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唐牧仍还牵马走着,到怡园那青砖照壁外时,忽而回头问巩兆和:“兆和,你说会有什么样天大的惊喜,在等着我们?”
巩兆和当然是摇头:“二爷,小的与您一同出门,连信都未曾给家里送过,委实不知道。您进门去见了夫人,不就知道了吗?”
*
八个月的孕肚已经很鼓了。自韩覃有孕之后,寇氏便送了她许多自已在淮南时买得的精油来。
概因寇氏自己怀孕的时候,孩子长的太快肌肤绷不住,腹部与大腿绷裂许多斑痕,到如今还好不了。生完孩子之后人虽瘦了,那斑痕却是一纹一纹如波浪一般,着实难看之极。虽唐世乾不嫌弃,总归她自己觉得难看,自卑了许多年。韩覃与她一般也是个小骨架子,肉少肤紧最怕绷裂,所以她便特此送了精油来,叮嘱着韩覃早晚涂到肌肤上以润肌肤。
韩覃虽说怀了八月的胎,但这八个月中未有一日停歇过。又一直孕吐到六个月上,混身无肉,唯鼓个肚子。直到这两个月才渐渐能吃些饭。她的怀相也好,高鼓于肋骨下,腰腿仍是空空的,从后影看,仍还是个女儿模样。
吃罢晚饭,韩覃□□心帮衬着润完了肚子,重又套上褙子,在书房中坐着。八个月没有任何音讯,唐牧不过种了粒种子就走了,她渐渐等不来唐牧,心知只怕他是过不得李昊那个坎儿,转而弃了自己,夜里闲下来自己便也慢慢想通了。
她欠身端过搁在多宝阁架子上的针线笸,取出件新纳的婴儿衣来默默裹着边子,忽而隐隐听得一阵沉沉脚步声,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惹得她心头一惊,针便戳进了指腹。
那男人总算是回来了,可她如今这样子,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裙子也未系得,一件褙子也是半新不旧的。
韩覃慌得站了起来,疾步奔入卧室系了件酒红的长裙,又换了件宝蓝色的长褙子,再奔到书房,见那针线笸子仍还在罗汉床上放着,生怕唐牧看见了又要生气,跳上罗汉床正准备把它搁到高处去,帘子一掀,唐牧已经进来了。
忆及这八个月的分别并自己孕初期那难熬的孕吐,韩覃心里一酸两眼发热,一把将针线笸塞到多宝阁总顶层转过身来,轻轻叫了声二爷。
唐牧初进屋时并未觉得异样,直到韩覃转过身来,腹部滚圆,褙子都系不得扣,自两边分垂着。他一颗心嘭一声坠入胸膛的无底洞,盯着她的肚子一眼不眨,许久闭上眼睛深出了口气:“你竟未听我的话,没有喝那避子汤?”
这不是什么天大的惊喜,而是天大的噩梦与惊吓。
针线笸未放稳,忽而滑了下来,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衣小帽子小鞋子散得一地。韩覃两脚轻抬跳下罗汉床,欠着腰一点点拣着那些小衣儿道:“若二爷不喜,可以当做没瞧见。毕竟您走了八个月,我一个人这日子也过来了,既这个八个月能撑得过来,往后想必也能撑得过去。”
唐牧往后退了两步,挑起帘子,转身走了。韩覃端着那满笸的小衣,转身倚坐到罗汉床上,靠着桌沿闷坐片刻,疾步追到外院,隔着屏风看了一回,一颗心才算是彻底死了。
唐牧不肯要孩子,说到底仍还是怕自已将来万一在朝廷争斗中落败,会牵连家人。所以他不肯要孩子,恰就与那些阉人们一样,因为无后,所以敢拼命,也不计后果,该铁腕时铁腕,该无情时无情,绝不手软。只此一生,实现自己的理想就完了。不问后事,不论功过。
而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与弱点。一世专权到咽气时还居于高位的宰相们也有不少,但其后辈被尽诛者,被屠戳至死者也不在少数。韩覃原本存了许多想要劝唐牧的话,那知他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默坐片刻,韩覃起身疾书了封信交给春心,自己又草草收拾得几件衣服,将那缝给孩子穿的衣服鞋袜并尿布等物全理成个大包袱,只待大壮来接,便回炭行去了。
*
饮冰院,内阁辅臣们自然皆在。见唐牧自屏风后走出来,刘瑾昭先就站起来,恭恭敬敬掬着双手叫了声阁老。余人亦皆齐声唤着阁老。
唐牧在那猛虎下山图下坐了,缓目扫视过去,如今内阁六位辅臣皆在。
八个月后第一次入宫面圣的前夜,有太多的事情辅臣们需要统一口径,还有一些关于变法上的事情,谁该支持,谁该反对,其目的,还是要在皇帝面前重新把唐牧推上去。他得是李昊心甘情愿任命的首辅,接下来的政令才好继续往下施展。
唐牧不言,灯影下清瘦的脸上满是戾怒与焦灼。辅臣们面面相觑,亦不敢言。
本来,他以为他离家这的八个月中,她会重新跟李昊在一起。走的时候,他抱的就是要放开她的决心,所以这八个月中才对她不闻不问,亦不肯书一封信给她。谁知一回来,竟就看到她挺着滚圆的孕肚,跳脚站在罗汉床上。
刘瑾昭等不得,先开口问道:“清臣,明天上朝廷议上的事,你得先指点指点大家,我们才好在皇上面前应对。”
唐牧摇头:“你们不必再与皇上唱反调了,无论他看中谁,想要推谁到首辅位置上,听他的即可。”
“清臣……”刘瑾昭与几位辅臣皆是大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爷!”淳氏疾步奔了进来,也不顾屋子里站着一众辅臣,直接道:“夫人方才出门,回炭行去了。”
唐牧蓦的站了起来,淳氏紧接着补道:“还赠了您一纸休书!”
*
本来炭行离怡园并不算太远,但紧赶慢赶,韩覃与大壮两个赶到坊外时巡役们恰在下坊禁。大壮脱了帽子上前鞠躬道:“官爷,小的们紧赶慢赶,求你们再启一回坊,让我们赶过回家,好不好?”
巡役自然也是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见大壮一个混身炭黑的苦力,挥手喝道:“滚滚滚!勿要阻爷爷们干差!”
韩覃挺着肚子上前施了一礼道:“官家,烦请行个方便,我们就在下一坊,求你们开一回坊可好?”
她手中还握着点碎银子,想要塞到那巡差的手里,岂知巡役一把搡过来,险险将她搡倒在地:“那里来的妇人,大着肚子三更半夜不消停,好不好抓到府衙关上三天,快滚!”
要说这坊禁的规矩,前些年严禁,但如今渐渐松懈,但凡是做官的,只要腰牌一展,他们随时都可开启,可平民百姓们要想夜里过回坊,抓到顺天府果真是要打板子的。韩覃负气出门,自然不可能再回怡园去。她又怒又疾行,再遭这巡役推了一把动了胎气,此时整个小腹紧成一块盾牌一样一下下的抽着,才捉了大壮的手要缓一缓,忽听坊那边一阵马蹄疾驰,坊门忽而大开,来的却是两列府卫。
小内侍牛素,也就是唐牧在宫中那眼线疾步跑来,喝道:“皇上御驾将至,所有人等立即跪下,切不敢抬头四处观望!”
几个巡役听闻是皇帝来了,不但自己扑通一声跪倒,连韩覃与大壮也压跪到那冰冷的地上。韩覃双膝着地便是一阵刺骨的寒冷。她一听是李昊来了,自己如今这寒酸样子也不敢抬头,老老实实的垂头于膝,艰难的跪着。
片刻间一阵马蹄疾驰而过,韩覃略略抬头,见为首的一袭白色貂裘,也知那是李昊,慌得又低下了头。
皇帝经过,巡役们才想起身,忽而再听马蹄声至,连忙又垂下了头。李昊下马,毡靴底磨擦着冻土的长街,沙沙一阵脚步声走到韩覃面前,低头看了片刻,唤道:“韩夫人,起来说话!”
默等了片刻,他又伸出手,再道:“韩夫人,朕请你起来说话!”
身后一群内侍提灯凑了过来。韩覃伸手一把拽住李昊的手哭道:“二郎,我的腿抽筋了!”
☆、第99章 朝事
此时非但肚子,两条腿皆是硬的,转动之间,疼痛如绞。小腹一阵阵抽搐,韩覃忽而想起寇氏经常念叨的那句话,也知七活八不活,万一八个月早产,孩子是很难活下来的。她此时对唐牧已失了希望,见李昊来抱,随即便攀上他的脖子叫道:“二郎,快抱我去裴家药铺,我一定得保住这孩子。”
李昊抱着韩覃一路往裴家药铺飞奔,陈启宇带着随从在后飞奔。李昊仿如疯了一般,到门前踏得两脚见门不开,喝道:“卸了裴显家的门板,把裴显给朕从床上拎起来。”
韩雅与裴显两个正在床上歪缠,精溜溜叫几个府卫从床上拎扯下来,披着衣服进了诊室,见韩覃蜷屈于床,双手捧着那滚圆的肚子,再看李昊急的满头大汗,伸手过来在她腿上触了两触,韩覃额头随即豆大的汗珠往外冒着。他道:“孕妇抽筋是常见的,多长时间了?”
李昊道:“大约一刻钟!”
裴显勾手去取架子上的针灸盒子,转身叫道:“娘子,快来替二姐姐揉揉脚心,只怕能缓解!”
李昊随即便脱了韩覃的绣鞋,将她两只冰冷的脚捂入怀中,细绵两只手触上去在她脚掌间轻揉,抬头问裴显:“可是这样揉法?”
裴显端着酒精炉子,眼皮跳了两跳,见陈启宇即刻转过了身,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以掌腹来揉最好,注意别搬动她的腿,否则撕扯之下动了胎气,只怕就要生了。”
李昊手略一颤,扯的韩覃从腿到腹撕扯皮肉般的痛着,闭上眼睛渐渐感觉到李昊温热两只手掌的揉搓,两条腿果真软了下来,唯腹部仍还紧绷着。裴显告了声得罪,伸双手在韩覃腹部按压了片刻,忖道:“已经在宫缩,我不擅妇科,得赶紧寻个产婆来瞧瞧见红了否,宫口开了否!”
若是见了红或者开了宫口,那产期必是今夜。
韩覃扬头道:“裴显,如今才八个月,生了怕是活不得,你想个法子叫这肚子软下来。孩子一直都是好的,一个时辰八次胎动,不多不少我都数着了。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知道,不过是方才与巡役们推搡动了些胎气而已,只要这宫缩能停,想必还能保到下个月。”
裴显持着针道:“一切等产婆来了再说,好不好?”
李昊松了韩覃的脚,解自己裘衣替她裹好,转到床头,握过韩覃一只手问道:“是三月份有的胎?”
韩覃抽回了自己的手,无声默认。
李昊起身,唤来陈启宇道:“陈都事,传朕旨意,今夜将城中登记在册的产婆全都调入宫中,另,传朕的銮驾来,朕要带韩夫人入宫。”
“皇上……”韩覃才出口,便叫李昊重又用力握住了手:“朕一定替你保住这个孩子,等孩子平安无事出生,无论你那一天想要出宫,朕全凭你便,好不好?”
是孩子重要还是那个永远也捂不热心的男人更重要?韩覃到今天,才彻底体会查淑怡所说的那句话,她独具慧眼,早就知道唐牧的骨缝里塞满了冰碴子。人为何会强大,为何会无坚不摧,更多时候,智慧并比不上无情,他对这世间的任何人都不怀情义,看得到众生,却看不到芸芸众生中的个体。所以无往不利,无坚不摧。
从在饮冰院看到内阁六位辅臣如面圣一般等着见唐牧时,韩覃顿时恍然,离开京城八个月,朝政仍在他的掌控之下,而他所谓的大义,所谓对李昊的教养早就变了味了。本来,帝国犹如棋盘,李昊才是执子者,而唐牧,该是那个教导者。但他渐渐变的不耐烦,如陈疏一样,也想挤走李昊,自己去做那个执子者。
六马齐驱的御辇上热气森森,吊于玉栏上的银薰球往外疏发着淡淡香气。韩覃侧卧于软榻,李昊屈膝跪坐于侧,车才启,便是一震。于纷乱沓至的脚步声中,韩覃就能分辩得出来,唐牧已经到了御辇前。
韩覃攀上那玉栏才要起身,却叫李昊伸手压住。他轻挑秀眉:“瑶儿,唐牧赴了八个月的外任,你有八个月的身孕。你怀孕这件事情,他是今天才知道的,对否?”
见韩覃仍还不语,李昊替她拢了拢方才被汗湿透沾于额前的碎发,又道:“去年中秋夜,因为东厂厂督杀了首辅俞戎,宦官与朝臣两派闹的很厉害时,我曾问过唐牧一个问题,那就是,朝臣可信,还是宦官可信。他曾说:群臣上有老下有小,有妻有子有家有业,无论行何事,小而为家,大而为国,概因他的子孙皆是这国家中的百姓,他为子孙故,亦不得不操劳起来。
唐牧是朝臣,可他不想要孩子,那他就不会有子孙后代,上无老而下无小。无论任何人,想要谋反,改朝换代,为的是什么?为的仍还是子孙后代,所以凭此一条,我敢断定他不会反。但是,比谋反更可怕的是他的铁腕,他要用那双铁腕扼杀我的理想,将我关进笼子里,不但我,也许我的后继之君,做为皇帝,也终将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皇帝。历经这八个月之后,我才明白他的用意,你说我该怎么办?”
虽然一纸诏令将唐牧召了回来,但如今他还未坐到首辅的位置上,李昊仍还能一纸诏令把他遣回蓟镇去做他的三关总兵。留,还是遣,是顺从的走进他亲手编就的笼子,还是为了祖宗打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