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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不要灭多罗。
宣帝便斩下了当时的多罗王首级,另立新君,带着多罗上贡的大批奇珍异宝归国。
这是宣帝上任后做的第一件大事,振动朝野,使那些本来有点小心思的朝臣立刻安定下来,不敢再有其他谋划。
虽已立威,国库空虚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填补上的,宣帝不愿增赋税来引民怨,便连下几道圣旨,其中一条便是王公贵族丧葬嫁娶之礼和修建府院,平日吃穿用度,必须严格按照仪制,若超出了半两银子,便要罚其所用银两的三倍,添入国库。
几年过去,国库总算不再是入不敷出,宣帝也得以稍微歇息。如今朝臣们呈上的奏折内容个个都是小心翼翼,拿捏词调,生怕哪个字没用好惹了宣帝不悦。
就如宣帝现在手边的这本,是由户部尚书写的关于放灾银的事。无论哪朝,但凡出现灾祸总会有人担心是上天降罪,这次却没有大臣御史敢提。
户部尚书用词谨慎,说是月前南方芜城有地动发生,死伤数千,难民四处流窜。当地知府已第一时间开仓赈灾,但粮银不够,特向京城求援,折子里询问的是赈灾的粮银数量和护送灾银的人选。
宣帝沉思片刻,朱笔批下几行小字,继而顿住,似乎别有思量。
安德福一直安静垂首,做好一个尽职本分的内侍总管,绝不弄出半丝不该有的声响,偶尔往龙榻边瞄上一眼,担心里面的小主子醒了没人发现。
又过小半个时辰,睡得香甜的知漪缓缓醒来,她在被子里待了会儿,疑惑地四处张望,锦被挡住她的视线,叫她只能看见略垂下的帐幔。
这里很陌生,小姑娘有些不安。
瞄了半天的安德福终于听到动静,帐内传来轻软的声音,“嬷嬷。”
安德福刚要抬脚,瞬间想起宣帝,小心上前,“皇上,姑娘醒了。”
宣帝回神,偏头望去,知漪正和厚厚的锦被做斗争,努力自己坐起,难得的是唤了几声嬷嬷后没人应答也没哭鼻子。
紧锁的眉舒展开,宣帝起身往榻边走去,这下知漪就瞧见他了。
“皇上?”她坐在那里不动了,略歪着头,松松软软的发丝散乱,还有几根在头顶额前翘起,看起来呆呆萌萌。
宣帝于她身侧坐下,开口却是唤墨竹端药过来。
知漪听懂了,委委屈屈地瞧他,但宣帝不为所动,甚至目露笑意,“喝了药,朕带你去御兽园。”
御兽园是什么地方知漪当然不知道,但并不妨碍她听懂宣帝要带她出去玩儿。当即乖顺无比,不用宣帝动手也能自己端着小碗慢慢喝下。
宸光殿没有知漪的衣物,来时穿的小斗篷浸了水,宣帝便让墨竹取出年前大臣献的火狐皮,简略裁剪了下,便成了知漪能穿的小披风,剩下的料子还可给知漪做小护手。
墨兰见了,饶是一向沉稳的性子也忍不住对身旁墨梅道:“皇上向来冷淡,不想对这慕小姑娘这么好。”
“听说慕姑娘是静太妃的宝贝,自接到宫里就一直精心护着。”墨梅亦放低声音,“皇上敬重太妃,想必是受了太妃的嘱托。”
墨兰点头,不再讨论此事。
此时已近申时,外边也不再如早晨那般生寒,宣帝换了一身雪青色窄袖蟒袍,系墨色腰带,黑发束起以鎏金冠固定,气度逼人。
知漪被墨竹牵着走在右后方,仰头看了看他,半天蹦出一个字,“高”。
安德福先没绷住,笑道:“姑娘年纪小,以后也会长高的。”
知漪转向他,又看回来,指着宣帝,“一样,高。”
宣帝也微微一笑,大掌抚过她发顶,声音低沉,“嗯,会一样高。”
得到肯定回答,小姑娘雀跃起来,却不会像其他孩童那般蹦蹦跳跳,顶多小步伐迈得更稳了一些。
宣帝这次没有带众多宫人,身侧只留了安德福和墨竹两人,远处还坠着两个小内侍。一路行走不缓不急,知漪好奇心强,遇到陌生的东西便会疑惑咿呀几声,本来安德福还道这段路会无趣得很,不想听着这小主子软软糯糯的声音,竟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舒心了。
行走一刻有余,御兽园三个鎏金大字便显现眼前,红砖墙琉璃瓦,华美至极,仅在外遥望一眼便能猜出园内该是何等豪奢。
园外守着两个小公公,见了宣帝忙叩首行礼,其中一人自发跟在身后,以备宣帝有什么疑问。
一行人缓缓入内,园内别致美景立刻映入眼帘。
御兽园是先帝为骊妃所建,里面的奇珍异兽全是骊妃钟爱。修建时考虑到有些异兽惧寒,冬日在皇宫恐怕难以存活,先帝为免骊妃伤心,便命人特地自宫外引入温泉,还在御兽园内屋四处装有地龙,使得御兽园冬日也温暖如春。
当时见识过这园子的人无一不道人活得竟比不上一群畜生,这些畜生不仅居所堪比金屋,还有人好生伺候。而京城外的百姓,每年不知冻死饿死凡几。
所以宣帝即位时有人提议烧毁御兽园,以正宣朝清廉之气。宣帝却道烧毁了它也无益,反倒是另一种劳民伤财,不如留着以作警示。随后将一些特别娇弱不适合在京城存活的异兽放回了原住地,现如今留在御兽园的都是些好养活也比较常见的飞禽走兽。
不过这些对知漪都没有影响,这些东西她本来就见的不多,最熟悉的还要属天天抱在怀里的猫儿雪宝。此刻看到这么多不认识的或飞或趟的动物,当真看得目不转睛了。
“姑娘可想领一只回去养?”安德福见宣帝气息温和,便主动与知漪逗趣,“只是若领了这儿的回去,您的猫儿可就不能再要了,怎么样?”
知漪“啊”一声,小短手戳着自己幼嫩的脸颊,犹犹豫豫许久,似乎不知该如何取舍。
安德福虽然一向是见人三分笑,看上去十分好亲近的模样,但宣帝身边的几个宫女都知道,这位安总管厉害着呢,时常面上带着笑就能把人整得求爹爹告奶奶,加之又是宣帝身边的红人,可没人敢惹他。
旁人眼中的笑面虎到了知漪这儿,却成了一个极好说话的大哥哥般人物。
“姑娘想清楚了?”安德福微弯下腰。
知漪点点头,小跑几步,却是到宣帝身旁拉上他垂在身侧的手,认真道:“皇上的。”
这么三个字,安德福一时还真没弄懂她意思。待看到宣帝赞许般摸摸小姑娘的头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句话的意思是,这园子里的东西都是宣帝的,只要宣帝同意,就可以是她的。
知漪向来都是懵懵懂懂不知世事的模样,不想这次这么机智,叫安德福忍俊不禁,佯装丧气拍了下头,耷拉着脸,“还是姑娘聪明,奴婢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半蹲着身子,见小姑娘又蹬蹬跑来,踮起脚尖勉强摸了摸他的头顶,“不哭。”
安德福扬唇,“哎,奴婢不哭。”
说笑间,几人已走到温泉池这边。御兽园的温泉池与他处不同,特地制成了溪水般缓缓流淌,路途润泽土壤,兼之有氤氲雾气缭绕,热度比外边要高上不少,使周围开出了许多不合时令的花草。
知漪对温泉好奇,蹲下身舀了一捧,墨竹阻拦不及,就见她小心舔了一口,然后绷着小脸望向他们,“苦。”
墨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意识到宣帝在身侧,又立刻弯身告罪,“奴婢言行无状,皇上恕罪。”
宣帝淡淡嗯一声,令她回去自领罚,随后上前把知漪拎了起来,唇边染着笑意,所以虽然被悬在空中,知漪一点也不怕。
小手顺势抱住了宣帝手臂,对他娇娇软软地笑。
宣帝只轻轻一拍她,“回去需多喝一碗药。”
第11章 太后
知漪被逗弄一阵,差点没眼泪汪汪,有一段路都抱着宣帝的腿不肯撒手,也不说话就那么瞧着,好像在祈求他不要让自己喝药。
安德福还没见过自家主子这么坏心的时候,最后等小姑娘都要抱不住了终于开口道:“嗯,不喝了。”
知漪这才停歇下来,有心思继续在御兽园游玩了。
许是因为安德福的那番话,知漪还是担心要了别的她的雪宝儿就保不住了,没有开口说过要园里的小动物的话儿。
堪堪走了大半个时辰,知漪的小短腿终于撑不住了,张开手就对宣帝求抱,水润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了还真让人不忍心拒绝。
宣帝当然不会亲自抱她,墨竹上前一步把小姑娘抱起,笑道:“姑娘看那猴儿,在对您招手呢。”
一句话就转移了知漪注意,她转过头去,也对那猴儿招手。
天色渐昏,御兽园内水汽氤氲,似给园内笼了一层薄雾。奇石上的琉璃宫灯亮起,于榕树下映照出各式张牙舞爪的树影,衬得园内氛围有些森然。安德福小心随侍左右,令院内守卫在前面带路。
又转了半圈,知漪小小打了个呵欠,伏在墨竹肩上,勉强半睁着眼,“睡。”
安德福看了看,开口询问,“皇上,是不是该回了?”
“嗯。”宣帝应声,往身侧看去,知漪已经闭上了眼,不知到底睡没睡着,嘴中偶尔还会“咿”一声。
“安德福。”宣帝开口,“去传御辇来。”
“是。”
安德福转身走去,因天色昏暗没看清脚下顽石,差点没摔个倒栽葱,趔趄几步方稳了身形,他拍拍胸舒气,顿时明了宣帝用意。
墨竹跟着宣帝走至一条长廊边,许是因为御兽园之称,廊内绘有许多猛兽图案,有些是只能在话本中看到的神兽模样,如貔貅朱雀。本意是镇邪之用,但在这长长一排红灯笼的光芒下,便略显狰狞了。
墨竹本也不是个胆大的人,见到这些不免心生惧意。可目光一触及前方颀长挺拔气态沉凝的宣帝,便慢慢安下心来。
皇上是真龙天子,便是有邪祟也会主动绕道。她想着,用宽大的衣袖掩住怀里知漪的脑袋,以免她突然醒来见了这些图案害怕。
徐徐晚风拂来,带来一股温泉池边的气味,沉入睡梦中的知漪似乎又尝到那股苦味,瘪了瘪嘴,继续酣睡。
半刻后御辇传到,墨竹小心把怀里的小姑娘放进去,随行回到宸光殿。
宸光殿早有徐嬷嬷在等着,见宣帝归来迎上前行礼,温声道:“太后娘娘命奴婢来接姑娘回去,不想劳烦皇上还要派人跑个来回。”
宣帝在御辇内应了一句,令墨竹把人抱下来。
见知漪在睡徐嬷嬷一笑,“奴婢想着姑娘这时也是该困了,果真睡了。”
“太后可用膳了?”宣帝问道。
“还没呢。”徐嬷嬷把人用小披风包好,“太后娘娘说等姑娘回去用膳,还让奴婢问皇上可要一同去?”
“不必。”宣帝吩咐安德福安排轿子送徐嬷嬷回去,继而道,“代朕向太后问安,朕还有奏折要批,改日再去敬和宫请罪。”
“是。”
宣帝踱步入殿,这次身旁没了小姑娘跟着,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然。
雪宝儿不知是不是闻到小主人的气味,此时也窜出殿来,乖觉地立在徐嬷嬷脚边,随她一起入轿。
知漪被转了个手也全然不知,徐嬷嬷的怀抱柔软熟悉,她下意识蹭了蹭,让徐嬷嬷疼爱地轻抚她的小脸。
在软轿内摇摇晃晃到了敬和宫,徐嬷嬷先去主殿向太后回命,半路正好碰到出来传膳的林嬷嬷。
林嬷嬷见了她们一笑,“主子真是料事如神,刚说你们该回了,让我去传膳免得姑娘等久饿了。”
说完往徐嬷嬷怀中扫一眼,压低声音,“姑娘睡了?”
“是睡了。”徐嬷嬷点头,“不碍事,姑娘每日这时辰都会睡会儿,等闻着晚膳的香气便会醒了。”
果不其然,她才一进去给太后行礼知漪便揉揉眼睛,自她怀中慢慢醒来。
“酣酣醒了。”太后对她招手,“快来阿嬷这里,该用晚膳了。”
她仔细一看,“哀家怎么瞧着酣酣的脸比早晨离开时要红上许多?莫不是着凉了。”
“奴婢听说中午姑娘喝酒了,那酒还有些烈,可能是因为这吧。”徐嬷嬷路上早查看过一回,确定这小主子没着凉。
太后无波的面容露出浅笑,道了声“小酒鬼”。
“元涵走时给酣酣留的礼物呢?拿过来。”太后将知漪抱起,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温热才真正放下心来。
原嬷嬷取来小盒子,里面装了把小弓,通体金黄,弓身雕有精美花纹,在宫灯下一照隐隐发出光芒。
“小少爷说一定要留给妹妹,妹妹没回来旁人都不许碰。”原嬷嬷笑道,“奴婢放得好好的呢。”
知漪接过小弓,好奇地打量,在几个嬷嬷教导下拉开弦,又弹出,就这么个小东西也让她玩得不亦乐乎。好在弓弦由牛皮所制,较为柔软,知漪又用不上多大力气,就伤不了她。
“酣酣今日可叫哥哥了?”太后眉目慈和,“小哥哥可一直念着你呢。”
“哥哥?”知漪略为生涩地开口,这称呼对她来说有些陌生,随口点头,她还记得上午那个说要帮她喝药的小哥哥。
太后欣慰摸摸她的头,膳食摆好,便让徐嬷嬷几人伺候着小姑娘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