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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儿怀中拿出条黄绿赤紫相织的环金坠玉腰带来,那是一品大员们朝服所用的腰带,唐牧有几条换用,韩覃自然熟悉不过。她是亲眼看着他昨天系着这样一条玉带走的,再看那腰带上一条刀痕,沾着血迹,不禁颤了手问道:“可伤的严重?是谁伤的他,是在何处受的伤?”
坠儿道:“具体情况奴婢也不知道,二爷到怡园时已经昏迷了,淳嫂太忙,便差了奴婢过来请二夫人过去。”
韩覃自己拣了件厚棉褙子穿上,也顾不得披裘衣,挑了两只厚墩墩的棉鞋便跟着坠儿出了门。西边角门外一辆马车等着,她远瞧着驾车的人似是熊贯,唤了一声熊叔叔,却不见那人转身,心中忽而起了疑心,转身才要跑,那知身后还有一人直接将她扛起,随即便扔进了马车里。
韩覃此时蓦然明白过来,自己只怕是叫歹人劫了。她见坠儿也跟了上来,一把撕扯住她的衣领,抽了头上那支固发的簪子抵着她的脖子问道:“是谁要劫我?”
坠儿连声道:“表姑娘,实在不是有人劫你,是有人要请你出去一会。你千万莫要叫也莫要喊,外面跟着一群人了,他们若是进来捆你,你才真真要吃亏。”
韩覃不信,撩起帘子一看,便见马车后果真是一群骑兵相簇拥,车从西门出城,是要把她载到城外去了。这车经过特殊加固,又有四匹马的马力,此时跑的极快,若她冒然跳下去,只怕不摔个半死也要摔断了腿。韩覃原来并不惜命,如今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也爱惜起自己的两条腿与这条命来。她甩了帘子,回头又问坠儿:“究竟是谁要劫我?你在怡园干过,知道唐牧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人,如今我是他的夫人,便如他的命一般,若是谁人折侮了我或者杀了我,非但你,只怕劫我的那个人也难逃一死,你可明白?”
坠儿举了双手道:“是阿难少爷,是他要见您!”
韩覃忆起去年这丫头还与珠儿两个要抢着往唐府送书,或许那时候这小丫头就已经开始喜欢唐逸了,若她为唐逸所用,也就难怪能对怡园的事情知道的那么清楚。她叹了口气,松了簪子问道:“他在何处?”
到城门口,马车只略停了片刻,仍是一路飞驰而出。就算锦衣卫被并到大理寺,不再为皇家私有,除了皇宫内城之外,普天下所有的地方,他们只须一方领牌便可畅行无阻。只待锦衣卫的马车与骑兵一出城,即刻便有人飞马下城楼,在后尾随着出了城。
出城约走了一个时辰左右,雪光反照着挂于枝头皎白的月光,运河上闪着波光潾潾,偶有寒鸦哀嚎着扑向河面随即又惊起而一飞冲天。身后是马蹄阵阵,前面官道又宽又直没有尽头。终于马车拐进了一处村镇模样的地方,有围墙遮挡,四野便暗了下来。
如此无声无息又走了约莫一刻钟,马车停于一处大院门前。挑灯掀帘子的正是唐逸身边那跑腿的小厮儿绍光,韩覃不肯叫他相扶,裹紧衣服下了马车问道:“你家主子在那里?”
绍光也略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道:“回二夫人的话,我家少爷就在院子里等您!”
韩覃跟着绍光自角门上进了院子,正院中两侧皆是沿脊两溜厢房,黑鸦鸦静耸着。穿过庭院正房门上有一盏灯,而唐逸就提着那盏灯,站在台阶上。他穿着四爪团龙织金锦的蟒袍,外披一件本黑的长裘衣,风毛衬着清清秀秀的脸颊,颊上一抹笑意,远远伸着手:“韩覃,我等了你一夜!”
韩覃只穿件薄棉衣,呢裙都未着,此时冻的牙都在打颤。她环顾左右再无人,上下牙打着颤问道:“京里乱成那样,你怎会在这里?”
唐逸将那盏灯转手递给韩覃,解了自己身上的裘衣就要披给韩覃。那裘衣带着他身上的热度与香气,熏的韩覃连打了两个喷嚏。她从昨天到今天,并未听唐牧说过怀疑唐逸或者他可能有二心的话,以为唐逸如今还在好好干他的锦衣卫指挥使。但半夜叫唐逸拿怡园的人从热被窝里诓出来,此时已对他起了疑心,所以也不肯接他的裘衣,提着那盏灯转身就要往外走。
“此处离京三百里,你准备是要走回去?”唐逸在身后问道。
韩覃提着那灯笼,折过身来劈手就给了唐逸一巴掌:“阿难,当年在籍楼的阁楼上,我告诉你是你爹杀了柳琛,唐牧或者会因此而杀了你爹时,你说,如果万一唐牧果真杀了你爹,那你得谢谢他。你那时对唐世坤那个人的鄙夷和厌憎你如今可还记得?”
唐逸伸手摸了摸脸颊,冷哂一声笑:“永生不能忘!”
“这就对了!”韩覃恶恨恨道:“我如今厌憎你,就如你当初厌憎你爹一样。”
唐逸怒极,甩那裘衣在地上,强抑着胸中怒气反问道:“那你了?你当初带着我要捉如了时的那股子倔气去了何处?你审吴妈时拿花剪一根根剪她的指头是那股子狠气去了何处。如今唐牧拿你当个玩物一样,你却心甘情愿像只被驯服的小狗一样,给他做棋子,帮他送韩清入宫,你明知道他置着两处家业,却还心甘情愿遭他玩弄,姐妹同侍一夫,如今还替他把韩清送入宫廷。
他想通过韩清谋权篡位,执掌江山,你如此费心费力帮他,他承诺送你什么?叫你做个皇后?”
他话未说完已经疾步走了过来,拽起韩覃的手便将她拽进了屋子里。这屋子里前厅尽黑,穿过前厅后面却处处都亮着灯。
唐逸甩手将韩覃推扔到那炕头上,随即自己也扑了过来。韩覃以为他竟是起了禽兽之心,气的才伸了腿踢着,却见唐逸抄手,却是自她身后扯了那捂在炕上的棉被过来,从肩到背再到腿,将她整个人都裹在了里头。
这炕生着火,被子整个儿是温的,韩覃自己裹紧了被子,见唐逸拉了把椅子坐在自己对面,吸着鼻子问道:“高太后是你放走的?”
韩清一心向着唐牧,对于高太后也是利用,再者,她一个小姑娘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能从宫里把个太后给弄出去。此时再见唐逸,韩覃忽而就想通了。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只要能拢络好内皇城八道门上那一道门的府军,想从宫里出脱个把人不是问题。
放走高太后,也就意味着唐逸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使已经倒戈叛逆,归顺到南京守备太监王治手里了。这也就难怪东厂的番子们能那么顺利的进入宫城,而王治也能悄无声息从南京跑到天津卫了。
唐牧当唐逸是亲人,所以他力排众议,取巧让只有十七岁的唐逸来统领锦衣卫,谁知他千算万算一点遗漏,背叛他的恰就是他最信任,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子唐逸。
坠儿端了一瓮热腾腾的姜汤进来。唐逸亲自盛了一碗,持勺子便要喂给韩覃:“你显然冻坏了,先喝点姜汤驱驱寒。我明天要出趟远门,大约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你别想逃,如此地冻寒天,你是逃过的,知道逃出去滋味并不好受,安心在此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韩覃自己接过那碗姜汤,烫辣着舌头一饮而尽,整个人才算是暖了过来。她以手背揩过唇再问唐逸:“你是打算带着王治,和他家那小阿蛮一起攻打京城,是不是?”
唐逸显然胸有成竹,从那椅子上站起来,在地上慢慢踱着步子,行步与神态居然皆与唐牧有些相像。那件四爪团龙的蟒袍坚持要晃花了韩覃的眼。他道:“李昊挺不了多久了,他是个没有后嗣的皇帝。只要他一死,大臣们无非两种策略,一,从各地蕃王的宗嗣们中选一个皇帝出来。二,就是引接废文帝的嫡长孙阿蛮入京。唐牧要治宦,自然不会迎阿蛮入京。可他就算能控制得了前朝,却控制不了宗族,如今在京的宗亲们全都支持我,无论你信不信,我这一回是赢定了。”
*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里,这庄子外一重重锦衣卫的守兵皆还未反应过来,便齐齐叫一群黑衣人们放倒。唐牧策马而致,破天荒也披了件本黑的长裘衣。他本浓眉,薄皮而深的清眼,此时两眼戾怒,进院子时却扬手止住身后所有人,待一身武装的淳氏在后面关上了大门,这才迈步进了院子。
☆、第83章
院中并无人值守,一路进到内院,唯有一个小丫头在前行走。唐牧疾步走着,快到那小丫头身边时疾步而起,单手捏到她的后颈,一手捂上她的唇,待她软闷了过去,便揽怀抱起,放到了西进屋子里的炕上。放完那丫头出了门,他便在西窗下站着。正房窗子关着,声音却清亮之极,唐牧缓闭上眼睛,便站在那西窗下静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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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连着给韩覃盛了两碗姜汤,待她喝完又深打了两个喷嚏,脱鞋盘脱坐到炕上裹紧那被窝时,也知她是不会逃了,遂自己也坐到了炕沿上。他一袭御赐五□□线绣成的蟒袍在这朴素无着的屋子里在过刺眼,韩覃忍不住说道:“阿难,你要么现在就走,要么就换了这件衣服,实在是要晃瞎了我的眼。”
唐逸听韩覃语气也柔了下来,从被窝里叫他诓来的,他的小姑母,这时候还散披着一头乌发,缩在被窝里,细肩紧缩,尖尖的下凳搭在膝上,抬眉时眼中还有愠怒,但总算没有了刚进门时那种狠戾。他笑得一笑,自掖下解了蟒袍随即脱扔到了椅子上,只着里头青色的棉服,倚坐到炕沿上,伸了自己冰冷的才在那俗丽艳气的床单上轻抚着:“我与傅文益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一床睡过,这你是知道的。”
韩覃心中暗叫一声苦,这时候也知道劝不动他,想了想遂实言道:“阿难,我知道你可怜我,觉得我既然费了那么大的劲逃出去,就不该再回到你小爷爷身边。可是你不明白,我已经习惯了和他的相处方式。他也许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过很多姑娘,可唯有我成了他的妻子,我仍愿意尊敬他,信任他,你明白吗?”
“你当初可是说,爱他,信他,敬他。原来你也发现自己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会爱上他了?”唐逸反问道。
韩覃冷笑一声,算是自嘲。唐牧从另一个时空来到这里,于是改变了她和李昊的命运,今生她不必再死在眼看就要到来的,大年初四的晚上,李昊想必也不会。她不会再爱上李昊,李昊当然也不会再爱上她,但是那一世的记忆一经唤起,曾流过的岁月就写在记忆里。
她不会爱上唐牧,同时也不会爱上任何人,包括眼前这被唐牧巨大的阴影俯压到喘不过气来的小男孩。她往后挪了挪,不着痕迹躲过唐逸的手,柔声劝道:“阿难,就在此刻,带着高太后一起回京城去,跪下求你小爷爷原谅。他那么爱你,一定会放过你的。”
唐逸终于还是握住了韩覃冻到痛红的手:“这是我们唯一能逃离他的机会。不出我所料的话,李昊这几天就会死。王治当年在司礼监呆过,就算马骥失败了,只要李昊死,皇家宗亲们一致支持那小阿蛮的话,这皇朝就要变天。等到事情得定,我会休了傅文益,娶你。我会离开唐府,离开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咱们另置一处小院,我会用我的余生补偿你。我会敬你,爱你,信任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好不好?”
韩覃没听到他后来说的这些,也忘了自己的手还叫他握着,下意识反问道:“你为何敢断定李昊这几天必定会死?”
唐逸捂着韩覃两只手在胸前,缓缓往炕上挪着:“那庄嫔死的时候,身上带着一只香囊,她的尸体经大理寺尸检的时候,李昊讨要那只香囊,我便在里头装了许多的颠茄籽。颠茄那东西剧毒,人若经常闻它,就会兴奋,燥汗,夜难安眠。李昊这段时间以来常常昏厥,也正是因为那东西。他随身带着剧毒三个多月,毒发的越来越频繁,我估计离丧命不远了。”
所以众臣一直以来以为李昊是因为庄嫔而伤心过度时时昏厥,却原来并不是,他之所时常昏厥,是因为唐逸早在八月十五那次宫乱之后,就在他身边放了毒。韩覃气的咬牙切齿,强忍着怒气骂道:“你竟然从那时候就已经在谋划如今的事情。李昊虽性格多疑而柔,但他能废掉司礼监,能把锦衣卫归送到大理寺手下执掌,遇事也算一个明君。在朝为官,谁不仰仗一个明君,你竟为了与唐牧间一点私仇,便要下手谋害那么一个好人,阿难,我这些年竟是看错了你。”
她虽这样说着,却并不挣扎,于是唐逸便顺势解了腰间佩刀坐到了炕上。他清清秀秀的眉眼间泛着一抹微红,说话时声音亦有点哽咽:“七年前你从唐府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你,并不是因为我厌憎你或者恨你。就连头一天我在叙茶小居对你所说的那些恶言,也全是伪心。我一直庆幸你不是柳琛而是韩覃,我以为你去过香山之后肯定还会回来。你应该和我一起长大,然后嫁给我。我以为我有一生的时间来补偿在那条巷子里放任你去死的罪过。
唐牧若自知是个长辈,就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