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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后轻轻一叹:“是啊,这个丫头可真是不简单,小小的年纪心机如此之深。”事实上嬴楚是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着齐国公府的,但是每一次他得到的秘报都是李未央带着一个白纱蒙面的女子出了府,随后又一同回去,从无例外,而且出府总不过是一两个时辰,去的地方也就是一些茶室酒楼,最多是再加上首饰铺子、书斋而已。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也能让对方悄悄地将人藏了起来。
裴后开口道:“该你了。”嬴楚下意识地轻抚着裴后刚刚放下去的那一颗黑子,良久,竟想不起来应该走那一步了。裴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随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才道:“下一步你预备怎么办?”
听到裴后这样说,嬴楚提起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我已经命人看住了各个城门口,绝不会放了那女人出去,所以她此刻必定还在大都之中,咱们之前捉了那个孩子来威胁她,母子连心,她万万不可能就此舍弃,所以,她一定还会出现的,咱们还有机会。”
裴后眉头微微一挑:“你还指望这个计划?”
嬴楚皱了皱眉头道:“娘娘,微臣下面还有棋路,若是就此停滞,恐怕这一出戏就没那么精彩了。”
裴后提了黑子,轻敲着棋盘道:“别那么自信,李未央也有后招在等着你,不要掉以轻心。”
嬴楚微微一笑,顺手放下白子,道:“娘娘也太小看我了,这些年来我为娘娘除掉的那些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最终还不是一个个都乖乖服诛吗?要知道娘娘是天生凤格,有执掌天下之命,何惧一个区区的李未央!”
裴皇后垂下眼帘,“嗯”了一声,可是却突然又开口问道:“你曾经说过那李未央命格古怪,天生克我,此言可当真?”
嬴楚苦笑一声道:“所谓相面之说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我这样说了,娘娘就当没有听过就是。”
裴后手中捻着的那一粒黑子长久没有放下,思索着,最终缓缓地道:“这么说这话是真的了!”
嬴楚眉毛一扬,接过茶,轻拂着茶汤上的白沫,半响才道:“娘娘,我总有法子断了她这条路。”
就在此时,忽然有宫女进来轻声禀报道:“娘娘,太子求见。”
裴后轻轻蹙眉,这一皱眉头宫女心里一阵发毛,裴后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篓中,冷笑道:“好,我也正想见他,传!”
嬴楚站起身来,躬身道:“微臣告退。”
裴后淡淡道:“不碍事,只一会儿功夫而已,你坐下吧。待会儿再将棋下完就是。”
太子一步步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悦,他走到皇后面前躬身行礼,道:“母后!”
裴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宴会都结束了,怎么还没有出宫去,若是过了下钥的时辰,你父皇又要找借口发作你。”
赢楚不是寻常男子,所以在宫中来去自如,近身服侍皇后,这个时辰居然也还在这里,太子轻轻一震,随即道:“母后,儿臣有话要说。”
裴后看着他那一张隐隐带着愤怒的脸,淡淡地笑了,“你又有什么要说?”
太子冷冷地道:“母后,今天在朝上你有没有看见王家和郭家已然结成一体了?看来嬴大人的计策没有奏效,依儿臣看,从今日开始嬴大人还是不要再管郭王两家的事情了,这件事情就请母后交由儿臣处理,儿臣一定会给母后一个满意的答复。”
裴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交给你?之前你不是没有动过手,可结果又如何?”
太子咬牙,道:“母后,那只是一时失手。”
裴后冷冷一道:“那王子矜花容月貌、锦心绣口,琴棋书画、医卜星相皆是万般的出众,这已经是十分难得了。可是偏偏还有一个李未央,此人文彩武略虽是一般,却是攻于心计、擅长阴谋诡计之辈,再加上她心性残忍,手段毒辣,比一般男子还要狠上数倍。这两个人如今合在一处共同对付你,你又有什么办法能够与她们抗衡?”
太子面上掠过一丝不悦:“不过是两个小女子,难道我就收拾不了他们吗?”
裴后瞧他一眼,重新捻起一枚棋子,含笑道:“瞧瞧你,动不动就口出狂言,真是不自量力!”
太子听了这句话,仿若天边响起一个炸雷,极端的震撼,他想不到对方将自己看低至此,不由咬牙切齿地道:“母后将我看的也太低了!”
裴后对太子已然失望,若不是她只有这一个儿子,还真想要一巴掌将这个人扇出去。此刻她只能忍耐着怒气,淡淡地放下棋子,道:“我已经给了你无数机会,可是你偏偏没有珍惜,现在我将此事交给嬴楚去办,你还要处处与他为难,你叫我该如何发作呢?难道真要看着你父皇革除你的太子之位,你才开心吗?”
太子想不到竟然会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这般冷酷的奚落,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只觉得整个人坠落无底深渊,良久,他说不出一个字来,浑身冰冷。直到裴后声音再度响起:“好了,今后任何的事情都不需要你插手,更加不必你说什么,就如今日在殿上的事,我之前就不准备告诉你,在殿上更不需要你帮腔,不要自作聪明!”
今天关于齐国公府的事情,裴后并没有事先透露给太子知道,就怕他会无意中坏事。可是,太子毕竟也不是愚蠢之辈,他在宴会之上看出裴后的意图,便想要助她一臂之力,反过头来却被她如此责怪,太子只觉得无比的失望,甚至连想要说出冷莲在他府上也因此全都咽了下去。他无言地退了下去,只在关上殿门之前,他那一双充满恨意的目光还是落在嬴楚的身上。
太子离开之后,裴后在谈笑之间便将嬴楚的白子杀得七零八落,嬴楚一言不发,静静地注视着棋盘,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娘娘,或许您对太子殿下过于严厉了一些,微臣瞧他只不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后却垂下眼帘,冷冷道:“我是为他好,从前他只顾着维护皇储完美颜面和尊严,却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现在倒好,连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都不知道了,处处于你为难,这又是什么道理?自己挖自己的墙角么!我真的很难相信,这样一个蠢东西,竟然我是的亲生儿子!”她说着,突然冷笑了一声,似乎带了十二万分的嘲讽。
嬴楚低下头去,不敢在裴后不悦的时候说话,等到裴后注意到嬴楚的表情之时,她却只是微微一笑,视线掠过了嬴楚,仿佛望向了不可知的远方。好一会儿而才悠悠地道:“这三个孩子,临安过于跋扈,又风流不羁,我向来不耐烦管教他,安国自幼便有残疾,所以我对她便稍稍放纵了一些,却不料反倒使得她命丧异国,就连灵魂也无法回到故土。剩下最后这个儿子,我自问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一心扶持着他登上帝位。只要他好好的做自己的太子之位,专心于朝政,不要搀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李未央便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他。如今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他远离肮脏龌龊,以便保护他而已。”
嬴楚唇部表情不由自主僵了一下,涩笑一声,道:“娘娘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太子知道的越少,出了任何事情都牵连不到他的身上。”
嬴楚清楚的知道自己向来知道裴后的所有事,这一方面说明裴后十分器重他,但另一方面也说明眼前这个容貌绝美的女人一直在拿他当箭靶子,替她除去一些反对她的势力。但是,他本来就是裴氏的家奴,又跟着裴后多年,除了眼前这个人,他没有任何需要效忠的对象,甚至于满天神佛他也不放在眼中,明知道裴后只是用他来做一个铲除叛逆的刀,他也非将自己磨得锋利无比不可!
裴后淡淡地一笑道:“可惜他却不明白我的心思,总是好端端地要搀和到这些事情里来!”
嬴楚心头一震,片刻才道:“娘娘,这是微臣的过错,太子一直不喜欢微臣,之前他也没有要过度插手的意思。可偏偏当微臣开始做这件事情,他才表现的特别激进。”
裴后当然知道这一点,她将视线收了回来,已经显得十分冷漠:“最近这些时日多派人盯着他,不要让他做一些愚蠢的事情,干扰了你的计划就是。”说完她已经站起身来,似乎有些厌烦地道:“好了,棋也下完了,你退下吧!”
嬴楚连忙躬身,道:“是,娘娘。”
裴后看着嬴楚离开的背影,却是转头去看那棋盘,只见到白子明明大有可为,却分明是让了她半壁江山。她的神情跃过棋盘,似乎想起了往事。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嬴楚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家奴,可是却跪在自己面前,发誓要一辈子效忠自己。
当时,她还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并不能当真的诺言。可是此刻回想起来,嬴楚倒是唯一一个陪伴在她身边最久的人。可惜一把刀用的时间长了,也会生锈变钝。在她看来,嬴楚杀了太多的人,这一把刀上已经是血迹斑斑,愚钝不堪了。也许等除了掉李未央,嬴楚也就不再方便留在她的身边了。
恰在此时,一滴红烛的油缓缓地淌过了烛身,突然一阵风吹来,却将蜡烛吹灭了。那一片黑暗之中,只能看见裴后的面容如同石像一般轮廓分明,却是格外美丽。
因为入睡的很晚,所以李未央反倒是睡不着,一大早便已经起来了,婢女服侍着她梳妆,穿上重重的冬衣,对镜一看,李未央微微点头,随后她走出了屋子,却瞧见李敏之已经在外头等候,见她过来,连忙欢喜地道:“姐姐!”
李未央微微一笑,拉起了他的手,却突然暼见这孩子的眼下有淡淡的青痕,不由道:“怎么,小弟昨天没有睡好吗?”
李敏之有些结结巴巴的:“没,没有。”
李未央一双美目扫过去,敏之身后的乳娘连忙低头去,她知道李未央很难糊弄,好在李未央从来不会在李敏之面前惩罚任何人,只是在她面前说假话却是十分困难,她只用眼睛一扫,便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乳娘觉得开口困难,却又不好说实话。
此时,李敏之瞧见乳娘为难,便拉了拉李未央的裙摆,道:“姐姐,你不要怪乳娘,是我不好,昨天我在练书法,一时兴起,便睡得晚了。”
李未央一愣,随即蹲下了身子,与李敏之目光平视,道:“练书法,敏之什么时候喜欢上练这个了?”
李敏之挠了挠头,脸上现出一丝犹豫,乳娘顿时觉得有些恐慌。随后李未央柔声地问李敏之道:“有什么话不好对姐姐说呢?”
李敏之扁了扁嘴,那一双大大的黑眼睛似乎有些委屈。最终他开口道:“昨日里有一位乔夫人带着她的孩子们一起来府上,我当时正在玩耍,一时没有避开,便听见她问母亲说我是不是那个资质愚钝的养子,听到这话,母亲当时就恼怒了,将那乔夫人赶出了府去。姐姐,我是不是一个资质很愚钝的孩子,给你们丢脸了?”
李未央闻言神色微微一变,李敏之的出现其实十分突兀,在有心人的眼里,齐国公府莫名收留了一个养子,而且这个孩子刚开始似乎还有些木讷。虽然敏之如今已经恢复了天真活泼,可是每个人的天资都不一样。李敏之从小便受到过创伤,所以比起同龄的孩子他总是慢上一拍。郭夫人和李未央早已经商议过,不要过分拘束了这个孩子,让他觉得难过,所以只请了西席来家中教导,并不曾让他去外面上学。一直以来敏之没有比较,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可是却偏偏会有一些多事的人跑到府上来瞧一瞧,看看齐国公府收留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郭夫人总是推拒,他们便越发好奇,千方百计地找理由非要看一看,久而久之,李敏之愚钝之名便传了出去。
郭夫人十分恼怒,索性闭门谢客,轻易不会接待客人。可这位乔夫人之父是郭家的旧交,从前常来常往,并不好过分推拒,所以郭夫人才接待了她,却不料这个人和其他人一样都是长舌妇。
李未央微微一笑,摸了摸敏之的小脑袋,柔声道:“敏之,聪明如何、愚钝又如何?就算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比你优秀的还有千个百个,难道我们仅仅因为你不够聪明、不够优秀,就不再喜欢你了吗?这世上谁又敢说自己天下第一!”
敏之歪着脑袋,却是有些听不懂自己姐姐说的话,李未央只是温柔地揽住了他柔软的身子,轻声道:“不管敏之什么样子,都是姐姐和母亲心中最好的孩子!”
敏之看着自己的姐姐,点了点头道:“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敏之不想给你们丢脸。”
李未央微笑道:“所以敏之才想要练书法,是不是?”
李敏之点了点头,李未央手把着他的手,道:“这样,姐姐和你一起练,好不好?”
李敏之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李未央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随后走到书桌之前,摊开了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