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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覃屈膝跪在唐牧身边,咬着唇道:“二爷,这实在是件难为情的事儿。您不能入宫,不能去见皇上,不然只怕他要杀你。”
“那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唐牧扶韩覃起来,抱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取帕子在她面颊上揩着,温声道:“不着急,你慢慢跟我说,可是你得说实话。”
韩覃深吸了口气道:“我就是当年二爷翻遍京师所要找的那个韩鲲瑶,如今不但我自己知道,皇上他也知道。别人或者不能理解,可你是从两百年后来的,所以你应当能理解。二爷,我和李昊两条命都是你救的,我如今是你的妻子,自然不会再想着攀龙附凤,可我怕他要杀你。”
唐牧断然否定:“他不会,概因他知道杀我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韩覃埋头在唐牧脖子上,又羞愧又丧气:“这实在是丢人至极,明明当初是你逼着我入宫的,要不然天下之大,我如何能重新再见李昊,这倒好,如今反倒像是我一个有夫之妇勾搭了皇帝一般。”
她说的是实话,而且将自己放在最谦卑的位置上。活了两世,对于那个经他亲世葬送的王朝,唐牧心中只有遗憾,所以他才会竭力想要修正历史。而在这两世中,他唯对韩覃感到羞愧,他以为她会咄咄逼人说出真相,并反问他当年会不会送自己入东宫,明明这才是可以击垮他的利器。
可她没有,她仍还呆在怡园,而没有跨入天下所有女人都梦想跨入的那座宫城,去理所应当承受来自帝王的宠爱。仍还穿着最寻常的衣服,像最寻常的妇人对待丈夫一般,轻描淡写的遮掩着自己的痛苦,努力想要回护他。
“韩覃,那天你对唐逸说,你爱我,所以愿意在最大限度内牵就我,愿意一直跟着我并嫁给我。天晓得我听到那句话时心里有多高兴。”唐牧叹道:“我总以为你是为了知友,才肯嫁的我。”
韩覃默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狠捶了两拳唐牧的肩膀骂道:“亏你还是个男人,竟然偷听墙角。”
“二爷!”淳氏在外高声叫道:“外头几个太监要跟熊贯他们打起来了!”
唐牧与韩覃对目,便听外面一阵鬼哭狼嚎之声,接着便有个鸭声孩子叫道:“咱家是皇上的人,你们欺咱家便是欺皇上,小心咱家到皇上面前参一本,一个个儿剁了你们的脑袋。”
声音才落,黄全便单手擎着圣旨走了进来。他着一袭黯黄色的四爪团龙蟒袍,白靴,巧仕冠,黄皮小眼,脸大如饼,满面不可一世的嚣张,见唐牧侧抱着韩覃,伸两指指了道:“唐阁老,你竟敢……”
他本小小个子,溜腰过来就要拉韩覃的手,满脸媚笑声娇如莺:“韩夫人,您怎能如此不看重自己,唐阁老他虽然与您还有夫妻之名,但过不得几日皇上就能替您主叫您重获自由,所以您可得……”
挤眉弄眼半天,黄全狠瞪了唐牧两眼道:“得为皇上守贞啊!”
熊贯气炸了肚皮,一把拎起黄全便甩趴到了地上,手中一根打狗棍往他嘴里乱捣:“黄公公你早上起来是不是吃了粪了,不然为何嘴里总要往外喷粪?让老子帮你洗洗牙,你说好不好?”
黄全连声哀叫,等熊贯撤了棍子,往外红红白白吐着牙与血,捶地大哭道:“小的们,快来呀,扶咱家起身,咱们进宫告御状去!唐清臣指使门客打伤咱家,这是谋反,谋反啦!”
怡园一群人皆是冷眼,目送黄全带着一众小内侍们连滚带趴出怡园。黄全走到大门上时见唯有淳氏是个中年婆子,以为她好欺负,又放胆跳脚指着淳氏的鼻子咬牙骂道:“你们等着,明天咱家就叫皇上来抄唐清臣的家,抓你个满门抄斩!”
淳氏手疾如闪电,两根铁指夹住黄全一根手指,竟将这孩子整个人扯的离地三尺,阴声问道:“公公,满门抄斩是怎么个斩法,你能不能细细跟我说上一说?”
黄全那知这普普通通的中年妇人竟有两根铁指,小眼珠子乱翻屎尿齐流,一根食指竟是生生叫淳氏给折断了。好容易等淳氏松了手,他疼的哈气掉泪,捂着手连路都走不动,还是叫几个小内侍们连拉带扯才能扶到那轿子上去。
*
本来挺难办的事情,经黄全这样一闹,韩覃与唐牧二人俱有些哭笑不得。淳氏送晚饭进来,两人无声吃过,唐牧便不得不入皇宫去了。韩覃仍还焦心只怕李昊要为难唐牧,一路跟到怡园大门外那青砖影壁处,仍还跟着。
唐牧停步问韩覃:“你觉得那小内侍黄全如何?”
“无耻小人!”韩覃道。
唐牧又问:“那陈保了?若你能记得起前一世的事情,应当能记得陈保那个人,其人如何?”
韩覃闭眼回想了许久,凭着有限的记忆道:“很会揣摩李昊的心思,待我也很客气,应当还帮过我许多忙。但是他最后背叛了李昊,转而投诚了高太后。”
“这就对了。身为君王,其自身行为远不及身边人更能代表他自己。管束不好身边人,一个帝王再英明都是枉然。李昊用一个陈保断送了江山性命,若再长久重用黄全,你觉得将来会怎么样?”
韩覃道:“只怕亡国的种子,就此埋下。”
唐牧捉着韩覃的肩将她定在原地,不准她再往前走。韩覃仍还是忍不住追了两步:“若皇上与你起了争执,二爷你会怎么办?”
“你想我怎么办?”唐牧反问韩覃。
韩覃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不想二爷死,也不想李昊死。你是我丈夫,便是我的天,我的一切。可李昊他是个善良人,虽然处事有点意气,但毕竟年轻,无论如何二爷都请转寰着来,好不好?护好自己,不要伤了他。”
唐牧是真的不得不走了,他道:“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孩子。孩子犯了错,总以教导为重,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
皇宫内,黄全一路连哭带嚎冲进乾清宫,进门就扑到了地上,连捶着地板,伸出自己软搭搭的食指在李昊脚边轻晃,哆哆嗦嗦叫道:“皇上,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皇上。”
李昊深目盯着黄全,问道:“怎么了,快讲!”
黄全站了起来,连指带比划:“奴婢进怡园宣旨,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等不来唐阁老,无赖之下一路寻到他家内院,谁知一进内院便撞见一件奇耻大辱的大事!”
李昊攥手吼道:“快讲!”
黄全那软搭搭的食指两两比划着:“奴婢进了内院,远远便听得韩夫人在喊救命,掀帘子进屋一看,便见唐阁老竟然意欲对韩夫人无礼,而韩夫人不停喊着救命,若不是奴婢去的及时,只怕韩夫人的清白可就没了。”
李昊闭上眼睛轻轻一声叹息:“黄全,他们是夫妻,若唐清臣想要做点什么,韩夫人理当遵从,怎会喊救命,可见你说的全是假话。”
黄全一脑子汗往外嘣着,那扭曲的脸还未回到原样儿,讪笑了两声,生怕李昊要戳穿自己,扑通跪了道:“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奴婢说的皆是实话,求皇上明察啊!”
好在李昊自己此时也迷惑障中,一半安慰自己,一半也是替黄全解释:“也许唐清臣听闻大理寺之事,回府之后责备了韩夫人,既是这样,朕不能再等,要立刻把她接入宫廷才好。”
黄全最怕皇帝不肯信自己,听这话的意思是还未怀疑自己,心下大松,汗透了衣背,便听李昊怒指着他问道:“你一个小小乾清宫的总管太监,未蒙御赐怎敢乱着蟒服,你是穿着这衣服到唐清臣家去的?
乱穿赐服还大肆招摇,他未打死你已是开恩。”
黄全这衣服还是几个老太监们连哄带弄给他穿上的,他穿时只觉得让自己威武了许多,那呈想还需要御赐才敢穿着,此时心中连骂那几个老监捉弄自己,连忙解了衣服道:“皇上,奴婢也是急疯了,想要叫韩夫人能看着咱家穿的干净些,讨她个欢喜,不定她就爱皇上了呢?奴婢也是替皇上着急,一急之下就犯了死罪,皇上饶命啊!”
李昊叫他一说,心思又回到了韩覃身上,便听殿外老监高声宣道:“户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唐清臣觐见!”
李昊几乎是从龙椅上跳了起来,指着黄全骂道:“你,快给朕好好跪着,等唐清臣进来了,先磕头求他的原谅。若他不肯原谅你,朕就杀了你这狗奴婢!”
黄全人虽小,脸大脑子灵光,像只老鼠一般趴到李昊脚下,哀叫道:“皇上,求求您让奴婢再为您与韩夫人效一回劳好不好?等奴婢替您将韩夫人接入宫廷,奴婢就自己背着棍子去唐清臣家领死,好不好啊?皇上,求您了!”
李昊皱眉片刻,挥手道:“那就下去准备吧!”
等黄全走了,李昊转身在那鎏金雕龙大照壁前稳着气息,闭眼捏拳许久,才道:“宣!”
脚步又沉又稳,进殿之后停在正中央。李昊脑子里回荡着韩覃叫的那声二郎,那颤声如杜鹃啼血,子归哀鸣,那是他死过一回又重逢的爱人。李昊终于鼓起勇气转身,大步上了御座,等唐牧行了叩礼,伸手道:“清臣请起!”
唐牧站了起起来,听李昊问道:“爱卿,宁武关情况如何?你可曾出关巡视,蒙古兵如今滋事可还频繁?”
唐牧道:“臣曾拍马出关巡视关外一百里,蒙古人在关外已呈聚居之势。那些夷蛮之民,以牧为天,关外并无好草场,所以他们的生活来源,大多赖以抢劫关内农民商户,滋事之频,三五日就有一场。臣去那日恰逢蒙古兵前来捣乱,臣还曾提刀策马,与他们一战!”
李昊想起八月十五宫变那夜唐牧一手放翻三五个番子的身手,心中又是一颤,拼武力,他是拼不过唐牧的。他又问道:“爱卿瞧着,宁武关可需一战?”
唐牧道:“亟需一战,以震摄关外鞑子!”
李昊复问:“那咱们就战?”
唐牧道:“非战不可!”
李昊点头,下了御座道:“爱卿此番辛苦,朕在西暖阁中备了薄酒要替爱卿接风,走,咱们去喝上两盅,如何?”
☆、第93章
唐牧侧眸瞧得黄全已经脱了那蟒袍,换了一件寻常内侍们的青服,正在西暖阁的棉帘内探头探脑,也是一笑,跟着李昊进了西暖阁。阁中三张而并的膳桌上从高到低,从里到外满满当当堆着各式菜品,唐牧在客座鼓凳上坐下,黄全捧着只雕盘龙青铜鎏金酒壶过来斟酒,两只小眼珠子乱瞟着,还不时翻个白眼。
李昊遥遥举杯:“爱卿此番辛苦,饮了这杯,如何?”
唐牧捧杯,遮袖而饮。黄全再斟,李昊再敬,他便再饮,连番饮了七八杯。黄全就在唐牧身边瞅着,眼看着他做不得假全喝了的,可是面色仍还如常,便有些焦急。他灵机一动,斟酒时故意弄翻了酒盅滚到地上,便叫道:“哎呀,唐阁老的杯子掉了,烦请您拣一拣。”
唐牧弯腰在地上摸了摸,扶额摇头道:“皇上,臣本不胜酒力,醉的有些过了,还请您容臣告退!”
李昊与黄全一听俱是大喜。既是醉了,就好说话了。李昊道:“清臣有所不知,朕前些日子在宫中见到韩夫人,一眼之下,竟识得她是当年朕在东宫时的一位侍妾。朕心爱韩夫人过甚,况她心中也属于意于朕,但不知清臣能否成人之美,将韩夫人送入宫廷中来?”
唐牧听了这话便拍桌子,半眯了双眸盯着李昊问道:“在皇上眼中,妻子也是可以随便送人的?”
黄全插言道:“唐阁老,并不是白送。咱们皇上替您准备了十几位美人,皆是奴婢跟着宗人府李令官一起替唐阁老挑选的各位国公府、侯府并伯府的大家闺秀们,一个个儿资容堪称绝色,有身份,有门风,全是一顶一的,全凭唐阁老自己挑选。”
唐牧一声冷笑,扶着桌子才站起来,便见果真有十几个衣着华丽,面容秀丽的闺秀们走了进来,单凭她们行礼的姿态并各人面上的神态便知是大家闺秀,而不是自大街上随便拉来的。他扶着桌子往前走了几步,黄全一路跟着,提着盏小灯问道:“可有阁老瞧上的?您若瞧上了谁,只需点个头,奴婢即刻差人将她送到您府上去!”
唐牧冷嗤一声,回头盯着李昊骂道:“昏君养的狗奴婢,端地是荒唐无比!”
他拍的桌子山响,最中间那高盘上的各类水果齐齐滚落,李昊都叫他震的站了上起来。隔着桌子相对怒目,李昊亦拍桌子,声音却要轻许多,他指着唐牧道:“唐清臣,这几天来朕曾亲自查阅过大理寺积年的案子,庄箜瑶一府是你以牵连陈保案为由拉入大狱,又由你一手提出去的。她与韩鲲瑶同名,而当初该进东宫的,该是韩鲲瑶才对。
你是抢了朕的女人,如今朕要把她要回来,仅此而已。”
这三天中,李昊并非一事不做,他详细查了韩鲲瑶与庄箜瑶两人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也从中察觉到,改变历史,让历史变的不一样的那个人是唐牧。所以,他直觉认为唐牧与他一样,或者也有上一世的记忆,不过是觉醒的比他早而已。
唐牧步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