哽咽。他叫了一声娇娇。他说娇娇,这是我的第一次,真的,第一次……
我看见我悚然而栗。蓦然间,我和他仿佛同时看见少年时代的他留恋地回头张望,然后静静走远,沉入遥远的地平线,永不复回……
我惊惶得不行!
怎么会?怎么会!心存不洁念头的我竟无意中闯入一片黄金海岸,在人生的果园里不小心摘下一只青苹果。我原以为是和一个我并不讨厌的书卷气很浓的情场老手逢场作戏,无意中却闯进白茫固守了二十八年的青春地。
我像乖猫静静偎在白茫的臂弯里,那臂弯像一只小船,让我温馨而慵懒。白茫探身要去拿他的烟盒,我说不不,我要躺在你的臂窝里,永远。
白茫说,也许是命运使然,让我们的相聚和缘分来得太快,我不知道这份情感是不是来得对,来得长久。不过,爱有一生那么长的,也有一刻钟那么短的。也许长久并不重要,一夜风流远比白头偕老更影响一生。
说完,他的眼里有了些许的泪光。我紧紧拥住他……
“一夜风流远比白头偕老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