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嫏环轩的天黑下来,纪西纪北也到了,一只偌大的孔明灯放在院中地上,三个少年男女正说说笑笑的往上面提笔写字作画,丝毫不知此刻正有人决断他们的命运。
纪北霸了两面灯,画了一副……写实画,他的枪法好,画工却懒得很,只勉强认得出来两个人骑在马背上,后头跟着大大小小一串黑墨蛋蛋。小离认了半天,指着问他:“是马儿一边跑一边拉屎吗?”
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美好向往里的纪北一下子黑了脸,扔了笔就去拽她头上的嫩黄色丝带。小离捂着脑袋逃,纪西把她护了在身后,瞪了纪北一眼,纪北怏怏的跑了,小离从他身后伸出头来笑嘻嘻的问:“二哥,你写了什么?”
纪西勾着嘴角看了她一眼,把她带到他的那面灯壁前。
白色的棉纸上,风骨傲然的柳体情意宛然:“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小离歪着头盯着那两句看,纪西就目光柔柔的看着她,直到她转头问:“二哥想变成鸟?”
一旁燃着的火堆光亮印在纪西英俊的脸庞上,一腔深情、对牛弹琴。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揉了揉小姑娘懵懂的脸,柔声问她:“小笨蛋……你许了什么愿?”
小离兴冲冲的拉他去看:一共六面灯壁,她涂满了其中的三面。第一面上是她替王妃娘娘画的,小丫头手工好,画画也不赖,寥寥几笔把自己圆圆的脸蛋画的形神俱备,虽是黑墨也看得出来身上穿戴的是凤冠霞帔。
纪西含着笑看了她一眼。
第二面上有一座大房子,骑着马的纪霆手握大刀,后头东西南北四个儿子或站或跳,好一副将门虎子习武图!美艳的艳阳公主与王妃娘娘相扶着手,和平友好的在一旁看着他们。
纪西看得心头温暖,问她:“怎么少了一个人?你自己呢?”
小离笑眯眯的拉着他来到第三面灯壁前,那是她自己向神仙许的愿望:山峦河川之上云雾蒸腾,云之上有女子衣袂飘飘,御风而行。
“真是个傻丫头。”纪西叹了口气。
还是前面两幅好,凤冠霞帔的她,嫁进美满幸福的家。
纪西心想:我虽不是神仙,定竭尽所能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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嫏环轩中涂画孔明灯那会儿,紫霞山的峭壁上临风站着一个黑衣男子。
远处的高山终于吞噬最后一丝光明,他一跃而下。
那峭壁下有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谷中有一片寒潭,深九丈,潭眼通往幽冥九层,潭水极寒极阴,许多孤魂野鬼聚集在这寒潭四周,吸食阴寒之气为生。
这种地方不要说活人,连山中野物都不敢踏足,所以当一袭黑色冰绸宽袍的年轻男人从峭壁上翩然而下、蜻蜓点水掠过寒潭时,整个谷的孤魂野鬼都呆滞了一张张鬼脸。
短暂的静默之后,妖鬼们齐齐发出尖声喧哗,兴奋的啸叫着向他扑去。
铺天盖地的妖鬼之气腾起,眼看那男子就要被噬咬的骨血无存,突然妖鬼们发出比方才更加尖厉的惨叫,冲在最前面的几只刚靠近了那面如寒冰的男人一丈以内,在众鬼目睽睽之下化作一道极淡的烟气,瞬间消失无影……及时逃跑的虽然捡回一条鬼命,却也被那男子周身的寒冰之气损伤了许多年的道行。
满谷的妖物乱窜,陈遇白冷峻的面容却没有一丝波动,事实上,他自始至终连个正眼都没给这满坑满谷的魑魅魍魉。越过寒潭,他缓缓向潭边蓍草地走去,黑色冰绸长袍缓缓拂过地面,刚成妖几十年的青草精吓得现了原形,来不及躲开那冰冷的黑色,青翠的身体瞬时枯萎。
妖气弥漫的阴森谷底,年轻的国师轻袍缓带徐徐而行,三丈以内,鬼魅绝迹。
他停在了潭边的蓍草地前。
细滑柔嫩的蓍草在微风里怯怯的舒展,像小女孩纤细的腰肢,陈遇白静静站了会儿,散尽周身寒气,连眉目都舒展了几分,才缓缓的弯腰去捧摘。
蓍草是上古天神遗落凡间的物种之一,用于占卜可使得卦辞格外精准,但是蓍草生长不易,又多有灵性,寻常人的浊气触之即死,世间存活的已是极少,此地这片蓍草吸食寒潭的阴寒之气,已修得精魄,更是难得一见的极品。
小心的将蓍草收进丝囊,陈遇白提气纵身,在峭壁上几个起落,眨眼间便翻上了山顶。
此时月牙刚刚爬上来,羞涩朦胧的悬在半空里,陈遇白在月下崖顶站定,比溶溶月光更近的是一盏孔明灯,在夜风里无声无息的向山顶飘近。恐人间烟火污了蓍草的灵气,他挥袖弹指,那盏灯“嗤”的灭了火跌下来,落他脚边。
借着清冷月光,灯壁上寥寥几笔绘就的女子容貌令年轻的国师微微皱了皱眉。
这张呆蠢的团子脸,有点眼熟。
他轻轻一挥袖,那灯无风自动在地上滚了几圈,让他轻易将六面灯壁看了个全。
原来是一个呆蠢女人嫁进一户人家,闹的一家人不得安生,阖家刀剑相向,女子被休弃,心情如从云端跌落地上,哭着骑着马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的那面画被他击下时破了一个洞,只见马上一个人背着似乎是行囊,大概行囊破了,身后东西掉了一路。
最后那两句诗真是将这呆蠢女子的凄惨一生解释的淋漓尽致了:自来自去的除了她还有梁上燕,相亲相近的只有水中鸥没有她。
陈遇白扯了扯嘴角,心情没来由的一阵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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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离是大夜十一年年初出生的,纪南是年尾,按年级纪南该叫她姐姐,但是按智商实在叫不出口。之前我看过一本书似乎是地方志,家中同辈同年的男女,女孩儿稍大几个月也可以称作妹妹,但是时日太久我忘记确切形容了,有同学知道的话欢迎提醒。先叫着妹妹吧,大家推敲认证不妥的话,到了纸书时我再改。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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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发礼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虽然是养女,不必像嫡女一般办的隆重,但镇南王府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子,纪霆特意拨了一个管事协助王妃办簪发礼,连艳阳公主都似乎放下了前些日子的不快,特意入宫去求了旨,竟然请动了皇后娘娘来当簪发礼的主宾。
顿时府中谁也不敢再小瞧那小孤女,人人郑重相待。
王妃哪里知道艳阳公主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只以为这是冰释前嫌了呢,几日都高兴不已。到了正日,王妃一大清早就去了嫏环轩,亲自给小离梳妆打扮。
镇南王妃出自暗夜谷的南蝶门,那南蝶门以善治盔甲闻名天下,针线自然也超凡,纪小离今日穿的这身礼服便是王妃亲手裁制:月黄罗裙柔美又端庄,裙摆上绣着大片大片的萱草枝蔓,那丝线是特制的,随光线变幻摇曳不定,竟像是真的一般。小丫头雪肌乌发,柔嫩的黄色衣衫衬的她眸如秋水,唇若施朱。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晨光初染的天色里,一身清爽的女孩子亭亭玉立的站在妆台前,真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感。
当初抱她回来时还没有一个枕头大呢,王妃望着晨光里眉目鲜妍的女孩子,不禁泪盈于睫。
“小离,来!”王妃拭了拭眼角,从袖中拿出了一支累丝镶宝金凤钗。那上头鲜红如鸽血的宝石足有龙眼那么大,嵌在凤身之上,精致华丽,一看就不是民间凡品。
纪小离眼睛都直了——那颗宝石流光溢彩,是几百年的东西,定然已有灵性,若是掰下来敲碎了炼丹该多妙!
王妃见她盯着那只钗目露欣喜,心中轻轻一叹,语气更是温柔:“原本这支钗是我准备给你簪发礼上用的,可今日的主宾是皇后娘娘,盘发的碧玉簪公主娘娘一早准备好了。如此,这钗你收着吧,这是当初抱你回来时在你襁褓中发现的,大约是你的娘亲留给你的……今日你成年,她若有知,必定为你高兴。”
听说是生母留下的,小离恋恋不舍的从那块宝石上收回了跃跃欲试的目光,惋惜的叹了口气。
大约……是不能挖下来炼丹了。
“来,母亲给你戴上,以后这支钗就是你的了,你要好好保管,这是你娘亲特意留给你的嫁妆。”王妃将钗小心翼翼的簪入她的发髻中。
拉着小姑娘看了半晌,王妃由衷的赞了一句:“真好看!我们小离啊,不调皮闯祸的时候真是个漂亮姑娘!”
纪小离眨巴着眼睛很老实的说:“那……只有睡觉的时候漂亮了。”
王妃一愣,随即嗔怪的拍了她一下。王妃陪嫁的倩姨“噗嗤”笑出声来,打趣说:“小姐睡觉的时候可也不老实,一张床一个人霸着还不够,就我陪夜的时候,睡着睡着掉下床的次数可就不少了!”
一屋子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掩嘴笑,小离笑眯眯的抓抓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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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放亮,镇南王府中门大开,来贺的宾客亲朋陆续到了。辰时刚到外头就响起一阵喧哗声,是皇后娘娘的车驾到了。
当今的皇后娘娘是皇帝生母慈孝皇太后的娘家侄女,两人同出自大夜最尊贵的家族之一,宋家。艳阳公主是慈孝皇太后的长女,皇后娘娘是她嫡亲的嫂嫂。因此镇南王妃与一众命妇都跪迎皇后,艳阳却迎了出去,刚福了福身就叫皇后娘娘伸手扶住了。
艳阳笑吟吟的扶了皇后,“皇后嫂嫂来的可真是及时!”
“镇南王府的小姐办簪发礼,本宫岂敢来迟呢?”皇后和气的命贵妇们免礼起身,一面打趣着自家小姑子。
艳阳公主掩袖一笑,对一旁镇南王妃说道:“姐姐,既然主宾到了,咱们就开始吧?”
镇南王妃柔声说好,命人去后面请小姐出来行礼。
纪小离出来时由倩姨扶着,倒也算莲步轻移、身姿如柳,那嫩黄色裙衫衬着乌发雪颜,向皇后娘娘下跪行礼的姿态也是娴雅恭敬,观礼的各家夫人们都有些吃惊:以往听说镇南王府这位养女荒诞无礼,今日亲眼所见,明明是个端庄淑女呀!
家中有适龄婚配子侄的,俱都目露心动之色。
艳阳公主得意的向镇南王妃使了一个眼神,王妃也是笑吟吟的一脸喜色。
那厢皇后娘娘已经为小离簪上了碧玉簪,说了几句“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示意宫人将地上的女孩子扶起来——该献女工了。
女孩子簪了发就是待嫁的大姑娘了,按照风俗该献一个自己做的女工活计。王妃早为小离准备好了一个绣着玉兰花的香囊,千叮咛万嘱咐的收在了她袖中。
小离伸手一掏拿了出来,宫人呈到了皇后娘娘面前。
皇后娘娘满面笑容的拿起那香囊,看了一眼香囊上的花纹,轻轻“咦?”了一声:“这是……你绣的?”保养得宜的修长手指抚在那祥云花纹上,感觉到指下的异样,又问:“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小离抬头一看,惊讶的“呀”了一声,匆忙又去翻袖子,掏出一个玉兰花的香囊,很抱歉的说:“不对不对!我拿错了,应该是这个才对!”
皇后笑了,拿着那个金线绣着祥云图案的黑色香囊,和颜悦色的向小离招招手:“来,起身到本宫面前来——这个香囊,是你的?”
纪小离老实的点头答道:“是我五岁的时候国师大人给的,吩咐我十年之后打开。”
她昨晚就缠着王妃娘娘要这个香囊,王妃娘娘被她缠的没法子,只好取出来给了她,命她贴身的大丫鬟给她收好了。小离明明记得是收在梳妆台上的奁盒里,可怎么会跑到她的衣袖里去呢?
“你五岁的时候……那就是先国师大人了。”皇后娘娘若有所思的说,亲手将那香囊递到她手里,笑吟吟的:“本宫对先国师大人敬仰追忆多年,今日有缘得遇他的遗物,极想一见。”
纪小离没看到艳阳公主皱眉制止的眼色,爽快又大方的表示没问题,给你见一见好了!
她扒开那香囊,里头只有一张纸。
老国师的亲笔书,如行云流水、苍劲有力:“桃李。”
皇后娘娘将那张泛了黄的白绢纸拿在手里,沉吟了片刻,忽笑起来,扬着那纸对众人说:“上京城东桃李花,十年始得满枝红。先国师大人真是用心良苦。这丫头真是个有福的,不仅有本宫为她簪发,连先国师大人都对她青眼有加,收入门下了呢!”
众贵妇都摸不清头脑,稀里糊涂的就附和着贺喜。艳阳公主有些明白过来,却不是很满意:“先国师已驾鹤仙去,小离如何拜入他门下?况且一个女孩子,拜师做什么?”
赶紧让她嫁人滚出镇南王府才是正事!
“不打紧,我们国师大人承教于先国师,也是修为深厚。”皇后笑着说。
艳阳公主没想到这一茬,她仲愣间,镇南王妃已跪下温言向皇后求道:“皇后娘娘,臣妾听闻国师大人年少有为,如今不过弱冠,小离这已簪发的年纪,去国师府拜师实在不妥……还请娘娘三思。”
“王妃,”皇后娘娘笑的温婉,“这也不是本宫的意思。这样吧,小离,本宫问你:你愿不愿意去国师府拜师修道?”
王妃心中一紧,还未来得及抬头给养女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