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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她拜别。
马氏起身,笑着摸到温兰的手,道:“我的乖乖外甥女儿,今日你嫁得如意夫婿,姨母十二分地高兴,往后要和外甥女婿好好过,得空了记得来看下姨母,别嫌路远难走……”话没说完,竟是哽咽住了,忙掏出帕子,一边笑一边自己擦眼睛。
温兰也是鼻子一酸,极力压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低声道:“姨母放心……若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你……”
“好,好。那姨母便等着了。大好的日子,耽误了时辰不好,来,姨母亲自给你盖上盖头,叫你表哥背你出去……”
马氏接过边上相帮妇人递来的红头巾,笑着道。
温兰微微背身侧脸,正要举衣袖擦眼睛,却撞见刚外面进来的谢原,与他刚四目相对,立刻避过脸,低头下去让马氏替自己盖盖头。觉到视线被一块红布遮挡,这才吸吸鼻子,站定不动。
也是此地婚俗,女儿出嫁离开娘家时,要由家中兄弟背负出门,若无亲兄弟,便由堂表兄弟代劳。谢原与李三娘是表兄妹,今日背她出门的重任,自然便落到了他肩上。
“原儿,送你表妹出去吧。”
马氏吩咐儿子。
谢原站在离温兰十几步远的门口。方才一进来,便正撞见她侧过脸抬手正要擦眼睛的一幕。他印象中的她,一直都是素颜浅妆,今日却第一次见她面施艳丽颜色。那一幕虽则飞快便中断了,只这匆匆一瞥间,瞥见的那张明媚鲜妍的脸和那泪光闪烁的目,强烈的反差便如一柄重锤,直直击他心脏,他忽然觉得连气都有些透不出来的感觉。这些天为了避开与她碰见所做的努力,在这一刻忽然显得如此无力。
他望着不远处那个静静站立盖了盖头一身红妆的女子,微微发怔。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一旦背她跨出这座宅子的门,便会失去她,真的永远失去,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耳边鞭炮声声炸响,声声催逼。他又听见母亲在叫他,边上的人在看着他,而她就在那里,头盖红盖,双手自然垂着,安静地等着他过去。
他终于朝她迈开了第一步,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到了她的面前,慢慢转身站定,然后屈膝矮下身子,低声道:“上来吧。”
他感觉到一双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双肩上,后背一沉,她已经上来了。虽然看不到,他也立刻感觉到了她在自己背上的那种矜持,不敢多想,屏声敛气将双手轻轻往后搭在她腿上,力道适宜,不至于背负不稳,更不会让她觉到有什么不适。
她不重,被他负在后背上时,他丝毫没觉压力。但是背她到大门外的这不算长的一段路,竟是他生平所走过的最最甜蜜却又最最沉重的一段路了。他想走快些,好早一点结束这对他来说像是折磨的路程,却又想背着她慢慢走,甚至希望一直就这么走下去,永远都没有尽头才好。
只是路终究还是到了尽头。预先停在门外的那辆马车就在面前了。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围观人群的噪杂声中,他微微抬高背上的人,正要将她放上马车的踏脚,忽然觉到后背一暖,两团柔绵的盈软竟毫无防备地压了上来,就在他浑身僵硬之时,脸上皮肤微痒,原是她的红盖撩擦了过来,耳边已听到她低声道:“谢原,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隐情,但我知道,你就是个没用的男人。除了会远远看一眼我,别的你什么也不会。至少在这一点上,卫自行比你好得多。”
她说完,也不用他送,自己离开了他后背,踩上了踏板。
这一瞬间,他胸中血液沸腾,全身从头到脚似有无数细细密密的针在扎,猛地回头,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出去抓,手心却只碰到她的一片裙角,柔软的裙料如流水般滑过他指掌,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她已转身,弯腰迅速钻进了马车,关上了门。
耳廓边她耳语时留下的气息还在回荡,后背背负她时余下的温软还在,她人却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他一人立着,一只手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马车慢慢启动,很快加快速度。温兰在一片“三龙女走好”的欢送声中离开了这个刚刚熟悉却又不得不走的地方。直到出了白龙城,她扯下头上红巾,一个人坐在车厢里的时候,还在托腮发呆,有点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忽然会心血来潮,竟在他送自己上马车的前一刻,忽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她在换了好几种托腮姿势后,最后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自己得出了结论——其实很简单。说到底,不过都只是浮浅的好感,根本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深沉浓烈而已。就像卫自行对她,她对谢原,或者,还有谢原对她。相比于各自人生里的种种繁冗和无奈,那些浮光掠影只能是锦上添花般的好感和爱意,自然也就如无根的飘萍,无足轻重了。
温兰这样一想,便觉释然了。稍稍抬启车窗,见凌烈和徐霄与随从正骑马分列在马车前后左右,送亲的那个人却头覆一顶遮阳笠,挡住了大半张脸,远远独自在后打马而行,看了一眼,便闭了车窗。
行路顺利。当晚投宿于途中驿馆。次日起身,温兰便换回了平日装束。出来时,见谢原和便衣打扮的凌烈徐霄等人已经等候在马车旁,径直到了凌烈面前,道:“稍等下可否?我有话与我表哥说。”
凌烈恭谨道:“请便。”
温兰走向谢原,示意他随自己来,等二人到远处站定,抬手拂了下被晨风吹得稍乱的鬓发,朝他莞尔一笑。
初升的朝阳射在她身上,他看到她亭亭立于面前几步之外,裙衫随风拂动,如一枝修竹风中摇曳。
昨夜整整一夜,他几乎未眠。白日里她在临上马车时附他耳说的那一句话,在他脑海中翻腾不停。他听出了她话里的蔑意,这让他心如油煎。他又反复回想着自己当时回头伸手去捞她裙摆时的一幕,一遍遍问自己,如果那时,她真的随他动作而停下脚步,他又会对她说什么?
现在,当他再次看到她在朝阳里朝自己露出那种熟悉的笑,胸中的血液再次奔腾起来。他凝视着她,手掌紧紧捏住刀把,手背青筋已然微微迸起。
“小兰……”
他微微张嘴,这个曾被他心念过无数次的小名,此刻就在他喉咙里回转,呼之欲出。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便决定了,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她。她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后,如果不鄙视他和他的那些不足为人道的所谓秘密,还愿意给他一次机会,那么,哪怕她现在已经在送嫁的路上了,他也会将她从另个男人的手上夺回,用他的一生去守护她那令他一见便再难忘的明亮笑容。
第29章
温兰微微抬了下眉。
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他此刻脸色涨红;神情显得有些激动,她心中的悔意更浓。
自己对他;本也就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种好感而已,何来的底气;竟要求他摒弃一切以自己为上;昨日更不该刻薄至此,冲动之下便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便朝他再次笑了下,随即客客气气地道:“谢大人;我是向你真心道歉的,昨天胡言乱语;说了不该说的话,请你千万别放心上。”
谢原一怔;方才酝酿出的满腔激动和那“小兰”二字;好似被当头浇了水,顿时梗在胸口。迟疑了下,微微张了下嘴,刚想说没关系,却听她又道:“其实我寻你,是还有别话……”顿了下,回头看了眼凌烈和徐霄等人,继续道:“后面路上有他们护着就行,不用再麻烦你了。”
凌烈徐霄都是训练有素的七政门百户,对上命执行不渝,必要时完全能做到以命相护。这一点,谢原自然看了出来。只是这一刻,他却不想就此与她分别,所以定了下心神,道:“不算麻烦。我本就应过我母亲要将你送到。”
温兰摇头,道:“我不是你表妹,你没必要这样。再这样麻烦你,我真的过意不去。我想自己求个心安,所以请你答应。况且,”她一咬牙,又道,“你并非真的是我表哥,我怕万一他知道了,会不方便……”
她只是含混地提到了“他”,虽没明说是谁,谢原却立刻明白了过来。瞬间,浑身那原本滚烫的血液慢慢地冰凉了下来,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握住刀身的手却捏得更紧,僵硬着声音道:“也是,不好叫他……误会……”
温兰继续低声道:“恐怕我也不能与你一道去为三娘收骨了。你只要到双屏县,去柳庄找一户范姓的人家,他们就会带你到先前安葬三娘的地方。还有,你母亲为我办的那些嫁妆,我到了那边后,会折成现银托人带还给你……”
“表妹,”谢原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抬眼望着她,神色瞧着已经平静了下来,道,“你不需要我再送嫁,无妨,我照你意思办便是。也谢谢你跟我说三娘的安身之处,我会去寻的。但是归还嫁妆,真的不必了。我记得你先前曾玩笑说,我应当感谢你的,因为你的到来,我母亲才免于得知三娘的凶讯而伤心。你说得确实没错。不管你此刻怎么想,在我母亲看来,你永远都是她的外甥女,所以容我还像从前一样叫你一声表妹。嫁妆不算殷厚,却是我母亲对你的一番心意,你若连这也不要,便真的轻视了她对你的一片心。”
温兰咬唇,终于道:“那我便收下了。谢谢。”
谢原微微点头,低声道:“如此我便走了,你往后保重。有任何需我相帮之处,尽管传信过来,我……”
“我必定倾力。”
最后,他这样轻声说了一句。说完了,最后望她一眼,便朝凌烈徐霄大步而去。
温兰看着他与那二人说了几句后,相互抱拳辞别,上马便往双屏方向而去了。起先那马蹄还有些缓凝,渐渐越来越快,背影终于缩成了黄尘泥路上的一个黑点。
谢原离去之后,温兰随凌徐一行人在路上又行几日,渐渐靠近广州府。这日傍晚时,一行车马到了个小集镇,停在驿馆前。
“温娘子,今夜在此歇了,明日再半天的路,便能入城了。”
温兰下马车的时候,徐霄对她这样说道。
凌徐二人对温兰都很恭敬,但比起来,徐霄显得更温和些,有什么事,温兰也大多找徐霄问。凌烈自然看出这一点,所以这种传话的事便都归了徐霄。
马车里虽阔,行路也并不赶,但连日这么在路上,确实乏了。听到这消息,温兰还是挺高兴的,点了下头,便往里头去。
一路行来,她对这种专供路上行走的政府官员落脚过夜的驿馆已经很是熟悉了。刚过照壁,便有驿丞迎出,看见徐霄出示的七政衙门腰牌,立刻将一行人迎了进去,道:“东客舍还空着,屋子也都好,只住了一个办事路过的千总,姓胡。大人们随我来。”
驿丞安排了一溜空房,温兰自然住最里的那间。正准备进去,忽然听见斜对面一间屋里发出一声女子仿佛被殴的痛叫声,门开了,扑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瞧着有七八个月身孕的女子,随即出来个三四十岁武官打扮的男子,想必便是那胡千总了。只见他伸手便揪住了女子的头发,死命把她往里捉,嘴里骂道:“你这贱货,敢不听我的话……”忽然看见立在对面走廊上的温兰等人,一怔,手却不松开。
这女子很是年轻,容貌也极秀美,瞧着像他小妾。温兰见他如此凶暴,心中不忿,正要开声阻拦,凌烈已不动声色地靠近,挡住了她的去路,低声道:“温娘子,不相干的人和事不要多管。”
他说话的声,便和他人一样,冷冰冰透出丝凉气。
温兰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对于凌烈他们这种职业的人来说,疑心更重。便皱眉道:“那你们叫那男的住手。”
凌烈不动。徐霄看她一眼,终于到了那个还在满口骂骂咧咧的千总面前,伸手便捏住他手腕,低声喝道:“你身为朝廷官员,这样公然殴打妇人,成何体统!”
那胡千总觉着手腕便似被铁钳钳住,哎哟一声,回头见是个寻常打扮的年轻男子,正要骂回去,忽然看见他朝自己一晃手,定睛一看,他手上那面腰牌上刻着“广东七政衙门缉事百户徐”的字样,顿时矮了半截,知道自己惹不起,慌忙陪笑道:“她是我的小妾,不听话,我就随手教训几下,往后不敢了……”
徐霄冷哼了一声,放开他手,看一眼他那小妾,见她一边脸颊上还有巴掌留下的红痕,正低头怯怯看着自己,目中泪光闪闪,我见犹怜,微微摇头,转身往回走。
胡千总推着小妾回屋关门,院落里安静下来,这边的人便也各自入房安歇。
温兰觉着赶路疲惫,所以吃饭洗漱后,早早便闭门睡觉。睡到半夜时分,正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着火了”的叫声,猛地惊醒,看见窗上果然透出红色的火光,慌忙裹了件衣服,夺门而出。刚跨出脚,便见凌烈如风般地卷到了自己跟前,大声道:“快走!”
火似乎是从对面的客房里烧起来的。火势借了风力,已经很大了,皮肤都能感觉得到火