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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氏得寸进尺,写诗一首“本为箔上蚕,今作机上丝。得路逐胜去,颇忆缠绵时。”恳请陈留公主让她留在郭府,共事一夫。陈留公主更绝,一首诗文回答:“针是贯线物,目中恒任丝。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意思是:针孔里总要穿线的,要缝新布时,自然要换一根新线,怎能老是用那根旧线呢?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请求,把任氏气得半死。不过,三个儿女苦苦哀求父亲留下母亲,再加上任氏也是出身名门大族,因为一时糊涂才会抛下丈夫子女,事后她也十分后悔,郭祥便在家中造了一座庙,让任氏住在其中,算是正式出家了。
陈留公主和郭祥后来又生下长子郭素,便是现任齐国公,次女郭乔,便是如今的郭惠妃,幺子郭英,被封南明侯。而那任氏留下的三个子女郭平、郭琴、郭腾,也是由陈留公主抚养长大,各自成家立室。
李未央第一次听说郭家的环境,也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郭家竟然也是如此的复杂。
“瞧我,都高兴的糊涂了!”郭夫人开心地笑起来,“对,应该先去拜见母亲!”说着,她拉起李未央的手,像是生怕她跑掉一样,“跟我来,我领你去!别慌,母亲是个很和气的人。”
一路走过花园,来到陈留公主居住的思谦堂。见到陈留公主的时候,李未央有点吃惊。这位公主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却依旧面容圆润,一双明亮的眼睛,满头银丝,精神矍铄,想也知道,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一位绝色的美人。因为从前那些传闻,李未央以为陈留公主定然是个很威严的老夫人,谁知她一看到李未央,眼泪便落了下来,叫道:“嘉儿,过来!”
李未央瞧了郭夫人一眼,对方冲她点点头,李未央便走了过去,陈留公主那一双苍老的手紧紧握住她,似乎很激动,一个劲儿地点头:“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啊!”除却这个,却像是再也说不出其他的。
李未央顿时明白,原来齐国公并没有告诉这位老夫人一切的真相,她已经将她当成了亲生的孙女儿——李未央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郭素一眼,然而他却向她轻轻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齐国公已经决定,将李未央的身份当成一个秘密,从此以后便将她当成真正的郭嘉了。
陈留公主连忙对旁边的一个婢女道:“珊瑚,去把缕金香药、姜丝梅、松子穰、茯苓糕……全都拿来!”婢女还没来得及动手,一旁站着的两个穿着华贵的年轻女子已经行动起来,容长脸的那个温和地笑着动手去端姜丝梅,另外一个鹅蛋脸的已经把茯苓糕送到了陈留公主的手上。
李未央吃惊,却看到陈留公主将一碟子的糕点全都塞在了她的怀里,笑得很温和:“嘉儿,吃!”李未央如今已经十九岁,纵然是真正的郭嘉,也已经十八岁了,可是陈留大长公主却完全将她当成孩子一样对待,让她无比吃惊。
陈留公主呵呵笑道:“嘉儿啊,我和你爹商量着还愿来着,这么多年了,终于把你找到了,我纵然这时候走了,也有脸面去见你祖父!”
“母亲!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齐国公不自然地笑了笑。“您要长命百岁呢!”
“傻孩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所有的大惊大险见了,所有的富贵也都享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陈留公主笑了笑,牙齿都已经稀疏了,眼睛里还含了一点泪光,“嘉儿啊,你别看你爹这样严肃,为了你,他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他向来是不信佛的,可是他却肯为了你连山门佛殿都修了,每年不知道捐钱修多少座庙、铺多少座桥,还有你娘,差点连眼睛都哭瞎了……”
郭夫人忙道:“母亲,孩子刚刚回来,您别吓着她了!”
从头到尾,李未央甚至没有能说上一句话。这一家人,实在是过于热情,叫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好!我不说了!”陈留公主又回过头,凑近看了看李未央,笑着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啊,又漂亮又乖巧——”事实上,不管是郭夫人还是陈留公主,年轻的时候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李未央与她们比起来,还是有所不及,但在家人的眼中,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家孩子是最好的。
郭夫人显然很高兴,眉眼的神情都飞扬起来:“这是自然的,嘉儿一出生就眉清目秀,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娘,你又说这话,妹妹刚出生的时候我可是看过的,皱巴巴的,像是一只小猴子!”突然,一道男声插了进来,随后,帘子一动,一个年轻男子走进了屋子。这年轻男子一身月白色实地纱褂,脚下一双崭新的皂靴,俊朗的面孔上,配了两个黑宝石似的瞳仁,顾盼生辉,潇洒飘逸的姿态恰如临风玉树,令人一见忘俗。
郭夫人看清来人,嗔道:“就是你爱作怪!那时候你才多大点,能记得什么!嘉儿,你瞧,这是你三哥,最喜欢开玩笑,你别理他,你小时候长得最漂亮了!”
齐国公和郭夫人伉俪情深,多年来相依相守,从来不曾纳妾,一共生下了四个儿子:长子郭戎,任镇国将军,次子郭衍,任辅国将军,这两人都在任上,常年不在大都。三子郭澄,今朝探花郎。四子郭敦,指挥佥事。五子郭导,是大都十分有名的风流才子。足足生了五个儿子,才得了郭嘉一个女儿,怎么会不爱若珍宝呢?
眼前的人,便是郭嘉的三哥郭澄,如今的探花郎。
郭澄笑眯眯地看着李未央道:“我一听说小妹回来了,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谁知娘却这样不欢迎我,算了,我这就走了!”
一旁的两名年轻女子便都跟着笑起来,郭夫人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惊呼道:“哎呀,瞧我,现在越发糊涂,嘉儿,这是你的两位嫂子,你还没有见过吧!”
容长脸、俊眉秀目的是大哥的妻子江氏,鹅蛋脸、杏仁眼的是二嫂陈氏,两个人见婆婆终于想起了她们,却也不介意,相视一笑,陈氏开口道:“我嫁过来这样久,还是头一回见到娘这样开心呢!”
江氏的个性明显更腼腆,只是悄悄打量着李未央,却微笑着不开口。
李未央一一正式见过,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是在豪门大户里面养大的女儿,看得陈留公主和郭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郭澄却悄悄注视着李未央的一举一动,随后,他看向了自己的父亲,齐国公的眼睛也落在李未央的身上,显然也没想到她的礼仪风度都是这么出众。
在世家大族养大的女孩子,一举手一投足便能看出尊贵来,郭澄的眼睛十分毒辣,一眼就瞧出李未央这些年生活环境怕是不俗,但从父亲那里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他便也盯着李未央看。
李未央一回头,便见到了郭澄探究的眼神。她只是微微一笑,这郭家的女人们,明显是又欢迎又激动,可男人们么,却一个比一个眼睛毒辣,眼前的郭澄,显然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郭夫人笑道:“你们妹妹回来了,我自然开心,往后咱们一家人在一处,还要更开心呢。”
不知怎么,李未央听到一家人在一处的时候,心头却漫过阵阵的心酸。她今天是怎么回事,明明冷心冷肺不会被任何人打动,今天不过短短的几个时辰,已经莫名其妙心软了好几次……也许这种温馨的气氛,真的能够感染人吧,李未央突然有点了解,那小蛮的个性是从何而来的了。
李萧然那么冷漠那么刻薄,所以他的子女们个个在算计之中长大,天生就是一副冷漠心肠,而这郭家,却是完全另外一个天地,是一副真正的其乐融融。
李未央兀自出神,却突然听见屋子后面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她看了一眼,对面的窗子后就是一棵很大的枣树,树上仿佛有人在说话。
“你看你看!哎呀,别挤我!”
“看见了没有啊!长得什么样儿?”
一个年轻人在轻呼:“你等会儿,别推我!快松手啊!”
李未央正惊讶,却瞧见两个人从树上跌了下来。发出砰的两声,一下子惊动了屋子里的所有人。江氏向后看了一眼,顿时站了起来道:“哎呀,这是怎么了?”
郭素却沉下脸,道:“你们两个成何体统!还不滚进来!”
很快,两个年轻男子灰头土脸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纪略大些,生得剑眉凤眼,身材健壮高大,身上穿着便于行动的练武袍,另外一个却是玉面朱唇,身上有世家子弟的风雅,亦有风流少年的潇洒,嘴角微微向上,一抹懒散笑容挂在唇边,令人见之而生亲切之心,讨人欢喜之极。
年级略大一些的男子漆黑的一双浓眉下,生着一双与郭夫人酷似的凤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未央,半响才道:“娘,妹妹的脸长得像你,嘴巴却像我呢!”
陈留公主笑道:“这个老四,真是胡说,你妹妹那是像你父亲!哪里是像你呢!嘉儿,这就是你四哥郭敦,马上是要娶媳妇的人了,还总是没有个正形!”
郭敦就是笑,满面的笑,却是憨厚十足,人如其名的敦厚,那笑容放在别人脸上叫傻气,在他脸上就是可爱,叫一屋子的婢女红了脸。
郭夫人不甘落后,把另外一个年纪略微小一点的男子拉过来,道:“这是你五哥郭导,全家最顽皮的人!导儿,从前你总是仗着自己年纪最小胡作非为,现在你有一个妹妹了,可要好好照顾她啊!”
老五郭导和老三郭澄一样笑眯眯的,却是完全两种味道,郭澄那种智慧的笑容,到了郭导脸上就有了点漫不经心和什么都不在意的味道,但正是这种懒洋洋的感觉,却多了一分神魂颠倒的魅力。
郭家这五个儿子,各有特色,让人一见就很难忘记,李未央笑了笑,仿佛是腼腆,却不多言。
“娘,妹妹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呢,会不会是哑巴?!”郭敦吃惊地看着李未央,结果话刚说完就被郭夫人拍了一巴掌,“胡说八道什么?”
李未央笑了笑,却听见郭敦不怕死地道:“那就叫一声四哥来听嘛!”说着,他取出一块凤凰玉佩在李未央面前晃来晃去:“叫一声四哥,这个玉佩就给你了!”
李未央没想到郭敦看着很成熟,却做出这种哄骗小孩子的把戏,只是看旁边的郭夫人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便笑着道:“四哥。”声音很软,很轻,把郭敦这个盼了十多年妹妹的憨厚青年一下子就叫懵了,郭敦一时激动,得寸进尺,又晃了两下:“再叫两声!”
还没得意完,玉佩已经被一旁的三哥郭澄抢走了,他笑着道:“好了,妹妹刚回来,以后多的是时间陪你,不要把她吓坏了!”话是这样说,他看不出一丝李未央被吓坏了的痕迹。
这个少女,面容清秀,神情镇定,一双古井般的眸子没有波澜,举手投足却透露出高贵和修养,她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呢?郭澄心中思考着这个问题,将玉佩却递给了李未央。
李未央接过,笑容轻轻绽放:“多谢三哥。”
“不必客气。”郭澄刚说完,一旁已经挤过来另外一张脸,却是懒洋洋的笑容:“我呢?”
老五郭导指着自己的脸,讨赏一般地说,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把芳香四溢的扇子,明显是给女孩子用的,在李未央面前展开道:“我呢?”哄骗小女孩的语气。
郭敦已经勒住了他的脖子,一把拖住他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怎么会那么丢脸地爬到树上去!”
“是母亲不让你来,怕你吓着妹妹的,你又非要看,我是好心指点你!”郭导一点都不饶人,“谁让你笨手笨脚的,还指挥千军万马呢,以后再这样莽撞,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呆着吧!”
两人毫不顾忌地闹来闹去,江氏用手掩着口,忍俊不禁。陈氏也紧抿着嘴唇,拚命忍住笑。李未央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起来。郭夫人看在眼里,分明松了一口气,她还怕女儿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们,她这些年来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寻找郭嘉的身上,这几个孩子完全都是自生自灭,有时候规矩上是差了一点,个个都喜欢任性妄为,但全部都是好孩子,那些礼物,都是悄悄准备好的……这些,她都很明白。
“你们这两个,还不快住手!”郭素自己刚刚呵斥完,见到乌眼鸡似的两人,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这样一说,陈留公主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公主一笑,其他人也笑了。一时之间,满屋子人都笑起来,好不热闹。
郭澄看着这一幕,微笑,这齐国公府里,多少多少年来,都没有这样洋溢着笑声。从妹妹丢失开始,母亲就郁郁寡欢,整日以泪洗面,对他们五个儿子根本视而不见,父亲深爱母亲,她不开心,他便也陪着不开心,无心政务不说,连带着对儿子们的教养也都疏忽了。他们五个人,各自都是随着自己的脾性长大,身上多了几分自由散漫的气息,等父亲觉察到,便只好用严厉的方法来教导,从来不见一丝笑脸,在府里婢女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